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做了几天二等丫头。适应得还算不错。
她每日负责的就是正屋——包括正厅与姑太太、表小姐的卧房——的室内清洁,外加端茶倒水、叠被铺床。有好几次,她都无比庆幸自己曾在程大娘处历练过几个月,才能熟练地做好这一切,而且无声无息,丝毫没有惊动卧床休息的姑太太,或是看书看帐册的表小姐。青姨娘私下夸了她几回,而玲珑面对她时,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不过她心里也有数,玲珑对她是有所保留的。表小姐的所有要紧差事,玲珑全包了去,存放首饰财物都没叫她沾手,只许她碰衣物、文房、茶具等寻常物件。
春瑛冷眼瞧着,心里也堵着一股气,不被人信任的感觉真不好受,她又不是自己争着抢着要当这个二等丫环的,是她们把自己提拔上来,管头管脚,比先前的悠闲生活忙碌多了,还整天被人当贼似的防着,真是佛都有火!
玲珑未免太小看人了。她眼皮子没那么浅!故宫博物馆的皇家珍品她都见过好几回呢,明朝皇后陵的首饰她也是看过图片的,霍家的古董首饰再好,还能比人家皇家用的强?她每天光是擦多宝格上的东西就够累了,才不会笨笨地揽多几样差事回来!至于姑太太和表小姐的信任什么的,那就是天上的浮云啊!又不是她的正经主人,她那么用心做什么?等青姨娘的话变成现实,她再烦恼这个问题吧!
于是她也放开了,把所有好奇心都收起,只是埋首做活,也不试图跟玲珑搞好关系,除了执行对方和表小姐的命令外,顶多只跟青姨娘和檀香说笑两句,交流最多的,仍然是十儿,最近又添了桑儿,偶尔南棋也会和她们一起做针线,只是很少说话。
看到她这样“老实”,玲珑自己倒觉得有些过不去了,说话的语气温柔了许多,还时不时教她些干活的小窍门,不过同时,对她举止方面的要求就更严了。
春瑛自穿越以来,不是在自己家或平民人家生活,就是在侯府里做小丫头,只需要小心谨慎,没有违令的地方。就没人管她的举止礼仪了。她除了稍稍收敛些斯文些,其实仍然象在现代时那样,想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想怎么吃饭喝茶就怎么吃饭喝茶,从没想过自己也有变成古代“淑女”的时候。
但玲珑的要求却非常严格,一但看到春瑛有任何“不淑女”的地方,便罚她吃白饭,甚至饿肚子。为了自己的口腹着想,春瑛只得硬着头皮装斯文,小步走路,裙摆都不会飘起来,说话也是文绉绉的,还好她曾向周念学过写毛笔字,不然恐怕表小姐还要布置功课给她呢。
玲珑有时候会私下吐露不满:“好歹也是侍候过少爷的,难道你们府里就没人好好调教调教丫头们?我素日瞧着,除了老太太屋里的丫头还有些章法,便只有大少奶奶院里的人知道规矩了,如今你们三少爷身边的丫头,除了露儿姑娘识礼数,其他的都狂妄得很!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府上的爵位比我们家还要高一等呢,这底下的规矩怎会不成样子?“
春瑛还有什么可说的?她觉得侯府的规矩已经很严了,哪里知道霍家的规矩更严?她从前觉得太太治下严苛,现在却觉得,侯府的氛围至少比霍家轻松些。
在这样的环境下,想要脱身去找三少爷或周念,都是妄想,春瑛开始盘算着,争取请上一天半天的假,回家去探望父母,顺便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点染,捎个信给三少爷。
她还未想好请假的理由,秋玉便上门来了。后者是随老太太过来的,见琉璃等人都在屋里侍候,便悄悄儿跟青姨娘打声招呼,拉了春瑛一把,姐妹俩无声无息地退了出来。
到了房间,十儿不在,春瑛便拉着秋玉道:“姐姐,我一直想去看你呢,偏这几天都不方便出门,可急死我了!”
秋玉反拉她坐下:“急什么?都升了二等了,怎么还这样咋咋呼呼的?”说罢上下打量了春瑛的穿戴一眼,笑道:“委屈你了,姑太太和表小姐在守孝呢,你跟在旁边侍候,总不好穿红着绿的,明儿我就选块鲜亮的料子,给你做一套新衣裳。等你回家时好穿,如何?”
春瑛对新衣服不太感兴趣,只是跟她抱怨霍家的规矩严。秋玉听完后,也忍不住偷笑:“这是你不走运,本来霍家虽是世代书香,历代家主却都是开明人,礼数上只要不差,就不会管得太严,如今这些规矩,是姑太太嫁过去后才改的。这原是先前那位范氏太太定的规矩。自打如今这位太太进了门,那些老皇历便都改了。琉璃她们几个年纪大些的,还曾经见识过,老太太院里还有几位嬷嬷仍守着这个例呢。”
春瑛不由得自叹倒霉:“早知道是这样,我老老实实做小丫头就好了,多什么嘴呀……”
秋玉戳了她的脑门一记:“就知道偷懒!你升了二等几天,难道就没发现其中的好处?”
春瑛扭捏几下,承认了二等丫头的确有许多福利,而且周围的人也更尊重她了。
秋玉道:“这算什么?还有别的好处呢,你以后就知道了。”她凑近了妹妹,压低声音:“从前你只是做粗活,我就没多说什么,如今既然升了二等,有些话姐姐就得教给你了。”
她面授机宜。细细述说在主人身边服侍,需要注意的种种,比如主人睡觉时,走路做事声音要小;主人累了,要有眼色一点,及时送上茶水点心或劝主人歇息;夏天勤打扇,冬天勤烧炉,事事都要先于主人想到,事事为主人着想,务必让主人觉得舒适贴心……还有,在外头做客时。千万不能失礼,叫主人丢脸;主人和别人起了口角,就得帮着排解;当了长辈的面,要帮主人讨好对方,当着晚辈或平辈的面,又得时刻提点主人注意礼数……
秋玉列举了一大堆,又点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手脚要干净,绝不能私用主人的财物,也不能因为贪图别人的好处,而将主人的消息透露出去。
她再三强调:“贴身侍候的人,对主子的事知道得多,也容易左右主子的想法。常有人收了别人的好处,替人办事,这也没什么,只是千万别把不该透露的东西说出去!耽误了主子的事,可不是打几下板子就能补回来的。表小姐虽不是咱们家的正经主子,你也得把她当正经主子侍候。横竖……”顿了顿,偷偷一笑,“横竖都是一家人。”
春瑛心中咯噔一下,暗叹一声,笑着点头应了。秋玉又传授了几样心得,见妹妹受教,便提点她一句:“我瞧你的针线已经练回来了,听娘说你还打的好络子?有一样别人都不及你的本事,是极有用处的,将来凭着它,表小姐也会格外看重你。你闲时别光顾着玩儿,多练练女红。咱们女孩儿,针线是最要紧的。”
春瑛一一应了,犹豫一下,才问秋玉:“姐,我……我想找机会回家一趟,好不容易升了职,叫爹娘也高兴高兴怎么样?”
秋玉笑道:“只怕爹和娘早就知道了,不过这也好,听说最近爹在谋一个副管事的位子,正要想法子打点。我那里存了些银钱。你若回去,便替我捎一把,你有银子也拿出来吧,这是事关咱们家的大事,别小气。”
春瑛的积蓄几乎全部都给胡飞带走了,身边不过剩了几两银子的散钱,外加几样首饰,不过她还是决定把这些都拿给父亲,等他升了管事,将来脱籍也会更有希望吧?
老太太那边已经打算离开了,秋玉只得再嘱咐妹妹几句,又道:“请假的事我会寻机会跟檀香提。”便跟着走了。春瑛帮着收拾了茶具座椅,见没事可做,就回到房间整理一下秋玉所教导的东西,发现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门被人叩响了,春瑛抬头问:“是哪一位?门开着呢,请进。”
进来的却是玉兰。她笑得很甜,拿出一个匣子:“方才我表姐随老太太过来,悄悄儿塞给我一匣点心,我听说你爱吃这个,特地拿来给你尝尝。”
她打开匣子,里头却是八个鸡油卷,还带着微微的热气。春瑛虽然心里嘀咕自己什么时候说过爱吃鸡油卷,但盛情难却,还是倒了两杯茶来,请玉兰和自己一起享用点心。又提议:“不如让十儿她们也一起来?我记得十儿挺喜欢吃这个。”其实夏荷更喜欢,那天答应了给她做几道点心,得找时间兑现才行了。
玉兰却笑眯眯地按住她道:“罢了,我方才问过她,她连个好脸都没给我。她正和南棋一处做针线呢。南棋与我素有嫌隙,每每见了,都要吵一架,何苦去招惹她?”
她们有吵过架吗?她印象中这两人好像只是相互不搭理而已。
春瑛心中更疑惑了,玉兰又拉着她说闲话,不外乎过去多有交情,相处多愉快之类的,其实两人过去接触得很少,玉兰一再反复提起,事事都记得清楚。春瑛不由得暗暗佩服她的好记性,不过还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只是耐住性子去听。
不久,玉兰话风一转,便祝贺起春瑛的晋升,又恭维她服侍得好,才得了表小姐的青眼,还叹息道:“我原也想在姑太太和表小姐跟前献献殷勤的,本来我在太太院里,就是二等,不过是不会奉承,才迟迟未能升上去。如今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在姑太太和表小姐面前挣个脸面,表小姐待我也很客气,没想到还是成不了,这都是命哪!”
春瑛有些坐立不安,勉强笑道:“这个……其实升上来也没什么……”还要守很多规矩呢,不过钱的确是多了很多。
玉兰忙笑道:“你别多心,我可没说你什么。我老实说吧,表小姐抬举的是你,比别人强多了,万一她抬举的是南棋,我岂不是要天天吃亏?”
春瑛干笑几声,移开了视线。其实南棋也没对玉兰怎么着,只不过是当她透明而已……
玉兰喝了口茶,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一拍手:“对了!我方才听你姐姐秋玉问檀香,能不能放你半日假,你有什么要紧事要做么?怎的才进来几日便要请假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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