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河修长的手指抚着玻璃杯,一下,一下。
自端终于放下碗筷。
她愣愣的瞅着眼前的空碗,忽然觉得自己的胃里也像这碗一样的空。明明吃了好多东西,怎么还是觉得胃里不满?她喝了口水。嘴巴也干。
铁河皱了皱眉,从父亲说起力昭的婚宴,她只静静的低头吃饭,并没有插嘴。
“力昭刚才给我打过电话。”
她看了他一眼。
“他不希望我们去。他怕自己会崩溃。”
“他吗?”
“阿端,力昭不是坏人。”他知道阿端对力昭的怨气。果然,他看到她嘴角嘲讽的一笑。
“是,他不是坏人。他只是个男人。”
“他有他的不得已。”铁河隐忍的。
“总有不得已……”自端看了铁河一眼。两个人的目光一碰,又迅速的转开。
不得已。是的,不得已。他们不也是不得已?
这应该是力昭和自飒触礁以来,他和自端头一次这么直接的讨论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力昭的选择,不是不能理解,而是太容易就联想到自己。因此能避则避,为的,是不碰触自己心里那个隐秘的伤。不然,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抚慰对方;因为,那是连自己都难抚慰的地方。
自端咬了咬嘴唇,“飒飒,太难堪了。”
这难堪,她感同身受。
一股子酸楚从心里直冲上鼻端,逼得她几乎落泪。
自飒对力昭的感情有多深,她知道的再清楚不过。
自飒为了守住这份感情,曾经付出过什么,她知道的再清楚不过。
太清楚了。太太太清楚了。
铁河似乎是叹了口气。
她的感受,他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只是,他只是觉得——自飒,她到底是幸运的。
她的委屈,有人知道,有人疼惜,有人懂得。
自端看着发怔的铁河,“我明儿跟你一起回北京。”
第二天,佟铁河和自端送走了去参加婚宴的佟胜利夫妇,就启程回了北京。
两人到柳荫街景家老宅的时候,一家人中午的酒席仍未散。他们的到来让景家人又惊又喜。景学茂高兴的看着小孙女和孙女婿,吩咐再备上好酒好菜,要带着儿孙一起和铁河再喝一场。
景家的人都知道老爷子一辈子好酒,又极喜欢这个酒量很好的晚辈,每逢铁河上门来,总是要和他飚飙酒的,当下也不拦着,乐得当个陪客。景家的长孙景自竣则早就遵从祖父的吩咐,去酒窖拿好酒去了。不久,他果然从酒窖里抱来了一只高约三尺许的坛子,笑呵呵的放在桌子上。
铁河伸手一扶那酒坛,轻轻的弹了一下,听那坛中的声响——正是“坛高三尺酒一尺,去尽酒魂存酒魄”——他立时故作惊讶,道:“唷!爷爷,这可不得了啊——这不是当年的主席专供金线芙蓉泉?您老……”
景学茂哈哈大笑,指着铁河对众人道:“瞧瞧!瞧瞧!这才是酒国英雄!小铁,就冲你这眼力劲儿,就这酒,咱爷们儿今儿就一醉方休!”
铁河忙说:“可是,爷爷,这酒可是忒贵重了。”
“再贵重的酒不喝也是白搁着!今儿你带着阿端回来,爷爷高兴!”景学茂情绪极好,面上红润,抬手指着自己的儿孙,“我们景家的男人,会喝酒的今儿都不在家;尤其是自翊,这会子正在印度洋上漂着呢——好长时间没人陪我喝个痛快酒,闷的我老人家啊……”
“合着我们这些日子,那些酒就白喝啦?爷爷就不说自己偏心眼子。”自竣听老爷子这么一说,笑道。
自竣正拿着刀子,在启酒坛上的泥封,随着泥封一分一分的去掉,酒香一分一分的蔓延开来,屋子里的人们都闻到那醉人的香气。他的话让老爷子瞪圆了眼睛。
“哎,爷爷哪里偏心眼子啦?”
“好好儿的,昨儿二叔也在家陪您喝酒,您怎么就舍不得这坛子金线芙蓉泉?偏偏阿端的新郎来了,您就舍得?还不是偏心眼子?”
大家都笑起来。
自端不好意思的叫着“大哥”!
“大哥哪儿说错了?爷爷还说想自翊了,说啥,可怜自翊在印度洋上漂着……爷爷,您咋不留着这酒给自翊庆功呢?自翊这回又是部里通令嘉奖。”
“真的呀?那多好的事儿呀!”佟铁河笑道,“这可该好好儿庆祝。”
“可不是。昨儿二叔在这儿也高兴的不行。说咱们这一辈儿终于出息了一个。”自竣笑着,“合着咱都是没出息的。”
景和高听到儿子这么说,瞪了他一眼,说:“就你话多。”
“本来嘛。”自竣笑呵呵的。
佟铁河也笑。
景家是簪缨门第。只是这一辈儿除了自翊,再无从军。从景老爷子往下,委实深以为憾。
景学茂哈哈笑着,道:“你们这些小猴子,昨儿偏了我两坛子梨花白去,还嫌不够?”
他刚说到这里,自竣把酒坛子拎起来,笑对爷爷道:“那两坛子爷爷您自个儿就包了一坛子好不好!怎样,要不要上青花碗啊,爷爷?一人先来一碗?”
他新婚的太太东方青见他这样说,轻声笑道:“还是不要了啦,铁河刚来,你让铁河多喝点儿……我可不想看着你跟昨天似的,满院子打陀螺。”
众人又大笑。
自端悄悄的问奶奶怎么自飒没在。景老太太告诉她,自飒这两日感冒了,在自个儿房里睡的日夜颠倒。这会子还没起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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