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过两日,朱宸濠就上了封奏折。
弘治皇帝抚摸着御案,慢悠悠地道:“这个宁王倒是有些稀奇了,说是世子钦慕太子的学问,想让太子教导一二,有趣,有趣,他这是要和太子比试比试啊。”
萧敬心知,这个宁王没憋好屁。
太子的学问,难道他不知道?
第二日,弘治皇帝招来了几位重臣和藩王。
弘治皇帝在龙椅上悠悠开口:“诸位藩王分封各地,能聚在一起,倒也是稀罕。
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分封塞王,守土保民………”紧接着,弘治皇帝就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了。
所有人一个个屏息恭听,他们知道,皇上恐怕要说些时候了,哪怕内容再怎么枯燥,也得表现出全神贯注的样子,这是个态度问题。
更何况陛下的都有他的用意,若是不能听明白,这前程只怕……
至于藩王们却表情各异,不过一个个看起来都是在洗耳恭听,态度恭谨。
朱建燧坐在宁王身边倒是危襟正坐,心里却是在想:“若不是燕王一系诡计多端,当初咱们宁王一系要是狠心一点,今日坐在这龙椅上的只怕就是我的父王了,我这世子,便是当朝太子,国之储君了。”
想到这,心里这个念头冒出来,看着完全神游在外的朱厚照,朱建燧的眼中似乎跳跃着一丝无明火。
站在左侧次位的李东阳,恰在这个时候瞥视了朱宸濠一眼,随即陷入深思。
金殿上的弘治皇帝已是继续说话了:“因此太祖皇帝将诸王分镇各方,这便是告诉子孙,大明所倚所赖,也正是各地藩王,藩王心向朝廷,则社稷安稳,若是连藩王都有不臣之心,宗庙就要倾塌了!”
弘治皇帝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不善,像是在告诫,又像是洞悉了什么,就好像察觉出这藩王之中有人不臣一样。
不少藩王这时候已是冒出一丝冷汗,受了一点儿惊吓。
朱宸濠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咬着牙不说话,说到不臣二字时,他总感觉皇帝有意无意的多看了自己几眼。
他的心里在想:“敲山震虎,陛下的手段,无非就是这些了!”
弘治皇帝在说话的同时,目光也定格在朱厚照脸上,又看看朱宸濠和朱建燧父子,脸上却浮出了笑容,语气变得柔和起来:“朝廷只有善待藩王,唯有依赖藩王之力,才能长治久安,使国柞绵长传诸万代。
朕看,今日只有宁王父子二人都如入京来,朕,甚是欣慰啊。
朕趁着今日,将诸位宗王们请进京来,与朕见一见,叙一叙血脉之情。
朕与诸王本是一体,多亲近亲近,总是好的,也别生分了。”
所有人都不由地松了口气,若说方才是雷霆万钧,现在便是春风细雨了。
不少刚才紧张起来的藩王放松下来了,徽王道:“陛下说的不错,我等皆赖陛下恩德,得以镇守一方,效力社稷。
君臣宗亲相谐,才能让咱们大明万世永固。”徽王是弘治皇帝的亲叔叔,和弘治皇帝算是最亲近的,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心宽体胖,说话时总是眯着眼,宛若弥勒一般,一团和气。
他这笑嘻嘻的一句话,更是让气氛活泛起来。不少藩王跟着徽王附和,这大殿之中,竟是有了笑声。
朱厚照这时也趁着这个机会活泛一下筋骨。
“陛下。”宁王朱宸濠笑吟吟地站起来道:“徽王所言,正是小王的心声啊。
大明的宗室,打断了骨头连着筋,都是皇家血脉,今日得以齐聚于此,为天下典范啊。”
不少藩王纷纷道:“宁王说的甚是。”
只是刘健却是骤然变了变,弘治皇帝双目之中掠过一丝冷冽,随即又恢复如初。
宁王的话别人听不明白,可刘健他们却是听明白了。
皇家血脉,这话的背后,隐隐有什么深意似的。
这不就是说,你皇上流着的血和我的一样,大家流着同样的血,哪里有什么君臣之别?
“放屁,真龙天子,正统苗裔,岂能与你一个小小藩王一样?
龙生九子,九子不同,宁王好大的胆,竟敢与父皇相提并论!”
突然其来的破口大骂,让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敢在这种地方出言不逊的,想了想,除了太子,天下怕是别无二人。
弘治皇帝不动声色的笑了,这个宁王,看似精明,包藏祸心,这老糊涂还以为朕听不出,拿捏着朕就算听出来了也不会计较,实在可笑。只是在这一笑的功夫,朱佑樘便显得轻松起是,朕不计较,朕的儿子和你计较。
正好,太子这一闹,也好显示朕的宽厚。
弘治皇帝随即道:“太子不可无礼。
宁王说的不错,今日大家齐聚一堂,可喜可贺,还不给宁王赔礼。”
朱厚照梗着脖子:“儿臣没错,按照宁王的说法,那岂不是说你一个藩王就能和天子并立?
儿臣要告诉他,父皇的儿子,就是儿臣,日后,是做皇帝的,要是儿臣有了弟弟,那也是亲王。
而你宁王的嫡长子也只不过是个亲王,其余的最多就是个郡王,这其中有天壤之别。
还望宁王好自为之,有些话,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怕是有不忍之祸。”
“够了,太子,放肆了,若是传了出去,说你苛责宗室,还不赔罪。”
弘治皇帝面上冷冷打断,心里,却是感叹:不愧是朕的儿子啊,这话说的,朕看朱宸濠现在心里定是不痛快的极了。
刚刚融洽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诡异起来了。
朱宸濠脸色通红,朱厚照这小畜牲的话他能不明白。
你,一个宁王,别说和我皇帝比了,就是和我这个太子比,你也配。
“不不不,陛下,是小王失言了,小王,多谢殿下提醒。”
说罢,朱宸濠拜下。
朱厚照看了眼朱建燧:“看什么看,你父王都跪下了,怎么滴,你这个世子眼里还有没有你父王?还不快跪下。”
朱秀荣燧饶是心中恨死了朱厚照,也不得不乖乖跪下。
弘治皇帝心里简直就要乐开花了,“宁王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太子,还不快去搀起。”
朱厚照慢吞吞的,十来步的距离,中间停顿了好几次。
“好了,不说这个了,诸藩王陆续到京的时候,朕就想宗室子弟们比一比才学,宁王正好上书,朕,就顺水推舟了。
那就看看,太子和世子学问做的究竟如何。”
弘治皇帝直勾勾地看着朱宸濠,脸上浮出似有似无的微笑。
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如此,还不如先提出来,如此,才显示出自己的自信。
太子身边大儒无数,悉心教导,就这,太子不喜欢读书,这读个大概,马马虎虎。
可他就不相信,这个朱建燧能是个什么好鸟?宗室里面能有好好做学问的?
而不少人见皇帝先提出,却都是微微愕然。
但凡知道知道太子水平的,大抵都猜的出,宁王提出这一场向太子讨教学问,分明是要羞辱皇室。
看陛下这样,这就让人值得深思了,莫非这陛下已有了把握?还是另有所图?
朱宸濠父子二人的眼神交汇,随即朱宸濠颌首点头,似乎有了主张。
他站了起来,朝朱厚照道:“殿下,犬子不才,早闻太子殿下聪慧,满腹经纶,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他这一句话,挑衅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满腹经纶,确定不是在羞辱太子?
朱宸濠信心十足,大明的藩王家教往往都不严格,毕竟读书与不读书都没什么区别,一辈子混吃等死,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谁还读书?
寻常的藩王,对教育其实并不重视,虽然会在家中延请一些名士,大抵就是做个门面。
至于子嗣们肯不肯用功,学了个什么,反正也没人考。
据说,有些宗室,有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可宁王府,不一样。
宁王家学深厚,就连王妃,都是出身江南大儒家中。
这朱建燧也是自幼苦读,无时无刻,不已贤太子暗地心里自居。
弘治皇帝颌首点头,随即道:“朕几次下旨,宗室要读书,学习圣人的经典。
朕一直以为,只有读了书,方能明理晓是非,知礼,才能忠君节孝。
今日正好刘公等人在这,在各藩面前,也做个见证,看看咱们宗室里头,谁是状元。
太子和世子,可有信心啊。”
朱建燧显得彬彬有礼:“陛下严重了,臣才疏学浅,曾敢与殿下相比,还望殿下能够指点臣之一二。”
反观朱厚照,弘治皇帝发现这厮不但不觉得胆怯,反而是红光满面,走到殿中朝朱佑樘行了个礼,道:“儿臣放心,儿臣会给世子留点面子的,不会让他输的太难看。”
………
弘治皇帝,刘健等人知道朱厚照属于脸皮比较厚的那种,可没想到,朱厚照脸皮厚的,有些丧心病狂了。
当然,换个角度来看,朱厚照展现出来的风度倒是让刘健暗自点头。
输人不输阵,太子有了几分气度。
“好,既然如此,来人,搬来书案,拿笔墨纸砚来,只是不知谁来做题才好?
刘公,你为人刚正,断不会徇私舞弊,就刘公来吧。”
刘健乃是首辅,口碑确实是宇内皆知,做事不偏不倚,倒是极为合适。
“臣,谢陛下信任。”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大度地道:“如此,刘公,快出题吧。”
刘健拱手道:“臣遵旨。”
这时候,太监们已经在殿中摆了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所有人也都纷纷站起,退到一边,只留下朱厚照和朱建燧在殿中。
刘健在众人瞩目之下沉吟片刻,他缓缓道:“吾皇圣明,自登极以来十二载中,励精图治,天下大治,百姓称颂。
太子贤明,后继有人,治国理政,为天下典范,今日,那便以国泰民安为题,做首诗吧。”
做诗,这么难啊………
众人纷纷开口:“好,好………”
朱宸濠心里冷笑,这个刘健,原来也是个阿谀奉承之辈。
刘健心里发虚,太子啊,夸你爹,这个,你总会吧。
做诗,这里面,的确有刘健的小心思。
太子学问不精,这是个事实,可诗的难度可不是一星半点。
与其这样,整个高难度的,两个人都不会,还能怎么样?这不就只能和局了。
万万没有想到,朱建燧想了想,就开始笔走龙蛇,好像胸有成竹。
刘健暗暗觉得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众人回头再看朱厚照,朱厚照摇头晃脑,踟躇不肯下笔。
看这样子,不少人心里有了数,心想:“只看这架势,高下已经立判了。
只怕今日,太子是要出丑了。”
弘治皇帝见了此情此景,心里也不由焦急起来。
说实话,论做诗,他对朱厚照的信心不报什么期望,别说做了,你能读明白就不错了。
他也猜出了刘健的意思,并不指望朱厚照能打败朱建燧,只是希望太子不必出丑,和局最好。
而现在,一柱香功夫都过去了,朱厚照还没有动笔,到时候若是朱建燧都做好了,朱厚照还没有憋出一个字来。
只怕世人都会说,太子无能无德。
朱宸濠见了朱厚照的样子,心里高兴的不得了,面上,却是还要强忍。
他捋着须,心想着待会输了,该是多有趣的场景啊。
他早就就听说太子顽劣,不好读书,看来这传言果然可信,瞧瞧这太子,不学无术啊,有趣!有趣!
就在所有人暗自摇头的时候,朱厚照猛然睁开眼睛,振奋精神,用笔蘸了墨,随即开始下笔。
他下起笔来很是认真,整个人显得无比专注,似是一字一句都在斟酌。
这个改变,让所有人为之愕然。
不过朱宸濠倒是并不担心,就算下笔又如何?
建燧的水平虽然不高,可是要赢一个不学无术的太子,十拿九稳。
朱厚照刷刷几笔,然后将笔放下,一字不改,整个人舒了口气。
朱厚照看了眼朱建燧,心里暗道一句辣鸡,然后朗声道:“父皇,儿臣已经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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