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飘了好几天的细雪终是停住了。久未露脸的太阳出现,空气中的寒冷被驱散了不少,正当晌午,往日让人抱怨的阳光,在冬日里显得温和许多。
金在中倚在窗边,一手枕着窗台,另一只手正伸向窗外,此刻在他手中停留的,竟是一只鸟儿。
如今已是初冬,鸟儿应该都飞走过冬的,但眼看在金在中手上的,分明是鸟儿没错,菱儿觉得不可思议地看呆了。
它在奋力地扇动翅膀,但始终没能再往天空高飞一丝一毫,它在努力着,飞向属于它的天空,可是如今再努力也是徒然,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留在不属于自己冬天,最后等着它的,只有死亡。
不属于它的冬天,不属于他的地方,它是因为错过了唯一的机会,所以无从选择。那他呢?机会不只一次,但却是自己亲手葬送的,太义无反顾的爱情,最后可能……连死亡的资格也没有。
金在中眯着眼,望着手上那渐渐停下动作的小鸟,自方才醒来后,他便没有作声。本不应该打扰主子,但菱儿想起以往金在中若是一声不响,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公子……”唯唯诺诺地叫了一声,金在中没有回应。反看他手心的鸟儿,颤抖着身体,最后…静止了。
淡金色的阳光,像一层薄纱,覆在金在中的脸上,原本就精致无比的五官,如今显得更加不真实了。
“菱儿……”
正看着金在中的脸出了神,忽然间那双美丽得让人窒息的眼眸,正直直地望着自己,菱儿顿时有些慌忙地收回了视线,回应金在中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金在中平静地问着。
“回公子,已经未时了。”
“嗯……”轻轻地应了一声,又再沉默下去,菱儿眼珠子一转,说道。
“公子,昨天皇上抱你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吓呆了呢!皇上还亲自帮你……沐浴,就连你的衣裳,都是皇上替你更换的……”
始终是小女孩,说到这种敏感的话题时,不禁有些羞涩,但从她说话的语气听来,她很高兴。
“我知道……”对比起菱儿的喜悦,金在中只是浅浅一笑。
看了金在中的表情,菱儿歪着脑袋问。
“公子,你不高兴吗?”
“不是……”
郑允浩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对某个人好。他在给予,同时也是在夺取……
“公子啊,皇上对你真的很好哦……”
“是的,他对我很好。”金在中这话,听起来没什么特别,但却好像隐藏着些什么后话,没等菱儿猜想出个结果来,金在中接着说道。
“走吧,到锦越宫。”
“是……”菱儿顺从地应着。
但……锦越宫?那是皇后娘娘的宫殿,宫里人都说,当初皇后娘娘怀着的孩儿,是金在中害丢了的。这次去锦越宫,到底又是为什么?
金在中刚站起来,眉头便轻蹙了下,走了几步,步伐也不太稳,菱儿连忙上前撑扶着。
“公子,你还好吧?”
“没事,有些不习惯罢了。”
“……哦。”就算再笨也能想到这‘不习惯’跟什么有关,菱儿立刻红了脸,低着头只敢望着地面。
………
锦越宫,菱儿是第一次到这里,当然,也是第一次目睹这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众所周知,皇后张萱,是张贵人的姐姐,四年前在皇上刚登基时便被接进宫中,因为太后的缘故,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皇后。
那时,张萱十八岁,而郑允浩却只有十七。先皇早逝,十七岁虽说不上年幼,但要管治一个泱泱大国,依然是困难的。张萱虽比郑允浩稍微年长,但也正好能利用这条件管治后宫,这就是太后当年的意思。
可事与愿违,张萱册封皇后以后,并没有像众人期望一般母仪天下。后宫是复杂的地方,太多传言的真实度难以追溯。
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当今皇后让人并不满意,就连当朝的众大臣提起这年轻的皇后,都只有皱眉摇头的份。
可现在看来,张萱跟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与张忻相似的脸,可却多了一份高贵与气质,完全与传言的感觉大相径庭。
前方的凉亭内,张萱身边只站着一名身穿淡青色衣衫的侍女,石桌上摆放着一架木制长琴,纤细修长如玉般美丽的指尖,轻轻拨弄琴弦,委婉的琴声,如春日里的微风,柔和温暖却显得有些缥缈。
跟随金在中上前几步,站在张萱身边的侍女回头一看,随后脸上显露出笑容,低头对张萱说道。
“娘娘,金大人来了。”
闻言,琴声悠然而止,张萱放下了双手,回头见了金在中的身影,笑了笑。
“菱儿,在这边等我。”金在中回头对菱儿说道。
菱儿点了点头,主子说不必跟随,做奴才的没有不从的道理,看着金在中走上了凉亭,而且张萱跟他彼此脸上都带着笑意,这又让菱儿疑惑上好几分。
张萱身边的侍女也被遣开了,两人交谈起来,但远在十丈以外的菱儿,并未听见他们说的是什么。
“萱姐姐。”
“我还以为你都忙得没时间了呢,坐吧。”张萱轻笑道。
“皇上说你已经知道张贵人的事了,我该来向萱姐姐请罪的吧?”
“那丫头太任性,应该要受点苦,听说你也受了伤,一来一回的,何罪之有?”
张萱淡淡地说着,但脸上的表情尽显亲切,金在中似笑非笑地底下了头,没有说话。
“我猜,有人怀上龙子了,你觉得呢?”张萱忽然问道。
“我问过皇上,但他没有给我答案。”
张萱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叹息。
“原来如此,在中,你担心吗?”
“他既然不愿意说,那么我也懒得去管。今日天气不错,还出太阳了呢……”
怀上龙胎可是非同一般,自古后宫嫔妃怀上龙子,无不公告天下,而如今却有人在刻意隐瞒,个中原因,相信张萱早已有些眉目。
“是的,天气不错。”停顿了下,张萱接着道。
“近一年来,皇上刻意栽培将士人才,这些你都知道吧……”
“嗯。”
“我看你好像很不在乎?”张萱轻睨了他一眼。
“怎会不在乎……萱姐姐,你想过要离开吗?离开这里?”
金在中侧着脸望着张萱,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显得有些意外,垂下了眼,说道。
“你也知道,我只是不愿意走,因为一个人……所以舍不得离开。”
“是……”张萱这么一说,金在中脑海立刻浮现出一个男子的脸,但张萱却抢在他把那男子名字说出口之前,阻止了他的话语。
“不,不是那个人。”叹着气,看了金在中一眼,接着道。
“到了今天,我依然觉得当初的我很傻,为了那个不值得我付出的男人,毁了自己的一切。”
天下人并不知道,当初皇后娘娘腹中孩儿,并非当今圣上的骨肉。他们并不知道,那孩子其实是当今太后派人打掉的。也不知道,那个风评不堪的皇后娘娘,其实是一个聪慧至极的女子。
她并不在乎千百年来,天下女子最梦寐以求的后位。因为她并不爱当今的皇上,只倾心于另外一个人。可如今她却说自己后悔了……
“很惊讶吗?”张萱笑着道。
“不,不是。我只是在想什么人,能让萱姐姐舍得为他推翻自己从前所做的一切。”金在中笑着摇头。
“他……很聪明,却也很傻,我喜欢他,可他并不知道。”
那一刻,张萱并没有望着金在中。
………
几日后,就如郑允浩所说,他陪同着金在中一同出宫了。
此次出行显得无比低调,只安排了几个侍从跟随,两人坐上马车,侍从在外骑马随后,马车一路颠颇,金在中只是撩起帘布望着窗外,从上车到现在也没说一句话。
郑允浩正准备开口,金在中的声音便缓缓响起。
“你这么忙,何必陪我出行?”
这话说着,目光却没有从窗口移开。简单的话语,隐藏的是一句他永远不想说出口的话。
——你,不信任我。
奴才,起码能得到主子的信任。但郑允浩,你却希望金在中能安心当你的傀儡,就连独立思考的资格都不能有的傀儡。
夜色渐浓,一行人在路上选了家上好的客栈投宿。侍从把马牵到马厩,郑允浩与金在中同宿一房。
冬天的夜里,以往热闹的酒家人烟稀少,路上行人无不徐步而行赶回家中。
房内点着蜡烛,光线不太明亮,却也足够看见四周的摆设。窗户大开着,今晚月色朦胧,月光洒在路上显得有些凄凉。
一阵寒风吹来,霎时,烛光灭了,房内顿时暗黑一片,即使有月光射进,也未能帮助双眼看清一切,但方才熄灭的蜡烛,绝对跟那阵寒风无关,有人……故意把它弄熄。
金在中背对窗户站着,从烛光熄灭的那一刻起,郑允浩已经提高了所有警惕性,不管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亦不能松懈一丝一毫。
这全都归咎于他的身份,自出生开始,他便是炎国储君,这一切一切,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
漆黑中闪过一道寒光,几乎是本能地,郑允浩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定睛一看……金在中依然站在窗前,面向着他,手中拿的是——匕首。
“干什么?”此刻郑允浩的声音依然显得无比冷静。
“你说呢……我想干什么?”
微弱的月光自他身后的窗**进,背向着光线的金在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讲话的语气,是笑着的。就这样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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