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二当家带着人下了山,骑马的有七、八个,其他人分乘四架爬犁,一路投东杀向牛心山,待他们去远,边上一个小山包上,白茫茫的雪地里,有两个身披白布斗篷的人,从一截倒伏的枯木后的雪堆里拱了出来,这两个人,一个是郑家的三虎,一个是明心堂的黑子。
黑子问三虎:“领头那个,是于大个子?”
“不是,是常胜的二柜,于大个子好认,人老高!”
三虎抖着身上的雪,问黑子:“我数着,是四十四个人,你数是多少?”
“差不离!我数是四十五!”
“四十四也好,四十五也罢,反正,斗子岭上,差不多一半的人下来了!”
人差点没冻僵,黑子活动着关节,好一会才爬起身,对三虎道:“我回去报信了,你小心些!他们有快马,要是被他们瞧见你,你可没跑!”
两人分了手,黑子回斗子岭后山报信,而三虎小心的借着林子的掩护,摸向斗子岭山下的一处密林,那里有斗子岭地道的两个出口之一,今早天还没亮,郑家的放炮队就已经把**运了进去,何时点炮,就等三虎招呼了。
斗子岭后山,看似风平浪静,而暗中,却藏着玄机,山壁对出的几个山头,都布着暗哨,而郑家和明心堂的大队人马,就藏在山壁阴影里的林子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应该商讨的都已经商讨过,下来,就是等消息,林子里的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张氏裹着狐裘大氅,不安的在一棵大树下走来走去,不时的瞟一眼不远处明心堂的那堆人。
李善德靠坐在一棵大树下,在闭目休息,他脸色发红,一看就知道是生病了,可问他,却说无大碍,还要她放心,坚持今天后山的突袭,仍旧由他和二虎一齐指挥。
看得出,明心堂的人,因为李善德生病了,似乎都心情沉重,一个个,全拉长着脸,闷声不响。
而那个有着一双眯缝眼叫林有的高手,似乎很心疼李善德,一直小心照顾他不说,李善德要坐,他二话不说就把身上的老羊皮袄脱下来,给李善德垫在了屁股下头。
而张氏,也终于见到了她的死仇李阎王!李阎王依然目光犀利,眼里带着狠劲儿,透着腾腾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可当他看向李善德时,那眼神会变,会带上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痛惜和关切。
林子里的气氛沉闷,除了李善德人不舒服,张氏知道,这是昨晚自己和李善德的争执,还在继续发酵。表面上,双方都没什么特别,布置攻岭时,李善德也态度友好,但说完正事,就再无二话了。
那一边,志远睁开了眼睛。
之前紧张布置时还好,一坐下来,晕沉感越来越重,四肢越发酸软,已经连续几天没休息好,压力又大,王元明父子给他配的药又不像他爹海山配的药成熟,志远害怕,丹毒又要上亢了。
“有哥,”志远吩咐一直紧张的蹲在他身前的林有:“把我爹的丸药,昨晚剩的那半颗,拿来给我吃。”
自海山打跑了去偷药和药方的小赵和王志军,海山给志远配的抗丹毒的丸药就断了来源,志远只能吃王元明父子给新配的药,他爹海山原给他配的药,还剩下十几颗,立即就成了珍品,被像宝贝似的留起来,备着志远万一丹毒上亢时拿来救命,这次出来,林有身上,新药带了很多,海山的药,就只有两粒。
药极珍贵,吃一颗就少一颗,可志远怕再不吃他爹的药,自己会发高烧,没有体力顶到拿下斗子岭。
为啥是半颗?因为昨晚志远脸红额烫,林有怕他丹毒上亢出大事,已经切了半颗喂他吃。
林有忙拿出药,又把塞怀里暖着的水壶拿出来,服侍志远吃药。
看到志远的动静,张氏略一犹豫,就走了过去。
正是求人用命时,张氏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张氏在志远身边蹲下,轻声劝道:“善德,发烧了就别在这里坐了,到我爬犁上去躺会吧,好歹有篷能挡风!
今天过来的多架爬犁,只有张氏坐的,是有篷的。
“不用!我没啥事,”志远看看天上的太阳:“时间差不多了,估计就快有消息了。你放心,我顶得住!”
张氏心里是又感动又过意不去,站起身手一招,把她的贴身丫环招到身边。
林子里一共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张氏,一个是张氏的贴身丫环珍儿,这珍儿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腰里掖着匣枪,会功夫,善骑射,她每月的工钱,和郑家七虎是一个档次的。
“珍儿,”张氏小声吩咐:“去车上,把那洋毛毯子拿来。”
凌晨两点,张氏就带人从郑家出发,天亮前,他们就到了这林子里埋伏准备,因为天寒又要赶早,张氏的马车里,手炉和盖腿的毯子等一应俱全。
经过再三的犹豫,张氏决定让步,同意和李阎王释仇,眼下这种沉闷的气氛,影响士气,于战事绝对不利,毕竟郑伯瑜人已经不在了,眼下,得先顾着还活着的人。
毯子拿来,张氏一边亲自给志远盖上,一边对志远道:“善德,你带着病,仍然勉力为郑家解忧,你的恩情,郑家会永远记着,为报答你的这份情义,我决定,如果先开能活着回来,郑家和李阎王以前的过节,就算过去了,郑家不再追究。”
志远人不舒服,反应有点慢,他还没开腔呢,边上李阎王已经不屑的冷笑:“追究又咋地?你追究老子几年了,老子不一样活得滋滋润润?你不是不肯和我释仇吗,一直摆着个臭脸,昨晚还给话咱哥儿听,哦,眼看就要攻岭了,就来陪好话了,还设条件,得郑先开活着回来才行,你妈了个巴子的,这是想让咱们为你拼死卖命,帮你救儿子吧!想得倒美!”
“少堂!闭嘴!”志远低低一声怒喝!声音会向上飘,两边都下了死令,不准高声!
李阎王悻悻的瞥志远一眼,然后又狠狠的瞪了张氏一眼,然后扭过头,不言语了。
张氏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瞪着李阎王的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
张氏被李阎王气得七窍生烟,怒火中烧,自己已经让步了,还要被人说三道四!要不是儿子正命悬一线,眼下成与不成还要靠李阎王出力,她真想扑上去咬断李阎王的脖子!
“贞姐,对不起,你别生气!”
耳边响起志远的道歉声,张氏扭头,才看到志远已经站起了身,一脸歉意的给她道歉,原来身上盖的毯子滑在了地上也不管。
张氏想起胖子的那句话,胖子说:“这李阎王,现如今,就是一条只有哥儿才能拴得住的疯狗!”
既然如此,那就给那疯狗上点眼药!也让李善德看清楚,这个李阎王是个什么东西!
“你知道伯瑜是怎么死的吗?”张氏悲愤的一指李阎王,压着声音对志远道:“这犊子,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揪着伯瑜的头发,把他的脑袋一次又一次的往水缸里按,伯瑜再三说不是不给,而是‘星光’真的不在家里,在哈尔滨,可这犊子就是不信!硬说伯瑜说瞎话,把伯瑜淹得翻白眼,七窍流血,头皮子带头发都被他撕下一大块来,那血流得,整个脑袋就和血葫芦似的,可怜伯瑜,抽抽了一会就再也不会动了,那个惨……”
张氏用手帕捂着嘴,她知道这会子不能哭,可真的忍不住!但怎么着也不敢高声,所以自捂着嘴。
志远用眼狠狠的剜着李阎王:“你个不干人事的王八羔子,就算是被人零刀活剐了,都不冤!”
骂完李阎王,志远对张氏恳切的道:“姐,之前,我说过,这次的合作,明心堂不设条件,今天,我再加一句,这次合作,明心堂不接受你肯释仇的好意,因为,我们还没够格接受姐的这份好意!今天,明心堂将尽全力营救令郎,一为民族大义,二为补偿郑家!”
“善德……”张氏既好生的感动,同时也惊讶,惊讶于李阎王挨了骂竟然没有作色,惊讶于李善德叫她的这一声“姐”。
比叫“贞姐”,少了一个字,但真挚亲切了许多。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黑子到了!”
黑子到了,就是要准备行动了,林子里的人,立即都紧张起来。
志远连忙撇下张氏和李阎王,和郑家二虎一齐,向黑子了解情况。
一声带点沉闷的轰隆声,从斗子岭上传来,跟着,斗子岭的上空,升起了翻腾的烟尘云,烟尘不是有多大,但还是看得到。
这是放炮队放的炮!从地道里,炸了常胜的议事厅!
志远压着声音对众人道:“这会子,常胜的人,注意力都在防人从地道里冲出,是时候了,准备冲!”
跟着就看向李阎王:“少堂,我生病了,没法冲在头里,明心堂的人,今天,就由你带!最后几丈,最险最难,你先上去!能做到吗?”
“能!”
哥儿如此信任自己,委以重任,李阎王心里激动,把志远刚才骂他的那点不快,全扔九霄云外去了。
志远又转头看了张氏一眼,然后转回头,坚定的看着李阎王:“一定要救出孩子,还人家一个依靠!”
李阎王心里感动,虽然他不在意张氏,但哥儿的为人,真的没得说!
“我听哥儿的!”
张氏听了志远说的,眼圈子一下子就红了。
为李善德的这一句话,张氏暗下决定,不论此次夺岭结果如何,都要送李善德一个大人情,和李阎王释仇。
志远和二虎对一眼,两人会意的点一点头,志远就把手一挥:“冲!”
两边的人加起来,有五十多人,全悄悄涌到那条山缝之下,半山里有昨天志远带人来探路时就留在上面的长嘴,从半山抛下一条绳子来,李阎王揪住了,正准备提身上崖,志远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全看你了!”志远眼里亮晶晶的:“千万小心!”
李阎王心头温暖,不看志远,只对黑子叫道:“你别上了,也别让哥儿上,你就在这,照顾好哥儿!”
志远正要辩,李阎王瞪着他,完全是一副不由分说的腔调:“你说的,今天我带,听我的!”
言罢率先游绳而上,林有跟着也上了去,两人的身手,看得下面郑家的人都露出了钦佩之色。
两人上去后,就又扔下绳索,下面的人早抬过一架绳梯,把绳梯头绑上,很快,绳梯就扯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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