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其实农民的顺应自然的思想要比城里人强得多,或者说,他们更能够正确地面对死亡。比如同样得了一个病,城里人会急得团转转,似乎哗啦啦天塌下来了,农民呢,也不是不着急,也会到处求医,但他们骨子里有一种与身俱来的听天由命的思想,能看则看,不能看,没钱看,或者找不到好医生,也可以找巫婆。其实他们心里也不相信巫婆,至少半信半疑,他们甚至一边说着巫婆的坏话,一边嫉妒着巫婆的钱财,一边去找巫婆,这就是你说的,更多的是寻找一种心理慰藉。
汪:假药的问题也可以作如是观。在过去,谁也不能以实证的方式,通过实验室来证明中药的药理,当然同样不可能去证伪,在这个前提下,真、假药是没有区别的。人们对药的选择是基于经验与信任,所以,才有世世代代的祖传秘方之说,白善花不能不说是苦心孤诣,为了得到万人寿的所谓秘方,她不惜以婚姻为代价。
范:何况这个假柳二月真白善花自己也懂一点医,最后她还想竞争后窑合作医疗站医生的岗位呢。她深知祖传秘方在农民中的威信,所以不惜和万泉和结婚、然后以不存在的祖传秘方为幌子,生产假药。农民果然中计,不仅农民中计,城里的大医院、老专家也被“祖传秘方”蒙了。白善花的行为,不仅是钻了农村缺医少药和农民文明程度低的空子,更是一种文化的延续,现代医学冲击不到或者冲击不力的相对落后的地区,农民仍然很崇拜祖传秘方。
汪:私人诊所的成本管理是很难的,因为医疗即使作为产业也不同于其他。小说中万万金一直想把这件事做成,几起几伏,未能如愿,所以小说的最后把希望放在“三结合的试点”上,即“由镇政府贴一部分,村里贴一部分,农民自己再出一部分,组成一个新型的合作医疗诊所”。针对现在农村的医疗卫生现状,专家给出的理想方案是增加各级政府的财政投入,健全农村卫生机构体系,推进改革、放活经营,加强监管、规范服务,建立适应我国经济发展水平、符合农民需求的医疗保障制度。你这部作品到是都说到了,但到底能不能解决目前的乡村医疗难题还说不明,作品对此没展开,但留了个尾巴“镇政府暂时拿不出钱来支持我们,让村里先垫上”。这是一个过程,一个中国乡村医学简史,更是一个中国江南乡土社会史与文化史。
范:我是努力把生活化开来,一点一点地写出来,无论是不是史,无论是什么史,小说应该将这些史放在小说的背后,所以我尽量少写政治的背景,少写文革,也没多写改革,知青和下放干部也都是次要的,都是很快就过去的,只有农民,只有万泉和和万人寿,永远在那里。史在他们身上。
三、我现在这种写法,实际是反弹琵琶
汪:今天一个朋友问我,怎么看待长篇小说这种文体?它必备的要素有哪些?我说没有什么是必备的,你以为是必备的那些东西可能是别人恰恰要抛弃的。
范:这话说得太精彩,又经典,一位批评家能够如此“体贴”和“体会”写作者的感受,真是太难得。第一,写作者在写作的时候,常常是身不由己的,不知道被一种什么东西拖拉着,牵引着,就这么往前走,来不及考虑这部作品之外的其实许多东西,比如“必备”什么,如果考虑太多了,也许会无从下笔,会觉得面前有许多路,结果反而就无路可走。第二,正如你说,即使研究和考虑了“必备”,也是各人各异,每个人的必备都不一样,不可能一样,也不应该一样。
汪:我对长篇的看法受黑格尔和卢卡契的影响,已经陈旧了,我以为长篇要有刻划成功的人物,当然不一定是现实主义意义中的所谓典型人物。
范:不一定是很典型的,但要有能够让人“会意”的人物,也就从前说的让人产生共鸣、能够和读者沟通的人物。万泉和就是一个不典型的人物,但我在写他的时候,我跟他的精神是完全相通的,我常常为了他独自面对电脑大笑不止,幸亏屋里只有我一个人,否则家人会以为我痴了,有时候为了他我心里很难过,隐隐的久久的心痛。这种情形在我过去的创作并不太多。我现在还不太清楚万泉和给读者的印象,但是我想,哪怕只有很少的人能够和他沟通,甚至没有人能够和他沟通,我也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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