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初歇,林木湿。
一支轻骑溅起三尺泥,踏破了水洼的宁静。
适逢六月,江南已是梅雨季,风中带着酷夏前的最后一抹清凉。
清凉中有雨后的清新,亦有被雨水洗过的清澈,杜绝了雾气笼罩,使得道路阁外明朗。
仁宗薨逝已有一段时间,朝廷之上老臣夏原吉与襄王再难稳定局面,张皇后也陷入了焦虑之中。
朝臣之间暗潮汹涌、各有盘算,似乎每个人都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这答案无非就是谁能荣登大宝,谁能笑到最后。
人心在变,心绪在凌乱,一些自恃聪明的大臣为求自保,已不再看好皇太子朱瞻基。
甚至,他们有了让襄王继位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汉王绝不会让皇太子朱瞻基活着回到京师。
皇太子朱瞻基也定会率领重兵与汉王殊死一战。
至于,谁能活到最后,已不再有人关心。
因为,只要有争斗,就会有两个未知的人选,原本看好皇太子朱瞻基的一方担心汉王胜后,自己便会失势。汉王得胜回京,也定会对朝堂进行大清洗。
所以,不如着眼于现下,拥立襄王为帝,也算有拥立之功。
可,谁都不曾想到,当太监海寿将仁宗薨逝的消息带到应天府后,朱瞻基竟连想都没想,当即率领一队轻骑直奔京师而去。
现在,这队轻骑已将要穿过郊野的林木,只要穿过这片林木,便就能度过第一场危机。
“你那位皇弟既知晓汉王的手段,却还是选择只率一队轻骑回京,也算是有些胆魄。”
“兵贵神速。我的那位皇弟也在赌,赌一份时间,也赌一份人心。”
“但凡是赌,就会有输赢。汉王所在的乐安距离京师更近,在时间方面已无赌的必要;至于,人心…六月初海寿才到应天府,你那位皇弟虽选择当即回京,可仁宗薨逝也有一段时间了,就算汉王一开始举棋不定无法做出判断拿出行动,但,现下的汉王也足以坚定心性了。”
“溶月的意思是…我那位皇弟必死无疑?”
冷溶月逐渐沉寂,她每每这般,殇沫都会感到极度不安。
——在这个世上,已不可能再有任何事能让她陷入沉寂了…
——她沉寂的时间越长,所想之事就会越深邃,各方关系也会越复杂,事情也会越大。
但,对于皇太子朱瞻基能否活下来这事儿,她们已然弃马以轻功行了三百里,远超了朱瞻基的行程。
她们只需提前得知汉王重兵伏击的地点,就能使朱瞻基化险为夷,免去性命之忧。
“你会对你皇叔手下留情吗?”这次开口说话的是柳韵锦,她从树干上翩翩而下,应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行迹,而,她口中的“皇叔”也是在指:汉王。
“我知道这对你很难,你也一直不想参与到皇权争斗中…可是…”她的眸光附上几分迟疑,在两次抬眸凝望间,才又说道:“可是,现在我们能在此处,就已然脱离不了这场皇权之争了…”
殇沫缓缓看向柳韵锦,与其柔情相对。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这些年来,他太了解眼前的这个女人。
相比冷溶月,这个女人不但简单,而且,心思也极其明了。
所以,他很清楚,柳韵锦开口,并不是想要他的回复,反倒是在展现着心中的某种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他在冷溶月的身上也经常感受得到,正如现下…
——冷溶月的沉寂,就让他感到不安。因为,沉寂过后,定会有全新的想法诞生。
然,他此时此刻的意图举止,又让柳韵锦觉得不安。
其,不安的原因,想必也都是可能要面对无法预知的变动…
柳韵锦是个简单的女人,她想要的也始终是个简单的结果。
但,通常简单的女人又最不简单,她们很清楚自己的所需所爱,会在心中谋划千百次、想上千百次,会想到最坏的结局,也会想到最美好的部分,更会想到分离与被舍弃。
她们绝对算得上是有城府的女人,可她们的城府与心机又是人畜无害的。
因为,她们只想自保,只求少受伤害。
她没有冷溶月的运筹帷幄,更不能决胜于千里之外。
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安稳的当下,可偏偏她们正在做的事,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安稳的事。
结局会怎样,想必没人知道。
而,皇太子朱瞻基与汉王朱高煦之间的这场皇权争夺大战,也根本不可避免。
——汉王此人,就算没接触过也必然听过,他虽自比李世民,有些张狂不自知,但,他终是沙场上的战神,军中的王者。
——虽说朱棣已不在,但,谁也不会料到朱高炽继位不到一年就没了啊…就算朱高炽已有了些许稳定的势力,比如夏原吉与“三杨”,但,朝中武将依然是朱棣时期的那些武将…既是朱棣时期的武将,那在他们心中汉王与皇太子朱瞻基就一定会有差别,至于他们更偏向哪一方,想来如今也只能成为一场赌注了…
不过,有一点是绝对毋庸置疑的,无论回京师的路有多少条,也无论回京师的方式有多少种,汉王都会做出最极致的安排,绝不会出现任何疏漏,更不会放过这次能杀死朱瞻基的机会。
“韵锦…”殇沫在一声轻唤间捂住了柳韵锦的双手,他的声音更是轻柔且带着暖度,“汉王固然犀利狠辣,但,溶月已命两千“夜莺暗卫”跟随在朱瞻基之后。不管汉王在何处设伏,也不管汉王有多少兵力,我们只要看好一个朱瞻基便可化解掉这场皇权之争。”
柳韵锦眸光紧迫,柳眉骤竖,“是的,我知道我们已做了万无一失的安排,也知道另外一千“夜莺暗卫”也用轻功先行至此…可,殇沫…”
她突然侧眸看向冷溶月,神情已更加苦涩,“殇沫我怕…我怕溶月会生出其他想法…否则,她也不会沉寂如此之久…”
殇沫轻拍着柳韵锦的双手,安慰道:“其实,你和我的不安都来自一处,它之所以能影响到我们,全因它来自溶月。从我们认识溶月那天开始,便就习惯于依照她的想法和做法,她也总能给予我们最正确的指引,好似也从未出过错。但,韵锦…无论溶月在思量什么,你都是可以说“不”的。你是她的阿姐,亦是她最在乎的人,她怎么可能不去照顾你的感受呢?”
柳韵锦低眉微声道:“我没她聪明…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和决策来…”
殇沫没有让柳韵锦再说下去,抢言道:“这都没关系,这也不是重点。要知道,你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感受,冷了就是冷了,热了就是热了;不开心了就是不开心了….仅此而已,也唯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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