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抬眸看了那小太监一眼,李德全便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叫什么?吕太医怎么没亲自来?”
小太监躬身,低着头答道:“回皇上,奴才是御药房的小杜子,吕太医正在给勤嫔娘娘看药方子。他说了,娘娘要是喝了这药还不醒来,那就要重新开一副方子。”
看来吕宗也觉出她这症状不对,所以重新斟酌了方子吧?
皇上打量这小杜子一眼,便道:“你就送到内室门口,让白露端进去。”
小杜子应了一声是,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食盒,往内室走去。
他的步伐缓慢,看起来是害怕食盒里的药洒出来。
“等等。”
皇上放下书,开口道:“朕同你一起进去,亲眼看着勤嫔喝药。”
小杜子托着食盒的一手,在底下微微颤抖。
皇上大步赶上来,越过小杜子走到他身前,小杜子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白露听见了脚步声,从床边站起来,便见皇上和一个陌生的小太监走进来。
“皇上……”
他打断了白露,“不必多礼,先给你们主子喂药吧。”
白露轻轻颔首,走上前去给小杜子帮把手。
只见小杜子把那食盒轻轻地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然后掀开食盒的紫檀色顶盖,从里头捧出一个小巧的紫砂药罐来。www.xingxingxsw.com 星星小说网
白露正要把里头的药倒到琉璃小碗中,皇上竟然伸手过来,掀开了药罐盖子。
她一时愣住,不知道皇上要做什么。
小杜子垂在身侧的两手,细细密密地沁出了汗水。
药罐子里头,各种药材煎的时间长了,显得黑漆漆的一大团。
白露留神朝里头看了一眼,隐约看见几根人参触角模样的东西,也并不真切。
她毕竟不识药理,只不过是看着自家主子病过几次,隐约认得几味药材。
皇上可是极其熟悉药理的,常常跟太医们讨论病情,增减药量。
陈文心从前还笑说,皇上可是这天底下最名贵的大夫了,非常人不可得皇上一诊。
皇上现在细看这药罐子,怕是看看这药材是否妥当吧?
而皇上的目光,却留在了药罐子边沿处新鲜的水渍上。
照理说,小太监从御药房把药提到翊坤宫来,这一路时间不短,把罐子里的药不小心弄到罐子边沿上也是寻常。
而到了翊坤宫之后,他在皇上面前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药不会溢多少到边沿上。
所以药罐子边沿的水渍,应该是路上留下的干涸的痕迹,而非新鲜的水渍。
皇上一开始就有些奇怪,吕宗吩咐御药房煎药送来,难道不知道皇上还在翊坤宫,他应该亲自把药送来?
再者,早前一次的药是从御药房取来放在翊坤宫小厨房煎的,为何这一次要从御药房煎好提来?
现在是盛夏,煎好的药经过这一路行走也不会冷掉。
所以皇上刚才没有太在意这个细节。
直到他掀开药罐盖子,看见这新鲜的水渍,才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个叫小杜子的太监,有问题!
皇上看得太久了,白露有些着急。
“皇上,先让我们主子把药喝了吧?药要趁着热喝药性才好。”
她双手抱起药罐的两耳,将罐子里的药汁,倒到陈文心常用的那个琉璃小碗中。
皇上定睛一瞧,抓住了白露的手腕。
她的腕上,戴着一对陈文心赏赐的缠丝百结镯子,一只是赤金打造,一只是白银打造。
这对镯子陈文心得的时候,大赞有趣。说这一金一银的一对儿,倒比旁的那些同金同银的,颜色相衬的多。
后来她赏给了白露,白露见自家主子这样喜欢,便天天戴着给她瞧。
此刻皇上抓着她的手,她慌忙顺着皇上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这两只镯子——
金银缠丝镯里,那只银制的有一小块地方微微发青,像是沾上了什么东西。
“这镯子主子喜欢的紧,奴婢一直悉心保养,怎么会……”
她很快就领悟了过来,“皇上,一定是这药,这药有毒!”
银针可以验毒,南巡的路上,李德全是每用膳必用一套银针为皇上验毒的。
他曾经说过,银针遇毒会发青,严重的甚至发青。
白露从前不信,还和李德全探讨过,她听说有些毒药是银针验不出来的。
李德全却说,绝大部分毒药都是银针可以检验的,只是程度轻重不同罢了。
像是鹤顶红和砒霜这类剧毒的药物,银针刺入后就会变得乌黑。
而毒杀蛇虫鼠蚁的五毒散,银针刺入只会泛出一层淡淡的青色。
李德全是专门研究过这个的,否则他也很难做皇上的贴身太监。
这银镯子上的淡淡青色,必定是白露刚才倒药罐子里的药时,不小心溅到镯子上产生的。
皇上拿过桌上的帕子,往她镯子上那块淡青色的痕迹轻轻一抹。
素白的帕子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银镯子还是呈现着淡淡青色。
皇上冷眼看向小杜子,小杜子被皇上的眼神吓到,慌忙跪地求饶。
他站得远,不知道皇上抓住白露的手臂,打的是什么官司。
白露忙取来银针,将针探入她倒在琉璃小碗里的药汁,静待片刻,将拿银针取出。
专门用来测毒的银针,比起那个银镯子来效果更加明显。
那针头上,赫然泛着青色!
小杜子见着白露取来银针,已经吓得瞠目结舌了。
这会子见银针起了效果,两条腿发抖得难以自控,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闭嘴。”
皇上厌烦那扑通扑通的磕头声,压低了声音,严厉道:“到外头来说话,别打扰勤嫔娘娘歇息。”
白露把那食盒,并那一碗已经倒在碗里的药,和那根银针都拿出去。
李德全在外面伺候,一见皇上铁青着脸出来,白露也面色难看地端着食盒,就明白了什么。
再看那小杜子惊慌失措,磕头如捣蒜,就更加确定了。
白露把那根银针递给李德全,他对于验毒更为老练,想来不会弄错。
李德全只看了那银针一眼,便道:“哎呀,有毒!”
李德全都这样说了,看来是绝不会有假的。
皇上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小杜子,“好,你很好。当着朕的面你都敢给勤嫔下毒,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小杜子面色苍白,冷汗从面上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皇上,奴才不知那是毒药,奴才实在不知啊!”
他不住地用手背抹汗,那汗水如雨,怎么也抹不完。
“你不知道?”
皇上冷笑道:“不知道你就不会双手发抖,在翊坤宫里,反而把罐子里的药溢到罐子边沿上。”
李德全把那药罐子端到小杜子面前,让他看罐子边沿的痕迹。
“这些水渍都是新鲜的,说明你在翊坤宫里端的不稳。若说你手脚粗笨,这一路从御药房走过来,倒是没有旧的水渍留在罐子上。”
李德全叱道:“皇上已经亲自查明,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吗?”
那小杜子的手果然抖得和筛糠似的,可见这小子沉不住气,一害怕就双手发抖。
这样没用的奴才,谁会派他来下毒呢?
小杜子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他急道:“奴才是被迫的,奴才不得不这么做……皇上饶命,饶命啊!”
这小杜子半天话也说不清,李德全见皇上不耐,怒斥道:“还不快从实招来,是谁让你下毒的!”
小杜子左顾右盼,只见殿中只有李德全和白露,多一个人也没有。
“回皇上,是佟贵妃娘娘命奴才做的,奴才的干爹是御药房总管杜四儿杜公公,杜公公的干娘是佟贵妃身边的大嬷嬷!”
通过杜四儿和大嬷嬷,佟贵妃和小杜子建立起了确切的联系。
小杜子招认得这么痛快,皇上反而有些起疑心。
佟贵妃不像是这种会给自己留下确切把柄的人,她最在乎的是名声,也最不敢出错。
她知道皇上并不宠爱她,她要想当皇后,只能在皇上面前博贤良名儿。
她如何敢,敢支使小太监在自己面前下毒给陈文心?
皇上将信将疑,皱紧了眉头。
幸而这小太监不算老辣,露出了些许破绽,幸而白露戴了白银镯子。
否则这碗药就要进了陈文心的口,她本就染病,再喝上这么一碗毒药,也不知还能不能救得回来。
先是宜嫔的药被人加重了麝香,导致她终生不孕。
再是陈文心染病,有人在她治病的药里添了毒药。
此风气若不清肃,后宫将会永无宁日。
他想着宜嫔的事情中被关到大理寺的海宏,那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重刑之下什么都说了。
皇上对外封锁了这个消息,只当海宏嘴硬,抵死不肯招认是何人指使的他。
他这边不出问题,玉常在那边,才会安心做她的宠妃。
而小杜子招供出了佟贵妃。
皇上叹了一口气,宫里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再等些时日,他会一并肃清。
“把这东西送到慎刑司去,严加审问。好生看管,不可叫他寻了短见。”
只要那事一了,他就可以动手了。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陈文心的病。
“回皇上。”
小李子进来,见着殿中的场景有些吃惊。
“吕太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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