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职查办?!
志远皱起了眉。
李熙看着他:“怎么?你是怕了查办,还是当官当上了瘾,不舍得那个‘专员’?”
“有爸帮我顶着,‘查办’我是不怕的,这‘撤职’……”志远苦笑:“我早就知道我这个专员当不长,我知道迟早日本人会回过味来,到时,一定会撸了我和宋世安的官,只是没想到今天我丢这个官,竟然不是因为宋世安!”
志远一脸担忧:“我不当这个专员没什么,可宋大哥怎么办?宋大哥当县长是我推荐的,我怕因我被撤职,影响到他的县长之位,而且我被撸了官,以后帮宋大哥保县长之位,就没那么便利了,日本人对富锦的大规模殖民即将开始,富锦的百姓还指望着宋世安替他们出头呢!”
“既然恋栈,逞啥英雄!”李熙不屑又不满:“你丫的在把岛村的手往桌子上墩之前,有啥后果,就没先过一过脑子?”
“至于宋世安,你保不住他的!”李熙言之凿凿:“新的大批移民,过几天就到了,一来人多势众,二来北满天气极寒,那些人两手空空而来,不硬圈硬抢,吃什么?住什么?饥寒起盗心,别人冻死饿死,总好过自己冻死饿死,所以,冲突难免,宋世安只要还坚持他之前那一套,他被日本人撸官是迟早的事!他还能当多久的县长,就看富锦百姓好不好命了。”
跟着,李熙就黑着个脸:“为你日后经商方便,我会设法,保你还是个小调查员,大丰事了之后,你要连这虚职也不想挂,我也随你,但有一点,你听好了:大丰之后,你给老子消停点,我不许你再以身犯险走上钢丝,好好的做你的生意、当你的善人,别再给老子惹祸!”
李熙伸手揪着志远的衣襟,把志远揪近,死盯着他:“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你说要我放心,说你这专员绝对做不长,你选的宋世安,让日本人如鲠在喉,难受得要死,保证没半年,日本人就会把你这专员给撸了,到时,你会回到我翅膀底下,做被老母鸡孵着的小鸡子。”
李熙故意恶狠狠摇晃志远:“这一回,再敢食言而肥,老子抽死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志远顺下眼皮子应着。
色厉内荏,吓唬谁呢,志远心里好笑,忍不住就抬头,一脸调皮的笑:“我那话儿,连我自己都不信,您老谋深算老了的,我就不信您真信了。”
李熙松了手,怔怔的看着志远,半晌,神色黯然的轻轻摇头:“我何尝不知……你小子,哪一回不是应承得好好的,可结果呢?一回比一回能折腾,现在,一听到电话响,我都心惊肉跳的……”
李熙转过头,眼看虚空,好半天,才长叹一声:“唉……”
这一声长叹,反比那几大车的话,更入志远的心。
老实说,普天之下,能有几个这样容儿子一再说话不算话的父亲,所涉及还不是小事,而是生死攸关,让他最悬心的事情。
而自己,竟然还嬉皮笑脸的得瑟,引得爸如此伤感……
志远动了感情,眼里忽然间就有了水汽,伸出双手,本想抱着李熙的脖子,可想想自己说过的话,小鸡是被老母鸡孵在翅膀底下的,而不是抱着母鸡脖子的,就转而抬起李熙的胳膊,想钻在李熙的腋下,可这动作难度实在太高、还不雅,抽了下鼻子,志远终究还是伸手搂着李熙的脖子,把头靠在李熙的肩上,眼红声咽:“爸,善德不孝,对不起……”
志远的人,全部跟随志远离开了佳木斯,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回了长春,长嘴被志远派遣,当晚秘密前往富锦,联络各方,为自毁大丰提早开始准备。
志远回到长春时,烧仍未退,立即就住进了满铁新京医院。
一住进医院,应做的检查应付完一轮,烧都还没退,志远就把张辅臣和张九如叫到了医院,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与各相关方的礼尚往来,志远叫张辅臣代他应酬,又亲自开出单子,让张九如帮他张罗礼品,准备打发林有和大鱼,带着礼品,去浑河堡,陪海山过节。
之前逢年过节,去浑河堡的只有一个能得海山青眼的林有,这回怎么多了一个大鱼?
这是志远心疼林有,逢年过节,自己的爹有林有相陪不孤单了,可林家却总不能团圆,歉意之下,志远让大鱼跟着去混个脸熟,志远相信,以大鱼的本事,也一定能让爹爹青眼有加,那以后就可以帮林有分担一下了。
这回去两个人,礼品的量大了不少。
自从父子反目,海山从来不肯收志远的礼,带去的礼品,比较贵重的,主要是送给石头家和赵一春家的,其余糖果糕饼之类,是致送给杜家的左邻右舍,以谢乡亲们帮扶杜家之情。
志远也没忘记在浑河堡为他充当眼线的刘季援,让张九如买了人参等补品,准备介时由林有和大鱼悄悄的交给刘季援,志远还修书一封,劝刘季援别重男轻女,让他家的老三去上学。刘季援家的老三是个女儿,很有上进心,渴望读书,刘季援认为女儿迟早嫁人,读书无用,志远在信里劝刘季援,把女儿送到奉天最好的教会办的女子学校读书,学费和住宿费由他来负担。
林有就要去浑河堡陪海山过节了,志远特意安排林有回家探望家人,又要林有当晚就在家里住一晚,可当晚林有还是赶回了医院,因为王元明父子到医院看望志远后,说志远的丹毒有上亢之像,建议在海山的丸药的基础上,加服熊胆。丹毒要真上亢了可不是耍的,林有不放心。
第二天,志远的烧好歹是退了,林有和大鱼也就拎上大包小包的礼物,从医院出发,去火车站坐火车去奉天。
坐在候车厅的角落里,大鱼瞅瞅左右没人,向林有小声埋怨:“哥儿的心思太深!折腾老半天,才让我们知道了宋世安的事,不知还有多少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林有人坐在候车厅,心却还在医院,哥儿还病着,大丰的事要准备,岛村要应付,又有中秋大赈济要筹办,正是需要四神在身边的时候,可哥儿却以老爷子为念,不但让自己去陪老爷子过中秋,还让大鱼也陪着去,为的就是自己以后能和大鱼轮换,也有机会和自己家里人一起过节。哥儿总是顾念别人太多,顾念自己太少。
听到大鱼在埋怨,林有不解的看着大鱼:“你想说啥?”
“心里不舒服呗!我们是恨不得能把心都扒给他看,他倒好,到现在对咱几个还是云遮雾罩的,神神秘秘,藏着掖着!这不公平!”
大鱼凑近林有耳边:“有哥,你注意到没,在佳木斯,就悄悄的走了一个长嘴,而黑子,昨晚和哥儿咬了好一会耳朵,跟着哥儿就说黑子要走开五到六天,我们去浑河堡这么远,来回也就才三、四天,黑子要去做什么,竟然给他五到六天!这还是我们能看到的人,我们看不到的王志军,还不知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林有听了,劝大鱼:“你怎么也和那杀坯似的,成天和长嘴和黑子较什么劲啊?非要比出个高低上下?”
大鱼白林有一眼:“少和我说大道理,比比咋啦?论本事,咱们比他俩高,论忠心,谁还不是忠心耿耿,论名份,至少明面上,他俩要服四神管!凭啥哥儿信他俩倒胜过信咱们?我估摸着,哥儿就没改他的设定,险事难事他压根就不会让咱碰,咱几个就还是他要留着以后代他孝敬老爷子、接管明心堂的人,看着黑子和长嘴成天走马灯似的转,倒把咱晾一边,你心里舒服?!”
“我心里当然不舒服!可我们不能强他!我们知道了他是个值得我们舍命相随的人,就已经够了。”林有警觉的左右看看,然后对大鱼,认真的道:“大丰的事,他没瞒我们,我们肯定能掺乎,这是一个坎,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做好他交待的事,护他平安,等这坎过了,以我们的本事,你还怕以后咱越不过黑子和长嘴去?”
黑子去了哪?
黑子的目的地,也是奉天!
但他并没有坐火车!火车线上,日本人的特务和眼线太多!
两天后,黑子秘密到达奉天,与志远安插在奉天警务科特务股的刘光祖秘密接头,交换情报,后又与奉天基督教会的传教士福克斯·史密斯接上了头,福克斯·史密斯是教会医院里的
大夫,黑子从福克斯·史密斯手里,取走了他为志远悄悄存攒的受管制的消炎药等药品,这些宝贵的药品,将会被可靠的人送到桦甸,交给由徐常青领导的抗日武装。
黑子知道他冒的风险有多大,可心里很热乎,他听志远分析过,说徐常青得了这些药品,估计会分润给同在南满的其他抗日武装,搞不好,就有在与桦甸相邻的磐石县活动的南满游击队,那游击队的领头人可是大名鼎鼎的杨靖宇,黑子衷心敬仰的大英雄。
把药品送到下家手里后,黑子到了白云寺。
虚云和尚轻车熟路,把黑子领到寺里一个安全的密室里,黑子按志远的吩咐,把志远在富锦的所作所为,细细的告诉了虚云和尚,并请虚云和尚代为转告杜海山。
黑子对虚云和尚道:“大师傅,上回哥儿为老爷子除去了窥破他与庆三爷见面的孙有文,满心以为,能因此得到老爷子对他的原谅,可您传回话来说,当时老爷子闷了好久,然后说了一句:‘那是孝心,而不是大义,他是有孝心,可这还远远不够,若哪天,他眼里不仅是有我,更有民族之大义,那时,他才配跟着我姓杜。’”
黑子忽然间很难过,声嘶喉哽:“老爷子没有松口,听到消息,哥儿在风地里站了好久,他背着我,可我知道,他哭了……”
黑子低头,极力平复情绪,好一会,才抬起头对老和尚道:“大师傅,哥儿宁愿自己冒险犯难,也要让富锦一县之百姓少受些苦难,和宋世安一起,联手给日本人殖民东北下绊子,如今,为了不让大丰厂落入日本人之手,更是准备亲手毁掉大丰!大师傅,您不知道,我们哥儿有多省俭,他在佳木斯住的屋子,火炕漏气了烧不热,他连重新盘一次炕都不舍得,却舍得烧掉投了几十万的大丰!我没念过几天书,不敢说识得多少大道理,可我真心的觉得,哥儿在行的,就是大义!”
黑子说着,给虚云一跪:“大师傅,我求求您,您那么疼爱我们哥儿,这回,一定要帮哥儿好好的求求老爷子,让老爷子收回成命,和我们哥儿和好如初!哥儿说了,高官厚禄、功名富贵,他都可以不要,他只想好好的孝顺老爷子,和老爷子父慈子孝,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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