从宗人府大牢出来,宋璟辰抬首望了望天际,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主子,我们现在去哪?”南风问。
宋璟辰抿了抿唇:“进宫。”
皇帝这个时候定然还在等着他的消息。
照例接受了两轮检查,宋璟辰刚到御书房门口,就见上官裕从里面出来。
两人相视一眼,上官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一旁领路的内侍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忠义伯,陛下还在里面等着您呢。”
宋璟辰颔首,绕过上官裕径直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的门也在他进去后被关上。
上官裕顿了下,睫羽低垂,带着连山转身往冷宫方向去。
冷宫是有小厨房的,小厨房并不算大,甚至有点破旧,被素云收拾得很干净,不过因为没有食材,平常也只作烧水用。
今日一大早,宋黎便将手里为数不多还值点钱的东西收拾了出来,亲自去找了门口的侍卫想换一袋面粉和两个鸡蛋。
原以为需要费一番口舌,不想平常对她们主仆爱答不理的侍卫今日却格外好说话,连她给的东西也没收,就把她要的东西送来了,顺便还送来了一筐上好的碳。
素云只觉不可思议,伸手捻了捻,面粉入手细腻并没有掺杂别的东西。
“小姐,他们今日是吃错药了不成?”她惊讶道。
说罢觉得不太放心,拿了个碗准备装点面粉掺了水去喂老鼠。
冷宫里的老鼠多得数不胜数,她特地抓了好几只关在小笼子里,毕竟想要她家姑娘命的人太多了,她不能不防。
比如每日从外面送进来的吃食,她都会先挑一点出来喂老鼠,确定老鼠吃了没问题才敢送到自家小姐面前。
“不必了,应当是辰哥儿做了什么。”宋黎无奈的摇了摇头,找来个大一点的盆就开始和面。
若是真要害她,哪里会转变得这么明显,不是引她怀疑吗?
素云觉得有道理,端着碗去喂老鼠了。
宋黎:……
上官裕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某间屋子上方升起的袅袅炊烟,与之前每次来看到的荒凉不同,倒是给这座死寂一般的宫殿增添了几份烟火味。
他下意识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在小厨房里忙碌的主仆二人。
素云坐在灶台后的小凳子上烧火,宋黎则站在灶台前熟练的将面团拉成条状……
宋黎从小娇生惯养,进宫后又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哪里有多少亲自下厨的机会,然而此时面团在她手里却听话极了,像是重复过无数次……
锅里的水咕噜噜冒起了泡,宋黎抬起头:“素云,先别加柴了……”
话到一半她顿住,似有所察的看向门口的方向,看清来人是谁,她眼中带上惊喜之色:“裕儿?”
上官裕回神,拱手行礼,温声唤:“母后。”
“你今日怎的过来了?”问完她伸手要去扶上官裕,注意到自己手上全是面粉,又收了回来,不等他开口就接着道:“不过你今日来的正好。”
“素云,先带殿下回屋里坐,我这里马上就好了。”她吩咐道。
“是。”素云笑着站起身,将上官裕请去了正殿,又给他倒了杯热水:“二殿下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上官裕温声道谢,状似无意的开口:“母后的身体瞧着好多了。”
“是啊。”素云点头,感慨道:“自从前阵子表少爷带着表少夫人来看了一次小姐,小姐的身体就日益见好。要奴婢说,这心情好了,病自然也就好了。”
上官裕眸子微微一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就好。”
不多一会儿,宋黎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进来,上面还窝了两个鸡蛋。
她将面放到上官裕面前,见他一脸不解,有点心疼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你莫不是又忘记了?”
“殿下你是不知道,为了这碗长寿面,小姐可是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上了。刚还在担心伺候的人没给你准备呢,没想到殿下就来了这冷宫,可不就是母子连心吗。”素云笑着道。
“就你话多。”宋黎白了她一眼,将筷子塞进上官裕手中:“快尝尝母后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以前的宋黎自然是不懂下厨的,可耐不住小时候的上官裕想吃她亲手做的长寿面,她便答应他每年生辰都给他做……
注意到她手背上的红痕,上官裕有点恍惚,想到什么,他握着筷子的手暗暗发力,抬头看着宋黎:“母后,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宋黎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官裕含笑道:“母后说过,每年的长寿面都要陪我一起吃。”
宋黎嗔怪道:“都多大的人了?”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让素云去拿了一副碗筷,从上官裕的碗里挑了几根面条出来,催促道:“好了,快吃吧,一会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上官裕莞尔一笑,夹了一个荷包蛋进宋黎的碗里,才自顾埋头吃面。
一碗面他吃得很干净,连汤都没剩下。
宋黎心里开心,嘴上却道:“怎的还跟小时候那样,不管好不好吃都要吃得干干净净的。”
她记得第一次给他煮长寿面,小上官裕直呼好吃,母后太厉害了云云。
她有点不信,尝了一口锅里剩下的,发现根本没熟……
当晚小上官裕就闹起了肚子,她自责得不行,小家伙一边哼唧一边安慰她:“母后做的长寿面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面,裕儿闹肚子是因为吃了御膳房的刘井公公给的糖豆,才不干母后的事。”
说完许是怕她会罚那姓刘的内侍,又可怜兮兮的解释道:“是裕儿叫他给的,他不敢不给,母后别怪他好不好。”
她哪里会看不出小家伙是不想她内疚,随便扯了个人出来。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自然满口答应。
见她这么好说话,小上官裕又顺势提出以后每年都要吃母后煮的长寿面。
担心再发生这种事,第二日宋黎就让人在坤宁宫的小厨房开了火,时不时抽出时间在里面练习。
说要陪着他一起吃,也是怕再出现夹生的情况,自己尝了确定没问题再让他吃……
上官裕显然也想起了往事,垂下的睫羽颤了颤,哑声道:“母后……煮的面太好吃了。”
宋黎笑弯了眼:“你喜欢吃就好,等明年,母后再给你做。”
上官裕手一紧,突而站起来。
宋黎一愣。
上官裕定了定神,从怀里掏出一物放到桌上:“这是我从宫外寻来的玉凝膏,对冻伤有好处,母后的手……记得每日都涂。”
他说着看向宋黎的手,除了手背的烫伤,她的十指也红肿得厉害。
那是他儿时一次发高热,除了宋黎谁也不要。为了给他降温,又怕冰块会冻伤他,宋黎便用手捂冰,再把凉手放到他的额头。
如此反复,他的高热是退下来了,可宋黎的手也从此落下了病根。
每到冬日,便奇痒无比,红肿开裂……
上官裕像被烫了一下收回视线,抿了抿唇道:“母后,我改日再来看你。”
谷这下宋黎也察觉到他有心事,叹了口气吩咐:“素云,你送一下裕儿。”
素云应了声是,跟着上官裕出了正殿。
“还好殿下记得,不然小姐又要遭罪了。”
上官裕苦笑道:“母后都是为了我才……”
话没说完,旁边一间屋子突然传来剧烈的响动,上官裕顿住。
“是刘贵妃。”素云压低声音解释道:“自从她进了这冷宫,就整日跑到门口吵着要见陛下,侍卫们被她吵烦了,就干脆直接把人锁在屋里不让她出来……”
“那她这样岂不是会打扰到母后休息?”上官裕担忧的问。
素云不在意的摇头道:“不碍事,她吵累了也是要休息的。”
上官裕点了点头,恰巧这时也到了末央宫门口,他停下步子:“素云姑姑回去吧,母后就有劳你照顾了。”
“奴婢醒的。”想了想,素云继续道:“殿下若是有什么烦心的事,也可以跟小姐说,虽说她现在进了这种地方……可她总归是殿下的母后。”
“就像殿下小时候,哪怕拼了自己的命不要,小姐也会护了殿下周全的。”
上官裕袖下的指尖紧了紧,温声道:“我无事,素云姑姑快回去吧,别让母后跟着担心了。”
素云看了他一眼,福了福身。
上官裕垂下眸子,转身出了末央宫。
连山一直在外面等着,看到他出来,忙迎上去:“殿下。”
上官裕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大步离开。
连山愣了下,忙跟上去。
离开末央宫范围有一条小道,小道两边都是假山,平时甚少有人会经过。
甫一踏进小道,上官裕脸色忽而一变,扶着假山就吐了起来。
连山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扶住他:“殿下,殿下你怎么了?属下去叫太医……”
上官裕冷冷的抬头瞥了他一眼,连山立马噤声。
在连山的记忆里,上官裕一直都是温文尔雅,待人宽和,是最好不过的主子了,这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他甚至一度觉得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上官裕将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随手将帕子丢掉,又拿出一块帕子细细的擦拭十指。
注意到还在愣神的连山,他没甚情绪的问:“你方才看到什么了?”
“殿下你……”话到一半意识到什么,连山忙垂下头:“属下什么也没看到。”
上官裕看了他一眼:“将这里收拾干净。”
吩咐完他转身离开。
“是。”连山松了口气,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从皇宫出来,上官裕直接回了府。
贤王府有一个院子名叫落霞苑,看着比别的院子只多了一栋阁楼,门口也没安排守卫。但却算得上是贤王府禁地,除了上官裕自己,几乎没有人踏足过,安排在里面洒扫的奴仆也从未出来过。
挥退了下人,上官裕径直上了阁楼,阁楼共三层,最上面一层只一个房间。
退开房门,只见里面供着一尊牌位,上书写着“先母,南宫霞之灵位”。
此时一位中年男子正背着手站在牌位前面。
上官裕一顿,走上前问:“您何时来的?”
“刚到。”男子并未回头。
上官裕没再说话,从案台上取了三炷香点燃,在灵位面前的蒲团上跪下磕了三个头,随后便将香插进香炉中。
里面还有另外三炷只燃了一半的香,可见男子并未说谎,确实是刚到不久。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今日是你娘的忌日。”男子沉声道。
上官裕垂下眸子:“孩儿不敢忘。”
男子冷笑一声:“那为何之前那么好的机会你都不动手。”
“上官擎宇提前被人救走了,祈福只是一个圈套。”上官裕不急不缓的解释道。
上官擎宇是皇帝的名讳。
男子眯了眯眼:“你完全有机会第一时间就杀了他不是吗?”
他指的上官浦刚将人囚禁的时候,那时候若是直接将皇帝杀了,上官浦定然会顺势上位,然后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站出来揭露他的罪行……
上官裕的眸子暗了暗:“您别小看了宋璟辰。”
“呵,他手上才多少势力,而你又有多少?”男子一甩衣袖,转身看着上官裕,冷哼一声:“究竟是我小看了他,还是你故意给他救人的机会?”
上官裕没说话。
男子继续道:“当初你说要找到他手中的私军,不让我杀他。结果呢?私军没找到,倒是让他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鸿儿,你是我教出来的,我再了解不过。可千万别再让我失望,也别让你娘亲失望。”
上官裕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牌位,哪怕十几年了,上面的名字依然让他觉得陌生。
可偏偏就是这个人,以生命为代价将他生了下来。
他垂下头:“孩儿知道了。”
男子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如果你再这般优柔寡断,我就只能像两年前那样,亲自出手了。”
男子说罢绕过他离开,走到一半又顿住:“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
夜沉如水,水榭内,一袭白衣的上官裕半靠在软榻上,软榻旁边已经堆积了好些个空酒坛。
连山守在一旁,冻得瑟瑟发抖。
眼见又一坛酒空了,他咬了咬牙还是上前劝道:“殿下,您不能再喝了……”
上官裕将他挥开,抬手又开了一坛酒,苦笑道:“一个只记得你的生辰,另一个却只记得你生母的忌日,你说,哪个才是真心待你的?”
风太大,他的声音又太小,连山没听清楚,但无端就觉得这样的殿下……也太让人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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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对话中说不让他杀世子的地方在220,和223章出现过。(知道大家应该都已经忘记了,我特地给大家标记出来,可以回头看看)
最后大家应该也都猜到了吧,他的另一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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