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法斯经常在她面前说那个红头发的人。

辰砂。

“我跟你说啊瑠奈，辰砂他很厉害……”

瑠奈趴在箱子边上，双手在箱子外垂下,头也搁在箱子边上,几缕黑色的长发顺着掉落在箱子外边的地上。

法斯就坐在箱子外，背对着瑠奈,靠着箱子,兴奋地手舞足蹈。

“……我跟他许诺，我会找到比夜间巡逻更加有趣，而且非他不可的工作的！”

瑠奈侧头,闻言沉吟一声。

法斯平静下来，手撑在地上,却刚好几缕黑发落在他手背上。

他侧头,手翻过来，半拢着，那些柔软的黑发就卷了几圈乖乖地躺在他手心里。

法斯有些发愣，可爱得像女孩子的面容，眼眨也不眨。

瑠奈没发现他的愣神，眼睛半阖,寂静的房间，半晌，她说了一句。

“你给他许诺了。”

法斯回神，手下意识握紧,软软的黑发被他紧紧攥住,但因为同时还抬手了,瑠奈没感觉到。

法斯：“恩？……是、是啊！因为辰砂他只能在夜晚工作,所以——”

黑发少女抬眸,正好对上他莫名惊慌的绿眼。

瑠奈：“法斯你都没跟我许诺过呢。”

“诶？！”

法斯眼睛乱瞟：“诶——因为、因为辰砂是我的朋友，你是我的……我的……”

瑠奈撑着下巴，笑一声：“是你什么？”

“是我的……朋友，”法斯绞尽脑汁，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绞尽脑汁，不就是朋友么？有什么好犹豫的？还有其他的关系么？

法斯自己肯定自己的点头：“没错！瑠奈，你是我的朋友！”

瑠奈一笑：“最好的么？”

“当然！”

法斯认真的表情，让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他趁机松开手中的黑发，黑丝一缕一缕地从指缝间溜走。

“呐，法斯。你们是不是都在涂那个粉一样的东西啊？”

法斯见她跳过这个话题，松了口气，又挠头：“恩，因为要遮住宝石的颜色嘛。”

啊？都是宝石人了还遮什么遮，遮得还这么像人。

不过瑠奈没说，她感兴趣地眨眨眼：“我想要看！”

“啊？”

她从箱子里站起来，亮亮的眼睛，“法斯，我想要看！给我看看吧，那个粉。”

每天都无聊的很，一丁点新奇的东西都能让她好奇得不行。

法斯对上她放大的可爱的脸，视线撇开：“也可以的吧……”

瑠奈顿了顿，伸出手：“是许诺哦。”

法斯忍不住笑笑：“恩。”

他也伸手，勾勾她的小拇指。

硬得像石头的手指，勾住她的柔软。他白得没有生机的手，和少女泛着粉的指尖相交，像是不同生命的交汇。

她轻笑，“不要骗我啊。”

法斯：“我才不骗人。”

“哼哼。”

“怎么了？怎么粉掉了？”

“额……”法斯游离目光，“擦到了，就掉了。”

医生狐疑地看他一眼，还是给了他白粉。

“我、我回房间涂！”

法斯慌慌张张地回去，关上门，“瑠奈，我带回来了！”

箱子立刻被打开，瑠奈翻身出来，走到他面前。

法斯摊开手，盒子里是白色的粉，还有粉扑一样的东西。

瑠奈盯了一会儿，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瑠奈：“我给你涂！”

法斯迟疑一下，说道：“好吧。”他把手上的一部分粉擦掉了。

法斯乖乖地伸出手臂，晶莹剔透的绿宝石一样的肌肤显露，磷叶石。

瑠奈拿着粉，轻轻一扑，白粉立刻覆盖住宝石，还很稳固。

“哇哦，好厉害。”瑠奈瞪大了眼，又往上一扑，又是一块绿宝石被白粉覆盖，变成了白色。

她好玩地一直扑，很快整个手臂都变成了白色。

法斯原本也笑着看他的手臂，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甚至无聊的事情，在她的感染下也变得有趣。

眼神游离到少女的脸上，她笑得像……像他采的花？整个人甚至连发丝尖都是软软的。

法斯鬼使神差道：“我来给你涂涂吧瑠奈。”

瑠奈一愣，想了想：“好啊，你来。”

她仰起脸，闭着眼，卷翘的睫羽轻颤，脸颊是法斯他从没有见过的颜色，粉色？还是白色？

法斯拿起粉，垂眸，在她脸上虚虚比划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该在哪里下手。

阳光下，少女的脸，他看着看着，发现她的脸上还有一层细小的绒毛，就仿佛小动物一样可爱。

“快开始啊。”瑠奈催促道。

“好、好的！我开始了！”法斯集中了不知道跑哪里去的注意力，他扑了扑。

白色的粉在她脸上留下印记，法斯看她染上和自己一样的颜色，感觉到窃喜的同时，又感到不舒服。

明明瑠奈原本的颜色更好看。

他停下手。

瑠奈以为他就打算只涂一下，马上睁眼，“怎么样怎么样？好看么？”

法斯：“恩……没有瑠奈好看！”

瑠奈听懂了，擦擦脸：“好吧，果然太白了。”

法斯哈哈笑几声。

他原本无聊，平庸的生活，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个房间，就像是他和瑠奈的秘密基地，就连瑠奈本身，都像是他一个人的宝石。

在这隐秘的、狭小的角落，只有他们两个人，谈什么都好，玩什么都好，法斯一半的笑容，都留在了这里。在外面对自己没有用的失落，都抛下了。

他的……朋友。

“你的腿……”

法斯：“是玛瑙哦。”

他看着箱子里的瑠奈，莫名想起了那个海里的温特利克斯斯，也是柔软的身体。

那个温特利克斯斯还托着自己胸前的两团肉，笑着说什么赞美。

老实说，他在海底抬头望，只觉得，没有瑠奈的好看。

软的也没有瑠奈的可爱，想抱抱的那种。

瑠奈躺在箱子里，垂眸看他的腿，感觉到什么，抬头。

“……喂，你在看哪里啊。”

要不是她知道宝石人没有性别，早就炸了。

法斯认真道：“瑠奈，你那里很可爱。”

“……滚蛋。”

“诶？”

他的腿断掉了，几天前去了海底换了玛瑙材质的腿，因为硬度更强，法斯能跑的比以前快很多。

“快到冬天了啊，瑠奈。他们都要冬眠了。”

“没事，记得给我带多点布啊法斯，要不然我会冷死的。”

“恩。”

因为法斯的脚换了材料，原本冬眠他是第一个睡，最后一个醒的，现在也患上了不眠症。

法斯不以为然，正好啊，可以陪瑠奈。

……

冬天，几乎所有的宝石人都在沉睡，只有法斯和另一个宝石人在巡逻，砍掉发出噪音的东西，不让它们打扰同伴睡觉。

某天，法斯的手臂断掉了，他和南极石出去换手。

听到响动，瑠奈推开箱子，“法斯你回来了！……你怎么了？”

法斯抬头，露出比哭还要悲伤的表情：“……瑠奈，我没有救下他。”

那个和法斯一起巡逻的南极石，被月人打碎带走了。

已经换了合金的手，金色的手臂垂下。

“我明明可以的……我可以救他的……”

瑠奈：“……”

她走出箱子，轻轻抱住他，没说什么。

金色的可以流动的合金充满了法斯全身的缝隙，将他的身体黏合得更加稳固。

他低垂着头，金色的合金液体从眼睛里流出。

瑠奈点点他的“眼泪”，说道：“不要伤心了。”

法斯变得很沉默，很冷静，不再像以前一样咋咋呼呼的。

瑠奈也越来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前都只是法斯抛出话题，因为她又不了解这里。

沉默越来越多，笑声越来越少。但法斯依旧每天来这里，他看一眼瑠奈，就觉得很安心。

有时候遇见少女在熟睡，他能呆立在一旁看她一整晚。

直到有一天，瑠奈在法斯不在时第一次推开了门，走到外面，一望无际的草坪。

没遇见一个宝石人，她似有所感地抬头，熟悉的黑洞。

时空强烈的吸力下一秒就将她吸走。

法斯一到这里就看见少女即将被黑洞吞没。

他大喊：“瑠奈——！！！”

金色的合金流动，顷刻间无限拉长，直奔少女的方向。

拜托了，一定要够上。

少女半边身子被吞没，也许她喊了法斯的名字，也许没有。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拜托了……”

南极石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别抛下我……”

瑠奈可爱笑着的脸，她抱着他的时候，柔软的他都不敢用力。

“瑠奈……”

他能遇见她真的太好了。

以前，阳光下少女还担心地说道：“如果记忆存在宝石里，你断了脚和手，也丢失了一部分记忆，那法斯，你有一天忘记了我怎么办？”

“不会的，我会好好保护这里的。”

少女望着他，一笑：“你怎么知道你和我的记忆存在胸口啊。”

法斯想了想：“可能是因为瑠奈你说过，这里叫心口，对你最重要吧。”

宝石人没有心脏，没有最重要的地方。

合金愈加细长，拉伸的速度降低。

法斯流不出眼泪，已经没有多余的合金充当他的眼泪了。

但宝石如果有心，那么他心里都是泪水。

“别抛下我啊瑠奈！！！”

瞬间，流金缠上即将被淹没的少女的脚腕，法斯却完全扯不动，只能跟着吸进去。

即使要被吞没，最后他却卸下了所有的力气，任由吸力将他和瑠奈拉近。

莫名的，他竟然觉得只要和瑠奈在一起——

就很安心。

所以，别抛弃他。

合金极速缩短，绿色的宝石人轻轻地抱住黑发少女。

他一个人的宝石。

……

从那些记忆里回神，回到现在。

法斯：“虽然是假的……我也很开心。”

夜色下，校园里的静谧，瑠奈怔了怔，又笑道：“是么，你倒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只是开玩笑的话，他却当了真，认真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瑠奈一愣。

法斯重复道：“是真的，我不会骗你的。”

金色的合金，从绿宝石眼睛里流下。

“我不会骗你的，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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