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亢龙有悔(4)
“是呀,自作孽不可活。”说着便也坐到了瞳的身边,端起了酒杯大口的饮了一杯酒:“你呢,这些日子还好吗?”在她眼里,瞳与原本的她一样,都是要钱不要命的杀手,她不知道他是一个影子,也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一切开始在六年前,她暗杀失败,而原本是目标的瞳却救了她的命,整整照顾了她七天,她才捡了一条命。那之后她回到巾帼楼,而瞳依旧像是鬼魅一样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当着人家的影子,后来再见就是在这里,那日也是正月初一,京畿下着大雪,她提着才得的人头路过云渊楼的时候,坐在云渊楼喝酒的瞳叫住了她,那时候的她脸上还带着血,而瞳却还像是一年前初见时那样,一身墨色的长衫,透着一种让人觉得冷的干净。那日,瞳邀她喝酒,她应允,两人抱着酒喝得正欢的时候,瞳说饿了,而那她那日也是喝多了,所以这么多年第一次像个女人一样在外人面前下厨,做的就是这样一碗酒酿圆子。那日离别的时候,瞳和她说,如果来年不死,依旧是今日,此时,依旧是这云渊楼,我还求你一碗酒酿圆子。
拿着人头离开的她笑道:“好。”
那一个好,便是之后牵扯的整整七年。七年,她用三年攒下逃离的盘缠,又在四年前接受最严酷的惩罚离开巾帼楼,自那之后霓裳这个两个字便与她毫无关系。如今的她宁愿人家叫她一句莫夫人,也不愿人家叫那如幻如梦的名字霓裳,而和霓裳有关的一切从四年前都被她弃了,唯独剩下这个固执的像个孩子一样,每年正月初一都固执的在云渊楼等她一碗酒酿圆子的瞳。
看着女人的侧脸,瞳笑道:“如何算好?在我看来不死就是好的……”
连喝了三大杯,霓裳才道:“等到存够了本钱就别再做这么缺德的买卖了,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子,那才是安稳……”她话才说完,来寻她的小厮便跑了进来,说小少爷在家里哭闹,非要娘亲来了一起放鞭炮,已经闹了好久,老爷知道夫人有好友在,只是少爷是在闹得凶不得已才要他来寻夫人,还说若是夫人的好友不嫌弃,也可以与夫人一同过府。
听那小厮如此说,吃着酒酿园子的瞳道:“若是过府,怕是你家夫人会杀了我……”
听他如此玩笑,霓裳道:“算你还识相,明年此时还在这儿……”
没有说话,吃着酒酿圆子的手也没有停,一切又恢复到了他独自在云渊楼饮酒的寂静,而那小厮的鼾声也又重回了耳朵里,放下雕花玉碗,整整一盆酒酿圆子都进了瞳的肚子,抬头看去,街上已经喧闹,人已经越来越多,那个鹅黄色的身影涌入视线的时候瞳微微一愣。虽然那身影与往日见到的不同,但是他还是认出,那是南泽的影子。
那女子像是叫雪珂。
碧玉翡翠的摊子前,雪珂看着那一排的玉簪道:“这可有粉玉,雕花的那种。”
说着老板从身后的锦盒取出一样道:“姑娘,瞧瞧,这是上等的粉玉,你看尾上雕的梅花多鲜活,今个是初一,我不赚钱,算是白送姑娘,姑娘给了二三两就好。”老板见那女子一身缎子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便诚心要高了价钱。
听那老板如此说,雪珂一笑,她虽不常佩戴这些东西,但是那些是好,那些是坏还是看得出的,不过那梅花的确很漂亮,而那玉枝也极为自然。才要掏银子买,玉簪便被一双手夺了过去,而那声音似乎也有些熟识:“这么一个破东西你要二三两,老板,你看着街上人多不多,你还不如去去明抢。”那话说得刁钻,只是老板也不是省油的灯,吼着抢了玉簪的小姑娘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买不买来管。”
那抢了雪珂玉佩的小丫头才要回嘴,就听那跟着小丫头一身素色衣衫的女子道:“听梅,不得无礼。”
那声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是书堂,那她。
雪尽拿回听梅抢来的碧玉簪还到雪珂手上方才道:“丫头无礼,还请小姐莫怪,这玉随不是什么上品,但是俗话说的好,千金难买心头爱的。”
接过玉雪珂点了点头,付了二两银子方才要转头走,只是身后那丫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小姐以后可要小心,再不要让什么奸商得逞。我家小姐败家,所以什么千金难买心头好这种话还是不要听的好。”
雪珂一笑点头道:“谢姑娘指点。”走了几步,再回头的时候,那素衣女子带着那小丫环越走越远,而那素衣女子发丝间也插着一支玉簪,粉色的亦是雕花的,而这么多年跟随南泽走的地方不多,但每每听到街边有叫卖玉佩的,他亦会问一句可有粉色雕花的玉佩。攥着手里的簪子,那簪子似有些凉了。
而跟着雪珂已经许久的瞳见她买了玉簪也不觉一笑,到底是个女子,即使杀人无数,也终究有一颗女子的心,他与寂刃饮酒的时候,酒醉的寂刃就曾说,她虽是个影子。却是有自己的影子,不如我们一般。
而此时进宫的南泽,坐在轿中闻着鼻翼间的脂粉香气,自受伤,他已有数月未来宫内,而这宫中依旧这般辉煌中透着衰败,内宫妃子家宴时方可得到恩赐与臣子见面,这样的规矩杜绝了内宫连接外戚造反,可是这样就真的杜绝了造反的事情么,这宫内有太多的人,人若是多了就不会再有秘密,下了小轿,随着随从的指引往后宫走,进了那宴席,侍从递来一杯酒南泽一笑,杯中的梅花酒不知不觉净了,若是有心这样的规矩又有何用,而苏童就站在不远处的景窗前,手执金杯看着园子里的梅树。
在朝中,苏家终究还是独树一帜,无人敢去招惹,毕竟这个家族留给历史的都是盛世,却终究没有一个真正留在史册之中,那些野史写到的苏家人,秉性之中都带着一种像是邪恶的东西,也许在苏童心中也有邪恶的一面,只是还从未对他们表现出来。
大宴开始,圣上坐在正位,以三杯酒敬天地神明。敬酒后,开宴,一桌七七四十九道菜品,上到十八道,头道便已经冷了。宫内的梅花酒乃是洛阳白家特酿的贡酒,要未及庰的少女晨曦的时候采来开的正好的青梅花,伴着蜜酿成,酒中微微带着一丝甜意。自遇刺后他就极喜欢这种酒,喝起来有种温润的感觉。
大宴整整一个时辰,宴还未结,南泽向圣上告退,圣上见他一脸病容允他退席。
小小凉亭内,风刮得急促,站在亭里的人都是满身朝装,只是一人咳的急促,一人年岁已老,目中尽是沧桑,许久之后那沧桑的人才道:“四殿下的病伤在心脉,要静养。”
“先生费心了……”南泽脚下的倒影,不高甚至有些苍老,柳清寒,要如何说他,聪明,和善,又或许是太顾及感情,从父王得到江山之后柳清寒就跟在他身边,可以说柳清寒见证了文宣帝的一切辉煌,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的秘密比外人要多的多。
柳清寒回过头:“四殿下,江山重要,但身子终究是自己的……”
依旧是冷冷的淡淡的声音,他道:“南泽明白……”
听出了南泽的冷淡,柳清寒道:“殿下依旧这样执迷不悟,恐怕……”
微微一笑,看着脚下的方砖南泽道:“先生,南泽总是奇怪,传有苏家之人的地方定有柳家人在,不说那苏童是真是假,单凭先生定是真的,若先生也是假的,那当真是骂圣上糊涂。若苏童是真,先生也是真,这般毫无交集,真是让人怀疑。”
柳清寒回过头那眸子多了许多不同的东西,他第一次见这些皇子时,南泽不过四五岁,却已经灵动的为那四子之首。就像圣上说的,年幼尚且如此灵动有才,梦寒,若加以时日南泽这孩子一定会比朕强,他没说话,静静的看着独自坐在角落中看着书册的孩子。对那时候的帝王来说,一个天赋异禀的儿子并非是值得炫耀的,那样的聪慧对那孩子来说是要不得的毒药。所以,他在最初的最初,发现这些孩子中最为聪明的那一刻开始,就选择在那孩子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就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未回答南泽的话,柳清寒道:“臣只是来劝殿下珍惜自个,殿下,这世上权势易夺,但命却只有一条。”
望着远处,风越发的凛冽的起来,南泽的口气未曾有半分玩笑,冷的一如那凛冽的风一样,他说:“我若不懂得珍惜,怕是十五年前那个充满恩德的夜里就死了,您说是吗,柳先生。”
那一抹白影若风随着月色远去,留在小亭内是被那话震惊的柳清寒,许久之后才似乎有些明白,原来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南泽早已知道,扶着胡子望着远处七星快要相连的天下奇观,柳清寒淡淡一笑,古书言之,七星相连,天下必乱,或许从很久之前开始这个天下就已经不是他们的了,而他们活着的目的也只是为那些孩子争夺江山留下了一个目标而已。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的一切是在被有心人编织的局里,还是又有人做了局中局,这江山之战像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许久黑暗里,那略微沙哑的声音才道:“日后四殿下的事情你修要再管。”
“可……”
“我有我的打算。”
许久柳清寒没有说话,而那隐匿在角落中的人也没有再说话,看着空荡荡的亭外的风景,柳清寒苦涩一笑,一个是雪尽的挚爱,一个是他永远你都不能背叛的人……着世间的事情一定都要这么难以抉择吗?
雪只下了一日,只是化却化的极慢,路上总有些泥泞。而此时顺着京畿往北的马车上,一老一少静心观着棋局,白字落下,黑字紧追,棋盘越来越慢,扶着白发的老者才道:“我输了。”
白色皮毛簇着的脸上带着笑意:“还未完,爹怎么就知道输了。”
柳清寒一笑:“输了便是输了,你爹我还没老到看不出。”
听柳清寒如此说,雪尽笑了起来,见她笑得开怀,柳清寒的手抚上她未曾打理散了一头的发,那发丝极为润滑,抚在那发上的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静静地敲着内心,除了景轩,他这一生最珍惜最牵挂的就是雪尽,只是他明白,纵使雪尽天赋异禀,灵秀聪慧,也终是逃不出一个情字。而偏偏那情字的另一头,也是个执着的人,雪尽不能弃情,而那人则是不能弃恨。
今年春晚,往山上的路上还未见春色,偶尔能见几株耐寒的植物出了嫩芽,马车行到半山就听那山中古寺传来钟声,古朴悠远,顺着那钟声马车奔走在那山路上。
云景庵内,小尼姑送来香火,他二人拜了菩萨,方才进了内里。许是这里佛气浓郁,进了内庵,心平白的就安静了下来,跟着小尼姑,柳清寒入了内堂,而雪尽则去了西萱台。
云景庵内,西萱台多是客居,如今正是春寒,斋里香客本就不多,又何况是肯住在这深山里的。那灰色的背影有些单薄,远远看去像是极静,看着那背影雪尽道:“师傅……”
回头的女子眉眼清秀,趁着那灰色的佛装,到让人有些不敢亵渎了。
见了雪见,灰色衣衫的尼姑道:“小尼月清,不知施主来这内堂所谓何事。”
雪尽道:“夏日躲雨,来过一次,此来算是重游故地?”
见她俏皮,月清放了警惕,眉眼不觉多了几分笑容:“施主玩笑了,若要参观庵内,我命师妹随施主解说。”
“师傅很忙么?”雪尽听她说要师妹为她解说,而不是她自己,便如此问。
月清一笑举了举手中的扫把道:“师傅罚我扫地。”
“为什么?”雪尽好奇的问道。
“不解经文。”
“不解那句?”
“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
雪尽道:“师傅怎么解释的?”
“缘分就是因为缘而聚在一起,缘分尽了呢,那就只有分离。若缘分再回来,也不要再回头,因此缘亦非彼缘。”
雪尽道:“若我解也是如此,住持说此解不对?住持又是何解?”
看着雪尽,月清道:“无解,师傅说若真正放下凡尘,精心寡欲者,此语便是无解。所以小姐与我一样都是放不下凡心的人。”
无解,若有问,这世上必然是有所解释的,真正能做到万事了于心胸,而不染凡尘当真也是超凡脱俗了,不觉雪尽又看月清:“师傅有放不下的人?”她未曾脱离凡尘有放不掉的人是自然,只是她,若放不下又为何要遁入空门。
月清一笑,未曾在回答,静静的扫起了那青石板。
见她不答,雪尽没有再问,如今春寒虽冷,这山中空气却是极好,还未坐多久,就听一声呼喝传来:“师姐,师姐,我摘了梅花来,东山的梅花开的美极了,那边的宅院里还有许多公子小姐。”
云景庵已许久没有香客来,即使来香客也少到内堂来,只见争相跑来的两个小尼姑拿着许多梅花,稍小的那个耳上还带着一朵,也未看是否有人,那二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见了月清就扑了上去争相把手里的花往月清的耳朵上带。
月清闹不过他们,也忘了还有外人在,就认她们把梅花插在了自己的耳上。
青灰色的佛装,清淡的眉眼,衬的那朵桃花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那种感觉,很美,总觉得是从那古旧的土中又寻回了几分女子的娇媚,而那闹着的两个小尼姑也喊着:“师姐好美,比那日来的小姐还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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