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华觉得自己被震撼了……有些东西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比如一个穿越者,到了先秦,他也未必有横扫六国,一统宇内的勇气和魄力。
叶华自己就是这样,他到了五代乱世,想到的是抱大腿,想到的是先活下来,这么想很现实,没有什么错,可是当柴荣说出,要把天下纳入他的标准之下的时候,叶华真的自惭形秽,天子的魄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其实反观柴荣登基以来的作为,就能看得出来,他就像是个勤劳的农夫,在打理自己的庄园一样,务必要把天下变得一致。
土地不能在区分官田和民田,黎民不再分士人和百姓,谁都要纳税,谁都要服役……每一块土地,都要重新丈量,然后平均分给所有人。
就好像农夫种田一样,每一株秧苗都有固定的间距,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所有的庄稼都饱满成熟,获得最大的收获。
对于田庄里的杂草,农夫也是不客气的。
所以那些号称跳出三界,不在五行的僧人被铲平了,寺庙的田亩被无情剥夺,哪怕是天上的神佛,也要纳税!
还有,站在普通百姓头上的世家也被打击了,想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做梦去吧!
朕才不是弱鸡,绝不会把权力跟士人分享,你们只有两条路,要么和普通百姓一样,要么就被朕彻底摧毁!
柴荣每次看大周地图的时候,他就有种抓狂的感觉,好好的地图上,多了许多“军”,每一个军,都有一个节度使,也就是一个土皇帝!
这都是大唐留下来的弊政,藩镇割据,武人专权,把天子都不放在眼里!
要改!
要彻底改革!
废除乱七八糟的军,撤销遍地的节度使,设立府,县两级体系,为了管理方便,再增加一个路,每一路设经略安抚使掌军,设布政使掌民,设提点刑狱事,管理刑名,设提举常平仓,管理仓库储蓄……对了,还要设监察御史,负责监督这些官吏,然后他们每个人,都要向朕负责,朕才是九五至尊,才是天下之主!
柴荣觉得郭威的五年,为了终结乱世,不得不做出很多妥协,比如重用文官,休养生息,除了必要的对外作战之外,尽量不生事,少生事,一切以安稳为主……柴荣可不怎么想,他觉得五年时间够了,他不想迁就任何人,也不想向任何人妥协!
朕是天子,要妥协也是你们向朕妥协!
当然,柴荣没有一上来就这么干,他先拿寺庙祭旗,接着北上征战契丹,入河东,扫灭沙陀……现在北方安定,威望养足,可以放手施为了。
叶华做了许多事情,比如以武夫为小吏,比如打击世家,比如清丈田亩……这些设想跟柴荣的内心的想法,完全契合,正因为如此,才能顺利推行。
也正因为如此,柴荣才无比确定,他跟叶华不只是君臣,还是真正的知己……他要做的太多,要干的事情太大,光靠他一个人,是觉得完成不了的,而叶华,就是他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叶华不是寻常的臣子,而是他的盟友!
“这次清丈田亩结束之后,朕就要清理混乱的行政区划,撤销所有的军,改行路、府、县三级体制,叶卿以为如何?”
叶华一点不意外,他已经摸到了柴荣的脉,这位是把自己放在了秦始皇的位置,是真的打算开天辟地,干出前所未有的业绩!就连唐太宗,都未必放在他的眼里了。
“陛下,只是这三级够么?”叶华笑嘻嘻反问。
柴荣眉头一皱,“叶卿的意思是?”
“县下面呢,要不要设乡镇,把权力深入到乡村?”
柴荣略微沉吟,他渐渐眯缝起眼睛,权力下乡,那可是秦始皇都没做到的事情,难度太大了……“叶卿,你觉得能落实下去吗?”
“关口是财政。”叶华道:“只要落实了清丈田亩,摊丁入亩,再把火耗收上来,朝廷的财政能力就能增加十倍……有了钱,朝廷就可以在乡一级设立学堂,筹建市场,征收税赋,安排衙役,负责缉捕盗贼,维护秩序……只要做到了这些,权力下乡,就没有什么难度。以往这些事情都是被宗族,世家,还有寺庙垄断,陛下不是看这些人不顺眼吗!正好挖了他们的根儿!”
“哈哈哈!叶卿之论,果然深合朕意,好,太好了!”
柴荣高兴地搓手,如果真能让权力下乡,整个天下都会不一样的,那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要做到这一切,关键是清丈田亩,税收要增加,更要公平!”柴荣思量道:“光有工具还不行,还要有人!”
柴荣握着手里的皮尺,他能很轻松量出大庆殿的长宽,可很多田地并不是四四方方,形状怪异,高低起伏的畸零地到处都是,想要均分土地,光靠一把尺子还不行,必须有足够精于算学的人才……柴荣能想到的,以前的皇帝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也不是他们非要惯着世家,而是世家掌握了教育,垄断了人才,要想治国,就离不开他们。
既然要用士人,就要给人家权力,甚至和士人分享天下。
这一次柴荣敢对士人开战,那是因为他找到了另外的人才来源。
大周的新军,以良家子居多,在叶华的提倡之下,他们很多人都读书识字,虽然不是饱学之士,但是处理地方的事务却是足够了。
正因为有了替代品,柴荣才能放开手脚,去处理世家官僚……许多事情,都是环环相扣,水到渠成,没有厚积,何来薄发?
只是人才还太少了,远远不够啊!
柴荣眉头微皱,突然想起了大周学堂!
对啊!
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叶卿,大周学堂如何?”
柴荣突然问起,把叶华吓了一跳,不会是皇帝陛下发神经,因为一个蓝东,就迁怒整个大周学堂吧?
这可不行!
别看他没有插手太多,但是暗中却付出了好些心血,编教材,聘请名师,金山银山都砸进去了,可不能因为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启奏陛下,臣以为大周学堂规模宏大,乃是当世第一的学堂,培养人才无数,具是未来的希望……不能因为一两个不肖之徒,就迁怒整个学堂,还请陛下明鉴!”
柴荣哼了一声,“谁说朕要迁怒大周学堂了?朕的弟弟,儿子都在学堂念书,朕以大周赐名,就是寄予厚望……只不过学堂培养出来的,到底是不是人才,朕还不知道!叶卿,你陪着朕去瞧瞧,要是没有真才实学,朕可不答应!”
叶华恍然大悟,他急忙道:“陛下,如果臣没有猜错,陛下是准备用这些学生,去负责清丈田亩?”
“怎么?他们不成?”
叶华大笑,“怎么会不成,臣是信心十足!”
君臣两个,又叫上了翰林学士李肆,一起杀到了大周学堂,天子亲临,事先连知会都没有,山长梁周翰慌忙出来迎接,他也知道学田的事情,心说这么点事情,天子怎么会亲自前来?
是不是因为蓝东打着学堂的名字,影响了圣誉,天子震怒,才来兴师问罪的?
一想到这里,梁周翰就越发害怕了。
“臣督导不严,学堂出了害群之马,臣情愿领罪!”
柴荣微微一笑,“朕问过了,那个蓝东就是个负责厨房采购的,跟你这个山长天差地别,朕怎么会迁怒于你!”
“多谢陛下体谅,臣,臣感激不尽!”
柴荣摆手,“梁周翰,如果朕没记错,你是四年前中的进士,前些时候,朕重新考察历年的进士,你怎么没有去考试?”
梁周翰一听,慌忙道:“启奏陛下,臣当年中进士之后,进入翰林院,因为性情乖张,和同僚不和,又恰巧冠军侯招募教员,臣就来了学堂教书,这几年下来,臣也闹不清楚,自己算是官,还是民?翰林院那边在去年的时候,已经将臣的考评定为丙等,免了臣的官职,大约,臣不用去考试吧!”
柴荣笑着看了眼李肆,“李学士,你是翰林掌院,怎么看的?”
李肆连忙躬身,“陛下,臣是最近才接的,之前的事情臣并不了解。不过因为梁山长的情况特殊,臣已经查清楚了。梁山长进入翰林院之后,就跟同仁吵了许多次,他反对那些人华丽空洞,颓靡怪诞的文风,主张恢复敦实的古风。可翰林院之中,响应寥寥,甚至讥诮梁山长,说他粗鄙不文,似山野樵夫,码头力巴。正因为如此,梁山长才一气之下,弃了翰林院,来学堂教书。”
柴荣笑道:“没想到几年前梁山长就注意到了,朕刚刚重新考试,把那些只会空谈的书生都给罢免了,梁山长,你可愿意回翰林院供职?给李学士当助手啊?”
梁周翰一点迟愣没有,摇头道:“臣在学堂,自得其乐,实在是不愿意再去衙门受苦,还请陛下体谅!”
柴荣道:“学堂清苦,怎么比得上翰林安逸,何来的乐趣?”
梁周翰傲然道:“陛下,臣在学堂之中,得天下之英才而教之,不出二十年,大周朝廷,必定是这些学子的舞台!臣身为山长,岂有不乐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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