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碧空如洗。.
大慈恩寺,古井无波。
佛偈声未落,木鱼声又起,老僧一声声**,让唐冠好不耐烦。
武曌一句讲故事,又让他满头雾水。
两个故人对话,有头无尾,一切都在他们的斑驳记忆中。
唐冠嗅到了这怪异的氛围,才知自己又被卷入了一桩往事。
“咚,咚,咚。”三声清脆木鱼,敲醒了唐冠,却没敲醒武曌。
直到老和尚终于出声道:“贫僧尘缘已了,施主请回吧。”
“去病!朕让你给他讲个故事!”武曌像是赌气一般再次出声。
唐冠终于按耐不住,不着痕迹脱离怀抱,起身躬身向老僧道:“不知大师想听什么故事?”
老僧却不理会,也不起身,良久后才淡淡道:“小施主命犯贪狼,以非小僧可渡之人,佛言三皈依,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唐冠闻言勃然变色,武曌也是面色一滞。
贪狼乃是紫薇术语,紫微斗数中的四大主星之一,往常泛指“桃花”,常伴紫薇帝星左右,帝星愈亮,贪狼愈亮,可每逢天变之际,又被称为“伪帝”,帝星暗淡之时,贪狼便会反客为主。
此话一出,唐冠不由无名火起,这老和尚竟然出口不逊,这话不懂之人还不在意,可他与武曌都非常人,这岂不是间接说自己生有反骨。
“妖言惑众!”唐冠当即喝出声来,诚然他不想受武曌控制,可也没有染指天下的野望,只求能让身边人过上无人能够欺压的曰子。
“去病!不得无礼!”武曌黛眉一皱,出言喝止。
唐冠见状眼皮一跳,这是武曌第一次没有袒护自己,看来这老僧与她确实有一段渊源存在,想到这,不由心中惊骇。
他只知武曌君临天下后,男宠众多,却不知她的往事。
可话已到这,自己就算胡说八道也要诌出个理所当然,不然武曌对自己岂不是就有了疑心,再说自己目前也没有反意。
当即压住心中怒火,不怒反笑道:“你这妖僧,出言不逊,我等文人行走于世间,全凭胸中一腔浩然,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尔等佛徒,不缴公粮,不事劳作,自喻方士,真是可笑!”
此话一出武曌面色剧变,那老僧也猛然睁开眼睛转首望向唐冠,唐冠见状凛然不惧,直接回瞪过去。
刹那两人气势碰撞在一起,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和尚双眼浑浊,就如一团模糊不清的混沌,而唐冠却犹如一柄出鞘利剑,直似要将其切开,眼中尽是为官者的威严。
两人四目相交,唐冠也是一惊,这个相貌平平的老和尚气势竟然如此惊人,他这还是第一次以势压人,没想到就斗了个旗鼓相当。
何为官?唐冠得裴炎真传,深谙以宀覆众的道理,他年纪虽小,可却是朝中弄臣,誉满天下,升斗小民被他这一望之下必然心中恐惧,试想裴炎依此为道,宦海沉浮,一朝杀人大权在手,一夜杀尽了突厥俘虏。
唐冠这边剑拔弩张,老僧回望一眼后突然双手再次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武曌见状立即喝道:“去病,你先退下!”
唐冠闻音气势一收,谁都没发现他背后已被冷汗打湿,这老僧实在怪异,身份莫名,唐冠只好称是屏退,可走到一半又觉得这样走了,岂不是就这么输了,当即心中一动,又转首走回。
“陛下,我的故事还没有讲。”
“朕让你退下!”武曌似乎动了真怒,见唐冠有些不识好歹,直接起身居高临下出声。
唐冠见状不由后退两步,那老僧却出声道:“施主执意想讲,就讲吧。”
武曌闻言一愣,唐冠立即望向这老僧背影,开口便道:“从前有一个老和尚,他经常被贼光顾。”
此话一出,武曌面现不可置信望向唐冠,那老僧身子也微微动了一下。
“有一天,那个贼又来了,老和尚说你把手伸进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贼大喜,谁知他刚伸手,就被老和尚一把揪住,绑在柱子上痛打!”
说到这唐冠顿了一下,死死盯着老僧背影,而后说道:“老和尚一边打一边还念叨。”
唐冠话未说完,那跪伏在地的老僧便喃喃出声道:“皈依佛。”
唐冠闻音,复读一遍:“皈依佛。”
“皈依僧。”
“皈依僧。”
“皈依法。”
“皈依法。”
“施主,好悟姓。”
老僧说完又要闭上眼睛,唐冠却猛然出声道:“你又不是贼,你怎么知道贼就皈依了?”
老僧闻言身体一僵,依然背对着唐冠,唐冠这才向武曌拱手道:“陛下,此人满口胡言,是个疯僧,还请速速离去。”
“够了!”武曌爆喝出声,唐冠见状不敢再留,转身离去。
唐冠大袖一挥,转身出殿。
直到出了佛堂,才脚下一软,他刚才那两下着实是豁了出去,当即倚着墙壁喘出几口粗气。
“怎么又蹦出个这货?”
那边一少女见唐冠速步出殿,又见他这副模样,不由上前询问道:“你怎么了?”
唐冠抬头望向说话之人,正是上官婉儿,当即默默不语,只是微微摇头,随即缓缓坐**子,沉吟不止。
上官婉儿见他这副模样更是心中惊骇,她是知道唐冠厉害的,在宫中湖边三言两语便将自己家世来历扒了个干干净净,竟然也会有此时这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远处一名被左右围绕的少女也偷偷望向这边,见到唐冠模样,也不由一愣。
而那佛堂之中,武曌与老僧依然对峙着。
直到老僧念完最后一句佛经,武曌才缓缓起身。
“若是那一年我没有进宫该多好。”她喃喃出声,老僧闻言身体一颤,却还是没有出声。
武曌走的很慢,有些踉跄,很难想象这是一名大敌尽除,登基在即的女皇,可是每走一步,她眼底最后的柔软便少了几分。
从刚开始,他们就陌路了,成了两世人。
那一年她战战兢兢入宫,而他却深得太宗喜爱,是宫内有数的太医,不知曾为多少国戚延命。
那一年她孤单凄凉身处感业寺,寒冷无助中他喂她喝下了一口药汤,那口热汤,救活了女皇,也救活了一个不该救之人。
斩掉的是情,断掉的是恩,故人一个个离去,而她即将君临天下,而他早已削发为僧。
这是挽不回的尘缘,也是传奇的开始,女皇的诞生。
倘若唐冠知其身份,也不会好奇冯小宝为何为僧,张氏兄弟为何是医了,朝朝暮暮,所有的人不过都是影子,或许包括如今登科状元,年少得意的自己。
他们都是女皇生命中的空花。
唐冠背依墙壁,武曌却在佛堂中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直到她的脚步行到门槛,突然回首对着老僧背影一笑,这一笑是唐冠没有见过的,有决然,有自嘲。
在这君临天下的前夕,她做出了最后的挣扎,从此她为女皇,他为僧。
而老僧口中又响起了佛经:“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一声声佛偈下,武曌走了出来。
微风吹过,她扭首望向墙角的唐冠和上官婉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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