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凰歌说这话时,眼中带着调侃,赵瑾晴却是骤然收回了眸子。
她弯了弯唇,神情里倒是淡然的很:“公主今日的妆面好看,不自觉便多看了几眼,公主勿怪。”
赵瑾晴说到这儿,复又端起了碗,当真是一副要与她同吃饭的架势。
赵凰歌吃饭时不喜说话,这会儿只抿唇一笑,便不再多言。
这一顿饭,身边多了一个赵瑾晴,室内都安静了几分,锦心原是在外面候着的,现下瞧着这情形,便也进门来伺候了。
除却偶尔杯盘碰到的细微声响,室内再无其他声音。
赵瑾晴坐的端庄,吃饭时也格外优雅。
待得赵凰歌吃完之后,她方才放下了筷子,一面温声笑道:“得知公主前来,父亲便专程请了擅长做京味儿饭菜的厨子来,如今瞧着公主吃的满意,想来父亲也会很开心的。”
听得她这话,赵凰歌顿时有些诧异:“这厨子,是皇叔父特地请的?”
赵瑾晴点头应了,又道:“请来约莫大半个月了,父亲怕厨子不成,特意试了好几位,最终才留下了这一个呢。”
二人不过闲聊,赵凰歌却是微微蹙眉,旋即又松开来:“那皇叔父倒是有心了,竟从我出京之前便开始预备。”
她来这儿不过几日,再加上路上的事情,足足加起来,也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但韶明王却在大半个月之前,便知道她要来的行踪。
赵凰歌垂眸,赵瑾晴要么是说错了话,要么便是刻意为之。
但前者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
念及此,赵凰歌复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赵瑾晴,见对方脸上依旧是闲谈的笑意,格外的温婉。
仿佛方才,她什么都没说。
赵凰歌收回目光,示意下人将残羹剩饭都撤了下去,自己则是将赵瑾晴请到了小花厅内。
二人入座后,赵凰歌又让下人们上了茶,这才含笑道:“夜里没睡好,晨起就贪了一会儿懒——听丫鬟说,你早起来找过本宫?”
听得赵凰歌询问,赵瑾晴则是轻笑道:“是,原是想来与公主说一声,今日有巫僧过来,莫要吓到了你,不想那会儿来的不巧,便先回去了。说起来,公主没吓到吧?”
这话一出,赵凰歌顿时看向她,却见赵瑾晴脸上满是关切。
她抿了抿唇,笑着问道:“倒是不曾吓到,五小姐怎知他们今日过来?”
“实不相瞒,是我让母亲请过来的。”
赵瑾晴说这话时,神情还有些赧然:“近来我夜间总是睡不好,常梦到过往,加之本月巫僧并未前来祈福,我疑心与此有关,便求了母亲,请了他们来做法。”
赵瑾晴解释了缘由,想了想,又继续道:“亡夫过世不久,我总疑心他魂魄未散。再者,近来的确是多事之秋。韶明王府这些年每有事情,只消请了巫僧,必然会万事平顺,我想这次应当也一样。”
赵凰歌只听着她说,待得赵瑾晴说完后,却是久久未语。
见状,赵瑾晴也有些迟疑,因道:“公主莫要看那些人青面獠牙的,实则却是灵验的很,不信您看过往便知了。”
她说的随意,赵凰歌却清楚的知道,这人话里有话。
“驱邪祈福,当真么?”
听得赵凰歌询问,赵瑾晴笑着应声,眉眼中满是信任:“自然是真的,按着规矩,巫僧们得到傍晚时才离去呢,公主若是有兴趣,不妨将人请过来,一看便知。”
她话里话外都是推崇,且还明晃晃的告诉她,韶明王府也十分信任对方。
这几乎等于是在直白的与她说——来查他们,绝对有猫腻。
赵凰歌慢慢的露了一个笑容来:“倒也不必,韶明王府既是与巫僧们交好,那晚些时候去给皇叔父见礼,想来就能看到了。”
见她神情闲适,赵瑾晴咬了咬唇,不知想到什么,复又笑道:“也好。”
她上午无事,原想在赵凰歌这里多坐一会儿,谁知才呆了片刻,便见赵凰歌困得不住打哈欠,眼神里都带着倦怠。
赵瑾晴又不糊涂,当下便站起身来,笑着与她寒暄了两句,带着下人们告辞了。
待得赵瑾晴走后,赵凰歌又打了个哈欠,一面拿帕子将眼角的泪意擦了,一面唤了桑枝进来:“人走远了?”
桑枝回来之后,便在外面守着,这会儿听得她这话,顿时回禀道:“回主子,五小姐带着人离开了,不过走到秀苑外面不远的青石板路上,却不知从袖中拿出些什么东西洒在了上面,奴婢没敢轻举妄动,只着人蘸取了一点,拿去验证是什么了。”
桑枝办事仔细,赵凰歌一向放心,闻言颔首,想了想,又道:“今日来的这一批巫僧,你让人去查一下他们的来历。”
赵瑾晴今日话里有话,明里暗里的给她透露消息,那一批巫僧与韶明王府关系好,必然不止是驱邪祈福这么简单的。
再加上昨夜萧景辰的话……
他先前游历到这附近的时候,曾经遇到一间寺庙,只是那寺庙之中所信奉之物,与他所接受的教条大相径庭,故而萧景辰没有多待便离开了。
昨夜他们端了的红莲教分舵,便与那寺庙在一处。
是以昨夜拆了那个分舵之后,赵凰歌原本与萧景辰商议了一番,要再去探查一番那寺庙。
谁知,寺庙却已经被废弃了。
内中空无一物,蜘蛛网拦路,草长了半人高,一看便知许久未曾使用过了。
赵凰歌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可是因着时间紧急,所以昨夜便没有再深入的查下去。
谁知今日这一大早,赵瑾晴便给她送来了新的线索。
她话里说的清楚,是她让韶明王妃请的人,说是来驱邪祈福,可是,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赵凰歌向来不信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事有反常、要么是蓄谋已久,要么是临时起意。
就不知,赵瑾晴是哪一种了。
……
桑枝办事效率很快,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急匆匆的去而复返。
但是那神情里,却带着些凝重。
赵凰歌见她这表情,便知绝对有事儿,因挥手示意其他人下去,自己则是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桑枝递给她一个小药包,轻声道:“这是先前五小姐在外面洒下的东西,本身是无碍的,但与那巫僧的香灰混合在一起,便成了药。”
可以令人神志不清的药。
她说到这儿,又道:“关于那巫僧,暂时还没查出来,但此番怕是来者不善。”
得了这结果之后,桑枝便快速回来,怕的便是赵凰歌在秀苑里会有危险。
她说着,神情里也带出些怒意来:“这五小姐是疯了么,竟然敢给您下这等药?”
眼下在永韶城,到底是天高皇帝远,城中又只有这几百人手,万一赵凰歌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那才是补救都来不及了。
见她神情里带着些后怕,赵凰歌见状,只拍了拍她的手,道:“别着急,她未必是要害我。”
若她所料不假,这一包所谓的药粉,怕是赵瑾晴故意当着她的人撒的,为的也不是害人,而是提醒。
提醒她,这香灰的真正作用是什么。
只是这么大费周章,她所图的是什么?
赵凰歌沉思,复又问道:“关于她的夫家,你们查的如何了?”
桑枝没想到她的话题跳跃的这般快,闻言顿时回禀道:“已经查过了,那卢家的少主与五小姐赵瑾晴的婚事,是一早就定下的,不过却不是他们所说的青梅竹马,事实上,这位卢家少主,比五小姐大了整整十岁呢,这轮起来年纪相仿,反倒是卢家的小少爷跟五小姐相当。不过,那位小少爷据说是个胸无大志的,况且卢家即便是豪富,少主配韶明王府的嫡女也是高攀,那位小少爷更不可能了。”
她说着,顿了顿,才继续道:“所以奴婢觉得,外界所传言的青梅竹马八成是假,伉俪情深也未必是真,似他们这等,不过是为了家族而联姻的,如今五小姐回来,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她说完后,赵凰歌却是若有所思。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深知赵瑾晴背后藏着一个秘密,十之八九,便是因为这个秘密,才让赵瑾晴对自己故意露出破绽来。
对方想要引诱她去查什么东西。
先前赵凰歌还有些想不通,可是现下,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尾巴。
“买通卢家人,查一查这位小少爷,还有——”
赵凰歌说到这儿,又压低声音道:“上次那个布庄的老板,她夫君曾是卢家的下属对吧?可从她下手。”
得了赵凰歌这话,桑枝应声去了。
待得人走后,赵凰歌才长出了一口浊气。
这天越发的冷,如今已经临近正午,她站在窗前,还能察觉到寒风刺骨。
日光稀薄而冷,照在人身上,半分暖意也无。
大抵是风吹的久,她一时有些头疼,才伸出手来去捏太阳穴,却听得外面脚步声传来,却是锦心:“主子,韶明王请您过去呢。”
闻言,赵凰歌的指尖微顿,旋即应声:“好,本宫知道了。”
来之前,赵凰歌倒是猜到,那些巫僧会在。但她却没有想到,在的不止是巫僧,还有萧景辰。
见她前来,众人当先与她见礼,巫僧们倒是神情傲然,只是颔首示意。
萧景辰双手合十与她行了佛礼,赵凰歌与他还礼之后,这才含笑与韶明王道:“今日瞧着皇叔父的气色,倒是比昨日好了许多,恭喜皇叔父身体大安。”
小姑娘笑的时候,毫无威胁力,韶明王闻言顿时乐呵呵道:“你倒是会哄本王,本王老了,身体究竟如何,还是清楚的。”
他说到这儿,又道:“不过今樱花国王的确觉得好了许多,还全靠各位大师傅。”
韶明王的手虚虚的一指,笼统的介绍道:“这些都是我三照寺的大师傅们,多亏了有他们在,才让本王的身体勉力支撑。”
他将功劳都归结到了这些人身上,为首的那个巫僧只淡淡道:“王爷与佛有缘,故而佛祖保佑。”
这人衣着坦露,脸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高在上,即便眼前这个是韶明王,也是一样的脸色。
韶明王也不觉得被冒犯,闻言越发的谦恭:“大师傅说的是。”
赵凰歌瞧着,却是微微拧眉。
先前只隔着窗子看,她便觉得有些违和,现下这些人就坐在她的对面,这种违和感便更加的强烈了。
这些人……
赵凰歌才想到这儿,目光无意中落在萧景辰负在背后的手,却是微微一顿。
她垂眸,也遮住了眼中的冷意。
室内人多眼杂,萧景辰在用他的法子给她传递信息。
方才那个手势,是在与她比了个时间,昨夜三更。
而那时候,她正与萧景辰一同前去寻找他曾经去过的寺庙。
寺庙!
那个废弃掉的寺庙,他们当时去了之后一无所获。
谁知现在,这获便被摆在了眼前。
这些人,便是那寺庙的人,如今改头换面,叫了什么三照寺!
赵凰歌眯了眯眼,又听得韶明王朗声笑道:“说起来,国师乃是我北越天生的佛子,佛法高深,如今既是来了永韶城,不妨也与他们交流一番。同为佛门,想来也可对双方皆有裨益。”
韶明王神情里满是笑意,他提了这个建议,倒是十分兴致高昂,吩咐人要去搭法台,还不忘假惺惺的问萧景辰:“国师觉得如何?”
萧景辰不觉得如何。
他脸色尚且还好,赵凰歌在听得韶明王这话的时候,当下便要挤兑回去了。
且不说这二人并未同门,单说这个所谓的三照寺内,所研习的东西与萧景辰全部背道而驰,让他们互相交流,哪儿有什么裨益?
怕是怒火还差不多。
然而还不等赵凰歌开口,先听得萧景辰温和道:“可。”
他神情里满是谦和,韶明王打量了一眼,复又看向赵凰歌。
赵凰歌这会儿倒是低着头,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
但韶明王却没忘记昨夜侍卫们前来回禀的话。
他就说,这个小丫头先前怎么那么护着萧景辰,起先还以为那是皇室的意思,可昨夜侍卫们回禀之后,再想起来这些时日赵凰歌的异常,他便也明白了。
原来,这是护着心头好呢。
只是没想到,这个河阳竟然如此大胆,连国师都敢勾引。
他深觉自己拿到了把柄,现下再看二人的时候,又忍不住想多看出些猫腻来。
谁知不等他看出什么,先见赵凰歌抬眼笑问他:“皇叔父,怎么了?可是河阳哪里不妥当么?”
小姑娘声音甜软,神情也无辜的很,韶明王却没来由有一种被抓包的局促感。
他轻咳一声,方才开口道:“没有,本王想着,既是这等盛事,河阳若是无事,也一同观看如何?”
赵凰歌自然要去的,萧景辰为何要与这一批巫僧们探讨佛法,她大概能猜出些。
不过就是找猫腻罢了。
念及此,她点了点头,神情格外乖巧:“皇叔父邀请,自然要来。”
众人都无异议,韶明王越发兴致高涨,当下便吩咐人去搭建台子,这其间,自己又兴冲冲的回去换衣服。
韶明王去后,那些巫僧也自去一旁休息,赵凰歌则是悄声问道:“国师打算做什么?”
她凑过来,萧景辰唇边的笑意便显露了几分,而后又克制着,正经道:“不做什么,探讨罢了。”
可惜他越是这么正经,赵凰歌越觉得,这人胸有成竹的像是谋算好了。
故而这会儿见他这模样,赵凰歌微微弯唇,轻声问道:“那探讨之后呢?”
萧景辰偏头看了看她,见小姑娘一脸狡黠,压低声音道:“公主猜猜看?”
他不答反问,赵凰歌有些无趣的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满是兴味:“若是本宫的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话,简直说到了萧景辰的心上。
“公主高见。”
萧景辰这话一出,赵凰歌便知道,他们想到了一处去了。
借着探讨佛法的由头,便可摸到他们老巢,这些人绝对与韶明王府有瓜葛,且看着方才韶明王的模样,这永韶城中见不得光的事情,巫僧们必然没少参与。
他们的时间不多,如今现成的人送上门来,哪有不查的道理?
赵凰歌念及此,又有些担忧,压低声音道:“这些人,是五小姐请来的。”
赵瑾晴的目的,怕是与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她也想让他们插手,去查这些人。
赵凰歌这话一出,萧景辰眉眼微沉,旋即道:“公主稍后回房休息。”
他这话只说了一半,赵凰歌却骤然明了了后面一半。
不让她参与进来。
赵凰歌抿唇,才想说什么,却又见韶明王去而复返,要说出的话便又尽数咽了回去。
韶明王换了衣服,颇有些神清气爽,进门后先是笑着拱了拱手,这才道:“法台已经搭好了,几位,现下随本王一同过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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