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瓜,当心背后!”黑猫大吼。
可扶岚没有动作,他站在那里,像是凝固了,脸上罩了一层阴影。
“杀了他。”仿佛有声音从冥冥之中传来。
这个声音只有扶岚能听见,像是隐秘的絮絮低语,来自心底暗藏的深渊。
扶岚蓦然抬头,拔刀出鞘。一弧弯月刀光扫过面前,那个与扶岚一模一样的家伙从胸腔开始分为两截,鲜血泉水一般泼喇喇溅出去,断口平滑整齐。完成这一刀的人需要有极刁钻的角度和无比快的速度,那一刀恍如闪电划破天幕,一眨眼就消失。
“重申我们对你的命令,扶岚,找到戚隐,诛杀巫郁离。无论如何,护戚隐周全,即便……”
扶岚低声开口,声音与藏身在幽冥中的诸神重合。
“粉身碎骨。”
千秋大椿上,巫郁离哂笑了一声,道:“小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难道从未有过疑问,扶岚为何天生就会巫罗秘法?为何对神殿的禁忌了如指掌?”
“不是你教的么?”戚隐问。
“当然不是,早在数百年前,我就失去了对这个孩子的掌控。”巫郁离轻声道,“小隐,你可曾听说过神祇的低语?”
戚隐眸子一缩。
“看来是知道了。那么扶岚可曾对你提过,他心底的声音?”巫郁离问。
心底的声音……戚隐隐约记得,在丹炉大殿的时候,扶岚说过每当行走巴山神殿,他心底会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必须遵守的禁忌。戚隐那时只以为,这或许又是扶岚哪一段失落的记忆,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天生神人,有这样高深的能耐。难道……戚隐眸子微微颤动,这竟然是神祇的低语么?
“巫罗秘法、神殿禁忌,想必都是那些所谓的大神亲口传授,只是扶岚误将神祇的声音混淆成了他自己的声音。宗澜有没有告诉过你,神祇的低语极为玄妙,它能篡改你的意志而不被你发觉。巴山迷雾中绝大部分死掉的神仆,都以为为赴巴山赴汤蹈火是他们自己的愿望。”巫郁离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悠悠地道,“但我想除了巫罗秘法和神殿禁忌,神祇对他一定还有一条更为重要的指令。正是这条指令,让他亲近你,更让他误以为自己喜欢你。”
“指令……?”戚隐瞪大眼睛,喃喃地问。
“宗澜接到了什么样的指令,你的哥哥就接到了什么样的指令。”巫郁离略一顿,复笑道,“你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戚隐当然知道,宗澜被藤蔓鬼手刺穿时那悲凉的神情还烙在他脑海里。这个老人为了摆脱神祇的支配,生生在颅骨上钻了两个洞。可这怎么可能呢?戚隐感到不可置信,他根本无法理解,扶岚陪着他,护着他,全心全意当他的小哥哥,难道都是因为神祇的低语?
“不相信?”巫郁离娓娓道来,“神祇的低语再高深玄妙,也不过是一个术法罢了,它并非十全十美。即便篡改了他人的意志,也难保有所遗漏和保留。譬如宗澜,他被低语左右,但依稀保存着些许自我。小隐,扶岚身上是否也有这样的蛛丝马迹?当他说喜欢你的时候,他身上是否有其他部分,暗示着他的真心?”
戚隐用力握了握拳,有什么东西如同电光一闪,闯进了脑海。
心跳。是心跳。扶岚从未真正为他动过心!
假的吧,这怎么可能?戚隐蓦然想起在月镜边上女萝意味深长的笑容,她那时候怎么说来着。戚隐用力想,那句话渐渐浮现脑海——
“你的小哥哥就算粉身碎骨,也会让你活下去的,不是么?”
粉身碎骨,就像宗澜一样。
“可怜的孩子,”巫郁离怜悯地道,“扶岚从来就没有什么七情六欲,你以为他喜欢你,把你当弟弟,那不过是神祇施加给他的命令和假象。爱你,护你,不过是神祇给他的指令。”
“为什么?”戚隐难以相信,“为什么是我?花这么大力气,就为了保护我这么一个废物么?”
“我也很想知道。”巫郁离笑了笑,“仔细想来也不难猜测,大约是因为你是我选中的孩子吧。他们大概认为,既然他们可以从我手中夺走扶岚,自然也可以夺走你。毕竟这天下最不愿意吾神重生的,就是那帮所谓的神祇。我这次来,其一是为了捞你,其二,便是为了证明我对扶岚的猜测。”他伸出手,屈指接住了一只翩翩的萤蝶,“现在,猜测被证实了。”
巫郁离话刚说完,身形一闪,忽然消失不见,他的背后刀光汹涌,杀气毕现。
刀光过处藤蔓尽碎,无数藤蔓鬼手抽搐痉挛着收回地底。尘埃散尽,扶岚灰头土脸地站在远处,从隧道里爬出来,枯叶灰尘沾了一身。他没有表情,拎着斩骨刀,微微有弧度的刀身像一弯冷月,在他手中泠泠闪着光。他的身后,无数双绿炯炯的眼睛灯笼般闪烁。
神说:“移天变运者,杀。颠倒生死者,杀。罪徒巫郁离,杀!”
扶岚抬起眼,孤寒的杀意在眸中一闪而过。
“杀。”
刀光席卷万千藤蔓,宛若凄清的潮水灌入椿木林。漩涡一样的光弧中,扶岚犹如一把悍戾凶刀直指上方的巫郁离。他身前的一切都被撕裂,虬结的树根,抖动的藤蔓,就连缥缈的风也不例外!刀光过处,杀气如山。他是这世上最凶狠的杀器,没有心也没有情,而握住他的主人,是诸天神祇。
“你把你的‘兄弟’杀了,孩子。”巫郁离在藤蔓上后退跳跃,游刃有余地躲避扶岚的斩击,“原想让他拦住你,看来还是欠缺点火候。”
戚隐震惊万分地看着这一幕,那些眼睛鬼魂一般紧紧跟在扶岚身后,寸步不离。戚隐觉得很累,浑身上下的力气像烟气儿一样蒸发了。这他娘的算什么?这帮劳什子神祇觉得他没爹没娘一个人孤零零挺可怜的,善心大发,帮他寻了个俊俏能打还会做饭的小哥哥,陪他玩过家家的游戏么?
他的脑袋乱糟糟的,一会儿想扶岚围着围裙蹲在灶前吭哧吭哧生火,因着他爱吃甜的喜好,扶岚现在炒个白菜都要放糖。一会儿又想扶岚御着斩骨刀带他在夜空里飞,漫天的星星漫天的风,他坐在后头抱着猫想这样的日子真好啊,真想目的地永远到不了,太阳永远不会升起,然后他们就能一直飞一直飞,飞到老飞到死。
这样好的哥哥怎么会是假的呢?他明明说他喜欢戚隐,最喜欢小隐了,哥哥永远喜欢弟弟,他总是这么说。可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只是因为神祇对他说你要保护这条流浪狗,于是他就算灰飞烟灭,也要把残破的身躯挡在它的面前。
戚隐的心很疼,像被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哥哥,这个有着秋水一样瞳子的大男孩儿,原来只是神祇手里的一枚棋。他被一个疯狂的神巫无情地创造出来,又被高天上的神祇无情地支配。他的人生是早就被写好的话本,为戚隐这个读不懂经练不好剑的小废物战斗,直到有朝一日像宗澜一样悲惨地死掉。
“很残忍对不对?”巫郁离轻飘飘地落下,像一只漆黑的蝶栖落在树梢。他的面前无数狂蟒一般的藤蔓拔地而起,扑向扶岚。萤蝶围绕着巫郁离上下扑飞,他掖手站在当中,曼声道,“这便是诸天神祇,凡灵于他们如同蝼蚁于巨象。大象要行走,又怎么会在乎脚下踩死几只蚂蚁呢?他们对众生的命运从不关照。除了我的神,我的神是天下最接近凡灵的神。他和诸神一样诞生于虚无混沌,却将耳朵贴向凡灵的嘴唇。他倾听众生的愿望,给予他们慈悲的怜悯。可诸神杀了他,毫不留情。”
“所以你要复仇?”戚隐哑声问。
“复仇?”巫郁离低低笑起来,“可以这么说,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小隐,跟我走吧,你这所谓的哥哥不过是一具没有七情六欲的提线木偶,你难道还要继续玩这种没有意义的过家家游戏么?”
黑猫从洞口里艰难地爬出来,甫一探头刀光便擦着耳朵尖儿掠过去。它吓出一身冷汗,只好又缩回去。稍稍探出一双眼睛,正瞧见戚隐站在大椿的阴翳里,阳光离他很远,阴翳像个罩篱将他笼住,他孤零零待在那儿,好似有万千蓬雨打在头顶,像一条失了家无处避雨的野狗。
千秋大椿底下碎石乱走,数不清藤蔓扑向扶岚,然后在即将贴身的一瞬间冻成冰柱,被刀光粉碎。扶岚的刀势几乎没有空隙,没有东西可以突破那滚滚雪花一般的刀光大网。藤蔓交织虬结在一起,托着巫郁离向上升起。底下碎藤满地,断裂的接口露出墨绿色的血肉,但他的衣角竟然纤尘不染。与此同时,扶岚以惊人的速度向巫郁离逼近,黑色的身影一瞬一瞬地闪现,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到他的位置,只能看见朦胧的虚影。
扶岚的眼睛暗得没有光,大而黑的瞳子失去了往日的恬静,只剩下刻骨的杀意。神明在他的耳边纷然低语,所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汇聚成一个不可拒绝的指令:“杀!”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裂帛一般的风声。那是利刃划破空气的鸣响,锐利得能贯穿头颅。他本能地偏过头,归昧与他擦身而过,寒霜凝结空气,他的耳朵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剑光直直刺入他背后悬浮的无数双眼,他转过眼,看见了戚隐。
灵力在血脉里奔涌,强行扩张后的经脉每一寸都叫嚣着疼痛。戚隐用的是当初戚灵枢对付他爹的法子,强拓经脉,扩充灵力,只有这样他才能挡住扶岚的刀。只不过他没有戚灵枢那么疯狂,经脉的拉伸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但真的是太疼了,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他用尽全力格开扶岚的刀网,踏过粘腻的藤蔓尸块和鲜血,走到扶岚的面前。他麦色的脸庞上被刀风刮出了细腻的伤痕,唇边带了殷红的血色。他颤抖着布满血痕的手,捧住了扶岚的脸。
扶岚怔怔看着他,恍惚间记起了这个男孩儿,他笑起来的时候阳光碾碎在他眼睛里,可他不笑的时候,又好像藏了满眸孤独衰败的雪。
“弟弟……”扶岚轻声唤。
“哥,”戚隐捂住他的耳朵,“不要听,一个字也不要听!”
扶岚古镜般的大眼眸一片灰暗,戚隐流着泪的影子映在那里面。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不需要你为我战斗!哥,你这个笨蛋,你怎么连是不是你自己的声音分不清?”戚隐用力抱紧他。归昧代替斩骨刀织出绚烂的剑网,在他们周围飞舞盘旋,他对着那些亮萤萤的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大吼:“你们这些混蛋,管你们是神是魔,是妖是仙,都给老子滚!离我哥远一点!”
第99章 蓬雨(二)
归昧的光顿时强了数十倍,它顷刻间幻化出十数把剑影,排成星盘一样的剑阵。剑光恍如夜空中的流星,走过迢遥的黑暗长路,孤注一掷般刺向那些藏身于幽冥之中的天地大灵。神祇私私窃窃的低语停止,所有眼睛悉数消失。
扶岚的神志终于回笼,他屈起手指,擦了擦戚隐脸颊上的泪珠,怔怔地道:“小隐,你哭了。你是在……为我哭么?”他的心里茫茫的,刚刚好像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但他脑子里一片迷雾,想不起来了。
戚隐抹了把脸,摇摇头,回身看向巫郁离。
“勇敢的孩子。”那个家伙高高站在藤蔓顶上,垂着眸微笑,“你挑衅神祇大灵,不怕他们找你的麻烦么?”
“你不也不怕么?师叔,恕我直言,你和那些神一样,都是混蛋。你之前说什么交易,当我傻么,我根本没有选择,这算哪门子交易?就算我不许愿让你救小师叔,你也不会放过我,不是么?”
“的确如此。”巫郁离颔首。
戚隐低头笑了笑,“我这个人,又怂蛋又废物,练剑练不利索,读书也读不明白,浑身上下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活到十八岁,讨不到媳妇儿还克死了小姨一家。唯一喜欢我的哥哥,竟然是神祇用篡改意志的法子得来的。”
扶岚疑惑地看着他,眸子里满是迷茫。
戚隐揉了揉他的发顶,不无辛酸地道:“真是背到家了,有时候真不知道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白鹿说得对,活着就糟心,一堆烦心事,一群烦心人。算起来,我这辈子最有价值的事儿,大概就是这副肉身好使,能让你复活白鹿吧。”
人活着得有点儿盼头,平常人的盼头是团团圆圆,安安康康。一方小院里一方桌,围坐热热闹闹一家人。小孩儿要简单点,一年到头,盼着逢年过节长辈发的压岁钱,欢呼着到蜜饯铺子里买糖饴。可戚隐不一样,他没什么盼头,他没爹又没娘,逢年过节小姨给他钱是让他去买菜,回到家还要立在她跟前儿,一样样报菜价,洗清他偷钱买凉糕的嫌疑。
扶岚出现的时候,他像跋涉沙漠得见绿洲,霜雪天望见一炉暖炭,只觉得天地茫茫,终于有一处地方是他戚隐的安身之地了。可原来绿洲是海市蜃楼,暖炭是虚无的烟火,一切都是别人设计给他的。他必将是孤独的客子,他世界里缠缠绵绵的雨,永远都不会停。
“不过……”戚隐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让你就这么得了我的肉身太便宜了,我吃了十多年的苦才有今天的模样。就算死在你手里,起码也得让你扎满手的刺,我才不算亏,”他粲然一笑,“你说是不是,师叔?”
巫郁离叹了一声,“小隐,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归昧蓦然一震,白蛇一般狰狞的雪亮剑光闪过,飞速朝巫郁离而去。藤蔓疯了一般生长,织成藤网,截住那似雪剑光。另一边,无数双藤蔓鬼手从地底伸出来,挡在戚隐面前。更多藤蔓绕过来,弯弯曲曲勾连在一起,织成巨大的树藤路障。
巫郁离道:“小隐,你我的实力相差太远。”
戚隐耸了耸肩,“确实是这样,但是凡事总得试一试嘛。”他扭头喊道,“哥,给我开个路!”
斩骨刀应声而动,刀光如簌簌细雪席卷场中,所有狂抖的藤蔓绞成碎屑。巫罗秘法在同一时间发动,破土而出的藤蔓在顷刻间被冻住,定格在一个狰狞张狂的姿势。戚隐踩着这些冻死的藤蔓跳跃,与扶岚擦身而过之时,他低声道:“等会儿我不说话你别动!”
他一跃而出,强忍着经脉剧痛,奔行在密密匝匝的树桠和枝叶间。以往分明是个砸到手都要哎哟半晌的人儿,现在却能忍受几近经脉尽碎的痉挛和阵痛。高处仍有藤蔓蟒蛇一般顺着树干高速游动,戚隐撒下金纸符咒,符咒天女散花一般纷纷扬扬落,中间有定身符明火符锁足符,戚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次性扔个精光。明火符嘭地炸开,藤蔓鬼手疯了一般想要散开,却被定身符定住,一根藤蔓烧起来,火焰迅速沿着它攀延,登时蔓延出一片火海。
略略接近了,戚隐很快就要靠近巫郁离。巫郁离站在那儿,不疾不徐地支起结界,火焰连他的衣袂都挨不到。
他叹息着摇头,“小隐,没有用的。”
“有没有用,试试才知道!”戚隐忽然从他的右后方闪现,这一招是跟他哥学的,平常用得不熟,今日拓展了经脉,增了些灵力,幸亏成功了。
霜雪般的冷光灌注于归昧之上,那一截剑光恍若严霜一片。他用尽全身的灵力,刺向巫郁离的护身结界。剑尖与结界相触,竟绵延出数道细小的裂缝,布在淡青色的结界上,宛如青瓷细腻的裂纹。戚隐眼睛一亮,暗道有门。然而下一刻,裂缝一寸寸消失,结界重新弥合,巨大的抗力将他反弹,戚隐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下方便是藤蔓尖刺,还有无数碎石骨渣,若是摔下去,非成肉酱不可。扶岚睁大眼睛,想去接他,想起刚刚戚隐说的话儿,硬生生憋着没动。
巫郁离闪现在他身后,柔和的风从四周团起,将戚隐托住。巫郁离拉住他的臂膀,帮他平稳身体,道:“小隐,你的术法课都在打盹儿么?若不知结界空门,灵力硬攻结界会被反弹。况且,你似乎忘了,我是杀不死的。”
“我没忘,师叔。”戚隐冲他一笑,忽然抽出一张黄符,一巴掌拍在巫郁离脑门子上,“谁说我要杀你了,我要的是进入你的记忆,看你的死穴到底在哪儿!”
巫郁离瞳子一缩,素然风淡云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瞬的惊讶。
戚隐的指尖泛起萤火般的青光,断然一喝,“点魄!”
记忆恍如汹涌的潮水向他涌来,一幕幕陌生的画面在他面前飞闪而过。戚隐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慌乱之下,蒙头随便撞进一处。他听见风吹铁马,叮叮当当。眼前是石刻缠枝花地砖,近在咫尺,因为他正埋头叩在那砖前。
他的脸上戴着面具,乌黑油亮的长发垂在腰边,手腕和脚脖子上都戴着精雕细镂的银镯,背上垂着沉重的披风。戚隐知道他现在是谁了,他是神巫,巫郁离。
“我此去一旦战败,我便是南疆的罪神。但是神不可以有错,所以他们将让你承担我的错。”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神不可以有罪,所以他们将让你承担我的罪。”
“是。”他开口了。
“你昔日的同僚,将以曾与你共事为耻。你的子民,将唾弃你的姓名。从今往后千百年,南疆史册驱逐你的身影,你即使存在,也将以恶鬼的身份降临。”
“是。”
“若我战死,你将被处以最严苛的刑罚。他们或许会在你身上施不死的咒诅,将你封进黄金人俑,送进我的神墓。”
“是。”
他感到心底有深重的悲哀,像大海的潮水那样涨落。他抬起了头,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巨大的白鹿神像上,侧坐着一个白发银眸的少年。戚隐一下就认出来了,那是白鹿。穹顶一束天光洒进来,落在他身上,此刻的他没有戚隐之前见到的那么暴躁,他坐在那里,仿佛是一个古老的君王,孤独地坐在世界的中央。
“大巫祝,为什么要流泪?你怕疼么?”
“不,是因为您要走了,神。”
“万物皆有终程,我诞生于虚无混沌,死亡不过是把我送回了原点,这是我命定的终途。”
白鹿飞下来,落在巫郁离跟前,手掌在巫郁离面前打开,一串项链从他手指上吊下来。项链用草藤编成,最下面坠着一朵血红色的滴血莲花。
巫郁离捧起手掌,接过了那串项链。
“小爷的血滴,送你了。”白鹿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要是他们真把你送进神墓,用这个解开咒诅,自我了断吧。”
厚重的大门在白鹿面前敞开,刺眼的天光涌入大殿。殿外天色血红,妖魔成阵,凡人执矛,狰狞的黑色甲胄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坚硬的铜矛直指着天穹,重重叠叠,犹如山海相接。白鹿立于殿前,玄银盔甲加于胸前,上面刻着满月缠枝花,那是南疆神殿的象征,是他的化身。他张开双臂,大吼道:
“吾有敝甲,卫土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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