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这一昏,断断续续昏了一整天。
他魂似在舟上,顺着无涟漪的水静静前移,水流的前方是压抑的岸,有山有火,还有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沉默地站在岸边,注视着他的舟。
等到了岸边,那黑影露出一张脸,是他自己的脸。那张脸布满了极端的恶,笑着朝他勾了勾手,说道:“既是一体,那便也到我这边来吧!你别忘了,我是替你死的!”
他挣扎着,嘴里却发不出声音。
“想不起你是谁吗?”跟他长着同一张脸的黑衣人说道,“那便到这边来看一看吧!”
黑衣人的手像一双钳夹,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按进无波的水中。www.九九^九)xs(.co^m
水如他记忆中那般冰冷刺骨,他沉了进去,一片漆黑,一片死寂。
雪花飘着,岸边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茶白色的锦服,似乎是在等人,只是脸上的表情阴郁着,眉梢眼角压着化不开的戾气。
他咳嗽了几声,额上泛起汗珠,脸色是不健康的灰白。
他在雪中立了好久,骂了一声,说道:“那蠢货,怎么还不来,这地方太冷了!”
“知行哥哥!”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假山那边传来,“你怎么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呢?”
岸边站着的少年,脸上浮出了得意的笑容来。
他抬起手,广袖遮住了大半张脸,扬声问道:“殿下,带侍卫来了吗?”
“让他们在园外候着了。”假山那边走来一小女孩儿,锦服玉带,漂亮贵气,周身似有光华紫气罩着,“知行哥哥,不是说好了,今日去探望青方吗?怎么又来这冰湖看景?常太医说,青方的脸伤得很严重……没想到沈知意和青方会在神像前争执起来,虽说是意外,可我怎么看,沈知意都像是故意的。”
“过来,离近些看。”那穿茶白色衣裳的少年勾了勾手指,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到我身边来。”
“嗯。”小女孩儿脚步轻快,路过梅树时,还顺手折了枝梅花,去挑少年身后的头发。
她站在少年的身旁,侧过头看他的反应。
少年轻轻笑了起来,眉头舒展,笑得很温柔,可眼底却闪烁着戏谑的光。
“殿下,冰湖的景与我,更喜欢哪一个?”
“那当然是……”年少的储君话说到一半,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她抓起身边少年的手,拉开他遮挡住的腰身,见他身上没有自己送给沈知行的那串红樱珞,顿时一惊,怒道:“沈知意!你敢骗本宫!!”
茶白衣少年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原以为殿下与哥哥情深,毕竟海誓山盟都说了,却不想,殿下也和天底下千万万蠢人一样,分不清我和哥哥。我竟不知,殿下都已情深似海了,还靠我们身上的衣裳和那可笑的璎珞来分辨我与他。”沈知意放肆大笑,满面嘲讽,“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放肆!”年轻的储君大怒,“与我约定今日冰湖相见的,也是你?!”
“看来你真的认不出啊……”沈知意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近,轻笑道,“那个是你的知行哥哥,怎么?因为我,怀疑起了他吗?哈哈哈哈哈……班曦啊班曦,以后你会一直活在怀疑中,因为从今以后,我还会装成哥哥来戏弄你,怎样,生气吗?”
“沈知意,你这个恶魔!”
“我恶魔?知道我为何如此吗?”沈知意凑到储君耳边,轻声说道,“我做的恶事,都是沈知行想做却不敢做的,而我,只是大发慈悲,帮他将这些世人德行不容许的脏事做了而已。”
“住口!”储君怒道,“休得胡言!”
“他打娘胎起,就把我的命与运夺了去,你可知为何他从不生病?是因为我替他病!他德行兼备,是因为他那些不好的见不得人的龌龊想法,全都长在了我身上……你那知行哥哥,本就是虚假的,而这天底下,只有我知道他心中的那些阴暗恶毒的念头……”
“本宫真该让父皇割了你的舌头!”
“你知他有多妒忌茶青方吗?而我,只是因他的嫉妒,去做了他想做却不可做的事!”沈知意道,“厄运与诅咒,都是我来替他背,殿下,你喜欢他,只是喜欢他的完美,不过……殿下不该自省自己与他的感情,又有多脆多虚假吗?原来殿下的感情,只是一件衣裳,一串璎珞,或者……是对你这样笑。”
沈知意换了副和善温柔的神情,柔柔笑了起来。
储君方寸大乱,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松开,本宫今日回宫,一定要向父皇禀明你的所作所为,你亲口承认烧伤青方……”
沈知意面无表情,一松手,储君脚下一滑,掉入湖中。
“沈知意!”
沈知意坏笑着,伸出手:“殿下可要万分小心。”
储君气恼,抬手抓沈知意的手腕,不料岸上的少年却是一个用力,将她推远了。
“沈知意!!本宫不会……啊……救命!沈知意,拉本宫上去!”
“瞧,我说了,你跟他的感情,脆的就像这冰湖的冰。”沈知意悠哉看着她,咳嗽了几声,摊开双手,“殿下运气不是很好,我体弱多病,又不会水,可没办法救殿下,殿下不如试着喊几嗓子,声音大了,你那候在大门外的侍从们,许能听到?”
“救……救命……”
“曦儿!”沈知意身后传来一声叫。
沈知意沉眉,转过头去,只见白衣影一掠而过,跳下冰湖,向越飘越远的储君游去。
“你倒来得快,竟然没有上当,亏我还做了场戏,费心费力让银红告诉你储君改了见面的时辰……你救她做什么,她连你我都分不清,我换上这身衣裳,她竟然真就把我当作了你。”沈知意蹲在岸边,嘁了一声,须臾,他剧烈咳嗽起来。
沈知行拉着班曦艰难上岸,顾不上训斥同胞弟弟,抱起班曦向园外跑去。
怀中的少女恢复了些意识,打着颤,结结巴巴说道:“我……没有认不出……他转过身,我就知道他不是你……”
“我知道……我知道。”沈知行说道,“你一定要安然无恙……一定要。”
班曦见他点头,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储君与沈府长公子私下约见,失足落水,一整天了,仍然昏迷不醒,而跳下冰湖救储君的沈府长公子沈知行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高烧不退。
皇帝心焦不已,一直守在东宫,夜间,储君醒来一次,只说了一句话,便又昏了过去。
“父皇,与知行无关,是沈知意……”
皇帝震怒,责令工部尚书沈怀忧带着罪魁祸首,到东宫请罪,跪到储君醒来为止。
不久之后,沈怀忧与沈知意戴罪入宫,跪在东宫门外。
一身黑衣的沈知意发着抖,一直咳着,跪了四个多时辰,储君终于清醒。正在此时,沈府来报,说长公子沈知行,病逝了,沈怀忧恸绝,与此同时,跪在一旁的沈知意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再醒来,已是三个月后,前尘皆忘。皇帝罚其跪灵半载,后被流放至稷山清修,不得入京。
不……不对,哪里不对……
我……我没死,躺在棺木中的……不是我啊!
“你不是想去看看她吗?听说她还昏着,和你一样高烧不退。我并非想偷懒,只是,你放心我进宫跪她?拜你英雄救美所赐,我现在浑身疼得很,我可跪不住。你也不怕我去了东宫火上浇油?沈知行,你给个准话,替我去东宫,你是去还是不去?”
“换了衣服,你就能跟着父亲到东宫探望她,她是死是活,你也第一时间知道,如果她死了,你正巧可以撞死在东宫前,圆了你与她生死相随的誓言……呵,同意了?我就知道。”
“且慢,把你的红樱珞给我,做戏也要做全套……你不必捏这么紧,乖乖给我!”
“反正从来都是我替你生病,咳咳咳……实话说,我在府中休养,你去东宫跪青石板,这是最好不过的安排……哼,你要多谢我成全你的美事。”
这些话越来越缥缈,最后化为神像前的一缕青烟。
神像旁的禅师被几个孩子围住,他们七嘴八舌问着自己的将来。
禅师的目光却落在沈府的那对儿双生子身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位公子本该命共生,但因前世德福并不相同,今生运也大相径庭。”
他看向沈知行,说道:“这位公子是有福之人,但福兮祸之所倚,命格太满,易折,需替人还债,方可守住今后之福。”
“哦?那你这么说,我是这个祸了?”沈知意道。
“这位公子,因果相连,前世因,今世果。明为恶果,实为帮人渡劫。你今生所做之事,所伤之人,是替从前的自己消弭因果,而你的因果,亦是你助他人完愿之梯……天地有序,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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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醒了,他躺在合度殿的旧床榻上,捂着额头缓缓坐起,余痛阵阵,而他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什么都想不起,只知道傅吹愁将他送回合度殿,留下了几包药。
他起身,见自己的双腕已包扎好,想起傅吹愁离开前交待他:“多动动,越疼越是要动。”
“唉……”沈知意摇头,“谈何容易?疼的又不是你。”
他将傅吹愁给治头痛的药草放进小瓦罐中,汲水烧柴,煎煮起来。
一碗煮好,沈知意尝了一口,愣在原地——药也太苦了!
怪不得傅吹愁行医多年,还只是个闲散医士。
“……要不,倒掉吧?”沈知意皱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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