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李攸给长辈们请过安后,便以回去读书为借口,赶回了浣花轩,然后在梅香的掩护下,带着春瑛悄悄去了竹梦山居。
春瑛一手提着食盒,里面放着建莲红枣汤和核桃糕——因为怕弄错药效,她最终还是没把君迁子放进去,另外还添上了三少爷要带的鹅油松仁卷和枣泥山药糕,甚至还带上了昨天才到的两只新鲜橘子。她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个布袋,足足有十斤,都是好不容易匀出来的果木炭,因一时筹措不到足够的数量,又怕不方便搬运,因此暂时只拿这么多。
大冷的天,半夜里下的雪还未化尽,可怜她只穿着半旧的棉袄,脚上只穿着寻常绣鞋,冷得都快结冰了,却要提着那么重的东西,避人耳目跑那么远,春瑛心里有些犯嘀咕,尤其是看到前面走路的那人两手空空,只在腋下夹着一把油纸伞,从头到脚又是皮帽皮袄又是长靴棉裤,还带着暖耳,包得严严实实的。见她那么辛苦,也没开口说句“我帮你拎一点吧”,却还要催她走快些。
好不容易来到山居外的竹林前,三清老早就看到他们了,赶上来问了声,就把春瑛手里的东西都接了过来,得到了一个感激的眼神。李攸问:“念哥儿在屋里吗?”见三清点头,他便兴兴然地走了进去。
周念相当热情地欢迎了他们的到来,春瑛还感觉到,他看向自己时,眼神有了些许变化,似乎亲切了一些,她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昨天自己就这么跑掉,他不是应该生气才对吗?可他不但不在意,还对三少爷说她的好话,说她老实能干,做事又细心,是个好丫头,还多谢三少爷派她来。
三少爷李攸听了这样的话,.心情也很愉快:“你也太客气了,她一个小丫头,值得你这么夸么?不过听起来她倒没辜负我的期望,差事办得不错,回头我自会赏她。”
春瑛心中一喜,只是及时收敛住,.没敢露出来,连忙将食盒送上:“天冷,念少爷先用点心吧。”
周念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又.是吃的?攸哥儿,现下可不是吃饭的时候,这算什么呢?早饭还是午饭?”
“你爱叫什么饭就是什么饭。”李攸施施然地往椅子.上一坐,“横竖我知道你今早定然还未吃饭。”
周念哑然失笑,接过篮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瞥了.李攸一眼,无奈地坐下吃起来。
李攸笑了,转头对春瑛道:“你在外头侍候着,我要.和念哥儿说话,有事自会叫你。”春瑛脚下顿了顿,应了一声,便往外走,与三清擦身而过,后者用他们送来的炭点了火盆,又把早上泡的茶热了热,送上来招呼客人。
春瑛走到山居.外,有些无聊。竹林中的竹子大都被积雪压得弯下了腰,叶片也枯黄了,却还是隐隐透出翠色,密密麻麻地延伸开去,风一吹来,雪粉便簌簌地往下掉。阳光从竹林上方射下,却只有星星点点落到地面上,春瑛虽然也察觉到其中的暖意,身上却还是渐渐发冷,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蔓延到腿上、身上、头上,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是一个冷战。
忽然有一种毛毛的感觉从身后传来,春瑛猛地回头,见三清板着脸立在身后,吓得立刻后退一大步,弱弱地问:“干……干嘛?”
三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过来。”然后转身就走。春瑛有些奇怪,但还是跟上了,随他沿着墙边一转,来到房子侧面,那里有个小平台,装着木栏杆,但有一个长长的屋檐,却是不怕下雨下雪的,又恰好背风,比方才站的地方要暖和些。
平台下是一片空地,已经清理过积雪,干干净净地,放着一堆枯树枝和干草,当中夹杂着一大把干竹叶,旁边是个破了边的瓦盆。春瑛正猜那是做什么用的,三清又拿了个草编的垫子出来,放在平台边上,对她说:“坐。”
这是叫她坐在那垫子上的意思吗?春瑛小心地坐了上去,觉得软软的,也不冷,还挺舒服的,便冲三清一笑:“谢谢你。”三清咧了咧嘴,倒显得整个人狰狞起来。春瑛脸上一僵,干笑着移开了视线。
三清蹲在枯枝堆前,把长长的枯枝折成适合的长度,又清理干草和竹叶上的雪。春瑛托着下巴看他干活,问:“如果我们没送炭过来,你是不是打算烧这个取暖?”三清点点头,回头道:“有烟,不好。”
这意思是……烧柴和干草干叶会有比较大的烟,会引人注意吗?春瑛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之前周念和三清没有炭了,宁可挨冻也不愿烧柴火了,若不是昨晚上下了雪,气温下降了许多,大概他们还没打算准备其他燃料吧?春瑛暗暗唾弃克扣炭火的人,决定回头再向三少爷告一状。
呆等的时间果然很难熬,加上越坐越冷,春瑛干脆下地绕着空地走圈,随手摘下一片竹叶,想起小时候回老家玩,那些同村的孩子就会用竹叶草叶吹哨,厉害的还能吹小曲,不知道她用冬天的竹叶,能不能吹出声音来?
她含着竹叶试着吹了吹,不行,难道是方法不对?又换了个吹法。还不等她吹出声音来,便有人从她手中抽走了叶片,回头一看,又是三清,她问:“怎么了?不能吹吗?”声音那么小,应该没问题吧?她瞥了一眼平台,透过那里的窗棱,隐约可以看见屋内,周念跟三少爷相谈甚欢,后者还时不时发出笑声。那声音可比自己吹的大声多了。
三清闷声说:“不能,别人会知道。”便转身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春瑛无趣地扭着手,带着一丝不好意思,踱回草垫处坐下,又望着竹林发起呆来。
屋内又传出一阵笑声,春瑛回头瞥了一眼,转过头来,却看到一只手伸在自己面前,手心里躺着一只草编的蚂蚱。她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三清,后者却面无表情地说:“给你玩。”就把蚂蚱扔在她怀里,又回头折枯枝去了。
春瑛笑着说:“送我的吗?谢谢了。”她拿起蚂蚱细看,虽然是干草编成的,手艺却很精细,实在看不出是出自三清那双粗糙而满布茧子的手。他是怕自己无聊吗?春瑛开始觉得,这个表面上很可怕的黑衣怪男,其实还挺可爱的。
她拿着蚂蚱翻来覆去地看,又找了根干草来想要研究编法,忽然看到眼前黑影一闪,三清已冲进了竹林,然后又很快回转,丢下一句:“有人来了。”便冲向屋内。
春瑛心下一惊,跑上平台眺望远处,只觉得竹枝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到是不是有人来,但三清既然这么说,应该是事实了。她左右望望,也跑回了屋内,正好听到三清的声音:“……还有大约百来步,他一个人来,没带别人。”
李攸咬牙:“二哥又来做什么?!人都被折腾成这样了,他还想怎么着?!”
周念垂下眼帘,淡淡地道:“也许是听说你来了,你先带了人回避吧,叫他看见,一状告到老太太那里,你又要挨训了。”
“休想!”李攸不但没走,反而大摇大摆地在椅子上坐下了,“我不在,岂不是便宜了他?谁知道他又要对你做什么?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办!”
周念皱了皱眉:“攸哥……”
“别说了!”李攸打断了他的话,“我年纪虽小,身份是改不了的,叫我一忍再忍,他就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周念叹了口气,不再劝他了,吩咐三清:“把火盆撤下去吧,这茶已冷了,倒不必拿走。”三清点了点头,径自捧着火盆去了,屋里很快冷了下来,春瑛打了个冷战,便听到周念对她说:“你到后头避一避吧,免得二少爷拿你出气。”春瑛看了李攸一眼,见他没反对,便应了一声,跑到周念手所指的帷幕后,那是一个小隔间,里面放着床铺,看来是周念的卧室。
卧室里摆设简单,除了一张床,一个立柜,一个脸盆架,一个箱子,便是两个大书架,上头又是摆满了书。春瑛凑过去,见书大都是经史子集,还有不少诗词本子,她偷偷看了外头一眼,伸手拿了一本来瞧,里面都用蝇头小楷整整齐齐地抄写着文字,她认得有几首是熟悉的唐诗。再翻几本,里面也是同样的字迹。她开始怀疑,这些会不会是周念亲手抄的?
外间传来了二少爷的声音:“真巧啊,三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我记得你好象是打算回房读书的吧?怎么会到这里来?”接着稍一停顿,就变了语气:“周念,去给我倒杯热茶来!没眼力劲儿的东西!少爷我上门了,你还呆站着不动,懂不懂规矩?!”
春瑛心中不屑,然后便听到周念的声音:“是我失礼了,请稍等……”不等他说完,三少爷已经开口了:“二哥,你别太过分了!父亲让念哥住在咱们家,可不是让他侍候你的!”
“过分?”二少爷李敞冷笑,“我哪里过分了?他又不是以前那个周家大少爷,如今……他不过就是个官奴罢了,父亲好心救他一命,可不是让他到咱们家里装大爷的!想吃饭就要干活!我只是叫他倒杯茶,已经是看在自小相识的份上了!”
官奴?春瑛吃了一惊,回想起周念的身世,倒有些明白了。
“你!”三少爷李攸的急喘声传来,但很快就平歇下去,“二哥今天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喝茶的吧?请说出来意吧,我还有些功课上的事,要等着请教念哥呢!”
李敞嗤笑:“哟,三弟什么时候研究起学问来了?还来问功课?这种事他一个官奴懂什么?要问就来问我,好弟弟,哥哥我会好生教导你的……放肆!你倒的这叫什么茶?!大冷天的想要冷死我啊?!”
周念淡淡地道:“舍下无炭,也无柴火,奈何烧不得热水,冲不得茶,却是小的失礼了。”
“咣当”,杯子破碎声传来,李敞有些气急败坏:“你这是来向我示威了?!怎么?我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穿?!我家好心救你一命,又让你平平安安地住在府里享福,你仗着我弟弟的势,就敢给我脸子瞧?反了你了?!”随后又传来一阵哗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李攸怒叫:“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他!”
接着,却是一阵巨响,似乎是书案倒了地,然后一片寂静。春瑛在里间听得心惊胆战,忙往帷帘边冲去。
(寒潮来了,手都僵了,大家要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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