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礼拨动着几个色块儿调整位置,伴随她手机发出的灵动声响,疲倦麻痹的思维好似跟着活了过来。
他淡声地应:“嗯,才做完。”
“一整天?”
“对。”
也没别的话了。
“——哎,那个,”
南烟看不下去了,看他滑来滑去半天没思路一样,稍显笨拙,想上手终究忍了一下,只在屏幕上方胡乱地指,“就——那个黄色的,和旁边绿色的换一下不是没了吗?”
恨铁不成钢似的。
她叽叽喳喳的,本就身形娇小,剪了短发像是只猫似的直往他怀中窜,不若先前在牌桌上的有条有理,这会儿倒是急得不得了。
存心嫌弃他似的。
怀礼倒是听她的话,两个图形一交换,一道火花闪过。
“你什么都会玩儿。”
他瞥她一眼,轻轻扬起唇。
她确实会玩儿的很多,看起来就挺不正经。不像他,一看就是从小到大都很会读书又听话懂事的那种好孩子。
“还要我教你?”南烟眉眼一扬,有点挑衅又有些好笑。
“可以啊,”怀礼倒是不大在意,“反正是你的手机。”
于是南烟又是教他用道具,又是帮他盯色块儿,然而半天道具用完了这一局还没有通关。
怀礼手一摊,手机还给她,笑:“怪我。”
倒挺绅士的。
他又去望拍卖会方向,若有所思似的。南烟接过自己手机,上面还有他残留温度。边心想也许是晏语柔在里面。
他在外面等待。
方才好像是既往不咎、前嫌不计了。南烟有一刻的失神,上次在画廊他还背着人同她说出那种话。
如今却好似没事人。
让人捉摸不透。
拍卖会好像结束了,怀礼拿起外套,也没道别,便直往那边去了。
南烟转回身,继续滑手机,想给徐宙也打个电话问问他去了哪里。
正拨号,忽然又感觉有人靠近自己。
嗅到那缕雪松香,她心下一沉,还未回头,他便如那日在她耳边低语似的。
轻声。
“走了,裙子很漂亮。”
“……”南烟以为他是真的特意同她道别,倏然回头。
他却只对她笑了笑,而后一道手臂轻巧地越过了她,拎走了她面前桌面上的车钥匙。
是他的。
……真烦。
南烟翻白眼。
她倒宁愿他跟她人模狗样阴阳怪气。
不多时。
拍卖会的人往外涌。
南烟遥遥便看到了徐宙也与冷泠。她还以为他去了哪里,没想到是去了里面的拍卖会场了。
而另一边又瞧见了晏语柔搀扶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出来。
那老人虽上了年纪眼中却仍有矍铄之气,让人感觉到精神的同时,又能捕捉到一缕隐隐的倦色。病了似的。
冷嘉绅似乎与那老人极为相熟,一改南烟印象中略显刻薄的笑面虎模样,明显一副柔软的低姿态。
徐宙也见到南烟过来,挥了挥手。
怀礼也迎上了老晏与晏语柔,往会场中央的方向来。
两拨人又凑在了一块儿,这是徐宙也都没想到的。
方才冷泠说有事找他,他以为是在拍卖会场外,没想到冷泠直接同礼仪打了个招呼就带他进去了。
他都没来得及跟南烟说,手机一直在口袋收着。
里面琳琅满目,他却待得局促。
晏语柔在拍卖会见过了徐宙也,心猜南烟也来了。
果然不远一抹墨绿色,与形形色色穿梭的人相比,倒也没有多么不大正式。她还以为她会很上不了这样的台面。
北京说大很大,但是论圈子就不算大了。
老晏一直喜好收藏字画,家中藏品居多,先前晏语柔就替爷爷与冷嘉绅因此打过交道,近来听闻了那个画廊的老板恰好与冷家相熟,前几天便特意去见了冷嘉绅一面。
冷嘉绅也客气,只不过两拨人汇到一块儿攀谈,他却还当徐宙也和南烟是旁人,多数时间一直与老晏他们攀谈。
冷嘉绅认出了之前与怀礼还有一对儿白俄罗斯父女打过高尔夫,互相轻轻点了头算作了问候。
南烟和徐宙也在外围有点尴尬,徐宙也一度想上前去问那位画廊的于老板怎么还不在,出于冷泠也没有轻举妄动。
冷泠也稍显尴尬,没想到冷嘉绅这么不给面子。
南烟心头憋着火。
她可太熟悉冷嘉绅这一套了,两年前她和徐宙也扛着大小画板去高尔夫球场与他交涉,他就是这么一副晾人在一旁的模样。
鼻孔都要扬到天上去,就差把看不起人刻在下巴上了。
老晏为人德高望重,几个同他相熟的都来敬酒。
他久居疗养院,很长一段时间不出来走动,今个儿又在拍卖会拍了件中意的东西,心情大好。
晏语柔叫来服务生劝他以茶代酒,他却大手一挥朝向了怀礼:“——我的孙婿儿替我来喝——怀礼,来替我跟你爷爷和伯伯们喝一杯。”
怀礼才下手术,眉眼间倦意浓重。
四周却涌起了赞声。
“老晏,这就是语柔的未婚夫吧——”
“听说了听说了,今天一见真是一表人才啊!”
“是现在联心(uniheart简称)心外很有名的大夫吧!这么年轻有为!”
“从小就是那种优秀的孩子!我儿子要是有这么优秀我真是烧高香了——”
怀礼正欲接过酒杯,晏语柔却是挡住了他的手,对老晏道:“爷爷,怀礼一会儿还要开车送我们回去,就别喝了吧。”
“让子谦或者怀郁一会儿来接不就好?”老晏正在兴头,又恐丢面子似的,看着怀礼的眼神也带了些许凌厉,“怀礼,你不会像语柔这么不懂事吧?”
怀礼自然地笑了笑,一向顺从谦和,彬彬有礼。
酒入了喉,冲净了一天的疲倦。
“我也敬老晏的准孙女婿一杯——”
“怀医生,我们也喝一杯。”
晏语柔挡不住。
怀礼却是每杯过来的酒都接了。别人同他祝福,他便点头微笑,不说感谢,也永远那么的顺从,斯文,从不忤逆。
他边喝酒边还顺手解开衬衫最上的一颗纽扣。
一轮下来,不知到底是酣畅还是疲倦了。
南烟和徐宙也还在一旁找机会冷嘉绅说话,冷泠中途过去打听到,原来于叔叔有事飞了新疆。
就今天晚上走的。
南烟此时已是耐不住了。
徐宙也没跟她提起找冷泠的事儿,她多少猜到了是难以启齿。求人办事儿还被这么耍,像在高尔夫球场那天一样一直晾他们到现在才告诉他们要找的人已经不在北京了?
从前冲动的徐宙也,这两年终究是收敛了些性子。
南烟知道他碍于和冷泠的朋友关系不好跟冷嘉绅发火了,于是她拿了杯酒过去,直接开门见山:“冷先生,你这样不太好吧——”
冷嘉绅正与身边人言笑晏晏。
如此一把莹润嗓音落下打断他们,他回过头见是南烟,便有些不屑地笑笑,借着酒劲儿,同众人开起了玩笑:“老周,瞧见那个小伙子没?”
“那谁啊。”
冷嘉绅指远处的徐宙也:“前年给你瞧的那几幅岩彩画——就你没看上的那几幅,是他姥爷画的。”
“哦——那个呀,”叫老周的男人操着一口京片子,“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哪儿能记得那么多。”
“您呀,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啊!”
冷嘉绅是真的喝高兴了,打着酒嗝儿笑起来,却是又对南烟道。
“小姑娘,不是谁死了画就能值钱的——梵高当年生前寂寂无名,死后鸡犬升天,那是因为人家画的好——画得不好的怎么出名呀,怎么卖个好价钱啊?就像刚才拍卖的那副画,小姑娘,你说是不是?”
酒话肆意,却真挺记仇的。
南烟这人以前的确轻狂,她那回还敢在冷嘉绅面前大放厥词说“梵高是‘垃圾’”,就让冷嘉绅记恨许久——
不过冷嘉绅记恨的不是她侮辱了一位杰出的画家。
而是因为她抛砖引玉地认为,大部分画作的价值都是掌握在冷嘉绅这样的艺术评论家手中,并不能决定画作真正的价值。
很多画家死后才出名,譬如梵高——如果没人吹他的作品,那么他的作品就一文不值,也不会流芳百世。
冷嘉绅就是吹作品的那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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