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温言安慰，可志远却更加哽咽难言。
做手术？手术风险很高，满铁医院做这种手术的有过半的死残率，西洋大夫的技术，可能会比满铁医院的日本大夫要好，成功率会高些，可估计也好不了多少，而且，就怕手术不成功但又死不了，搞个终身瘫痪……
至于去英国，远渡重洋，路途遥远，不知能提高多少成功率，更不知这里的一堆人和事，自己能不能抛舍得下……
李熙侧转脸，不是看，而是感觉了一下，料志远肯定是眼红红的不想被自己看见，便放弃了立即将人撑开和孩子面聊的的念头，仍旧继续抱着志远拍抚着他的背，直到过了一会，志远能控制情绪和眼里的水汽，有自己直起腰的趋势时，李熙才顺势松手，但仍扶着志远的手臂，亲切温和的故意动问：“善德啊，上次你砸了小客厅，不用人劝就自己走出来了，这回却如此消沉不能自拔，能告诉爸，是为了什么吗？”
志远低头不语。
“有问题，就总得要解决，”李熙看着志远，不忍他一个人继续怄下去，也就对志远格外的迁就：“我知道这会子，你不大想说话，其中的缘由，爸来说说看，若是爸猜得对，你就点点头，若是爸猜得不对，你就摇摇头，好不好？”
志远沉默了一会，仍低着头，但终于是开了口：“爸已经一晚上没睡了，早点去休息吧，我……我真的……没事儿，就算有点啥，我自己也能应付，爸不信我么……”
“不是不信，是不舍得……”李熙爱怜的顺抚着志远的发顶：“爸不舍得你难过得太久，爸想你能心平气和的好好休息，而不是心灰意冷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怄气……”
如此温言暖心，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志远抬眼感念的看李熙一眼，点了点头，跟着，就又复低下了头。
有这反应，就已经够了！李熙立即就开始了他的劝导：“之所以心灰意冷，一是怨老天爷不公，你行善积德，活人无数，不仅没有善报，还偏偏就是让你身染恶疾，总被丹毒和肾绞痛折磨，这次除了尿血，还出现了肢体麻木和下肢水肿这些唬人的新症状，甚至还昏厥了两次！这让你害怕你的腰子是不是彻底坏了，压根就不是王元明说的没几年活头了，而是没几天活头了，因此就开始了胡思乱想；二是怨你爹，一点都不体谅你，对你太过苛求，动不动就拿‘大义’压人，只顾他自己的架子和脸面，不管你的死活，我，没猜错吧？”
志远勉强点了点头，就不敢再有动作了，李熙的话，几乎句句都碰在他的心坎上，他怕再动一动，人就会绷不住，他不想在李熙面前落泪抽噎。
“说起
你现在的身体，”李熙叹了口气：“要不是你正病着，我真想狠狠的给你几个大嘴巴子！那时你被你爹踢伤了腰，又被森田贞男关押用刑，医治失时，第一次得了肾炎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肾为命之本，要好好的休息，务必痊愈，万一拖成了慢性，为祸一生！可你不听！非要作死出去和日本人斗，跑东跑西，经常食无定时居无定所，加上肾曾外伤又阳虚不爱喝水，结果搞出个结石来，生生的整得自己不定时就受那极刑之痛，并时不时就出血、感染，搞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会子怕了？一边怕死，一边作死，妈的说的就是你！刚才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人，浑身水肿却无尿，只能等死，我知道你不敢看他，可你若再不听话好好爱惜身体，他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一番话，没把志远骂哭，却把李熙自己都说得心疼死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温言劝慰道：“善德啊，刚才你也听大夫说了，你现在这是肾炎又一次的急性发作，虽然指标恶化，但还不到衰竭的程度，好好的治疗、好好的休息，指标是能逆转的。你肾里有石头，以后肯定还会不时的引发出血和感染，但只要及时医治、好好休息，不要让感染累及左肾，问题就不大。爸向天发誓，绝对没在私下要那大夫向你说假话，他说的，可全都是真的！”
李熙说着，忍不住又把志远揽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没事的，别担心，一会洗个澡，吃点东西，就踏踏实实的睡，知道不？！真的没什么大事，你要真的有事，爸会让你从医院回家？爸还会留你在家里自己去上班？放心！啊！”
李熙说得有根有据的，不由得人不信，志远的身条没那么僵硬了，伏在李熙的肩上，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熙撑开志远，盯着志远的眼睛看，孩子又顺下了眼睛，可眼神比之前明显活泛了些，看来自己的安慰，已经确乎起了作用。
驱散了孩子心里对身体的担心，对死亡的恐惧，下来要对付，就是孩子心里的“委曲”。
“善德！我知道，你很委曲，觉得善无善报，你爹又铁面无情，一而再的戳你的心窝子，把你往死里整……可你好好想想，谁没个三灾八难的？老天爷，真的对你很不公吗？”
一直温言软语的李熙，突然就变了声调，低沉并带质问和责备：“你是开善堂的，更是以前在湖炭矿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多少人比你更不幸，你不会不知道吧？有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又有多少人，为了活命，出卖血汗甚至是出卖自己的尊严，不说别的，光是你明心堂孤儿院里那些有残疾的孩子，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瘫痪的、烧伤皮肤粘连这辈子都起不了床的、大
小便失禁的，一个个的，全都是小小年纪就都没了父母，哪个不比你可怜？你现在，名成利就，有爸妈宠着你，纯儿厚辉他们真心的关心着你，林有他们忠心的跟随着你，人还这么的年轻聪慧，风在吹鸟在鸣，青山在，绿水在，爸在，你在，连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浑河堡的那个人也在，你还要什么样的更好的世界？”
志远哑口无言，抬眼怔怔的看着李熙，惭惭的，眼里除了伤痛，也有了觉悟后的惭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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