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牵着我的手,重新把我带回了学校,重新带到教员室,让我重新坐在那把椅子上,开始给我理发。
语文教员室里的几位老师百思不得其解地望着她。
一位男老师对她说:“你何苦呢?你又不是他的班主任。曲老师因为这个学生都对你有意见了,你一点儿不知道?”
她笑笑,什么也未回答。
她一会儿用剪刀剪,一会儿用推子推,将我的头发剪剪推推摆弄了半天,总算“大功告成”。
她歉意地说:“老师没理过发,手太笨,使不好推子也使不好剪刀,大冬天的给你理了个小平头,你可别生老师的气呀!”
教员室没面镜子,我用手一摸,平倒是很平,头发却短得不能再短了。哪里是“小平头”,分明是被剃了一个不彻底的秃头。虮子肯定不存在了,我的自尊心也被剪掉剃平。
我并未生她的气。
随后她又拿起她的脸盆,领我到锅炉房,接了半盆冷水再接半盆热水,兑一盆温水,给我洗头,洗了三遍。
只有母亲才如此认真地给我洗过头。
我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脸盆里。
她给我洗好头,再次把我领回教员室,脱下自己的毛坎肩,套在我身上,遮住了我衣服前襟那片无法洗掉的污迹。她身材娇小,毛坎肩是绿色的,套在我身上尽管不伦不类,却并不显得肥大。
教员室里的另外几位老师,瞅着我和她,一个个摇头不止,忍俊不禁。
她说:“走吧,现在我可以送你回到你们班级去了!”
她带我走进我们班级的教室后,同学们顿时哄笑起来。大冬天的,我竟剃了个秃头,棉衣外还罩了件绿坎肩,模样肯定是太古怪太滑稽了!
她生气了,严厉地喝问我的同学们:“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哄笑一个同学迫不得已的做法是可耻的行为!如果我是你们的班主任,谁再敢哄笑我就把谁赶出教室!”
这话她一定是随口而出的,绝不会有任何针对我的班主任老师的意思。
我看到班主任老师的脸一下子拉长了。
班主任老师也对同学们呵斥:“不许笑!这又不是耍猴!”
班主任老师的话,更加使我感到被当众侮辱,而且我听出来了,班主任老师的话中,分明包含着针对语文老师的不满成分。
语文老师听没听出来,我却无法知道。我未看出她脸上的表情有什么变化。
她对班主任老师说:“曲老师,就让梁绍生上课吧!”
班主任老师拖长语调回答:“你对他这么尽心尽意,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市教育局卫生检查团到我们班检查卫生时,没因为我们班有我这样一个剃了秃头,棉袄外套件绿色毛坎肩的学生而贴在我们教室门上一面黄旗或黑旗。他们只是觉得我滑稽古怪,惹他们发笑而已……
从那时起直至我小学毕业,我们班主任老师和语文老师的关系一直不融和。我知道这一点。我们班级的所有同学也都知道这一点,而这一点似乎完全是由于我这个学生导致的。几年来,我在一位关心我的老师和一位讨厌我的老师之间,处处谨小慎微,循规蹈矩,力不胜任地扮演一架天平上的小砝码的角色。扮演这种角色,对于一个小学生的心理,无异于扭曲,对我以后的性格形成不良影响,使我如今不可救药地成了一个忧郁型的人。
我心中暗暗铭记语文老师对我的教诲,学习努力起来,成绩渐好。
班主任老师却不知为什么对我愈发冷漠无情了。
四年级上学期期末考试,我的语文和算术破天荒第一遭拿了“双百”,而且《中国少年报》选登了我的一篇作文,市广播电台“红领巾”节目也广播了我的一篇作文,还有一篇作文用油墨抄写在“儿童电影院”的宣传栏上。同学对我刮目相看了,许多老师也对我和蔼可亲了。
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表扬了我的语文老师,充分肯定了在我这个一度被视为坏学生的转变和进步过程中,她所付出的种种心血,号召全校老师向她那样对每一个学生树立起高度的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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