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石头等为赵俊痛惜,却不知,赵俊的命运,比他们的,都好!
赵俊作为“尸体”被卖给本溪的一家医院作解剖之用,却被医院的人发现他还没死,救了他一命,二十多天后,康复后的赵俊,回到了浑河堡村,村里人这才知道了被骗孩子们的真正去向。
志远一直想与外界通讯,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他再想不到,他绞尽脑汁都没办成的事,却因为赵俊的“死”,他的爹爹杜海山,知道了他的处境,知道了古蝎子,知道了湖炭矿。
自赵俊“死后”,因为心情压抑,志远沉默了很多。
而03工棚,又来了一批新的童工,这批童工的价格比志远他们还要贱,志远这一批,包身银子三年还有三十五个大洋,而这一批新的,大多是附近之前霍乱疫区人家的孩子,黄世仁以每人大洋三十元的贱价,就又招了一大批三年期的包身工,最让志远想不通的是,这一批童工,不是从外地诓骗来的,而是本地招来的。
因为湖炭矿事故多,死的矿工多,在本地的名声,已经臭了,以前想在本地招童工,是不容易的,黄世仁要的童工,要么得向人贩子买被古蝎子之流强行抓捕拐骗来的,要么就要到外地,吹嘘煤窑如何赚钱,使一些家长上当受骗,把孩子交给他带到矿上工作。
这些新来的孩子或他们的家里人,有不少明知下煤窑九死一生,可还是为了三十个大洋,就来拼那九死一生中的“一生”,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据说招人时还人头涌涌,大排长队!
甚至有新来的童工会唱这样的一首歌谣:“家有半碗汤,不去下煤矿,煤矿活地狱,下去就难上;家有一根线,不吃煤窑饭,要吃煤窑饭,就得拿命换!”
知道随时可能就丢了小命,可他们,还是来到了矿上。
明知山有虎,还向虎山行,这得是家里有多艰难,才被逼着,来用命换那三十个大洋!
大冒顶才几天啊,死了那么多人,不但没人查没人追究,黄世仁还能招到这么多新童工,志远第一次对世道的黑暗、民生的艰难,有了深刻的理解。
除了心情压抑,志远脚上的冻疮开始溃烂,也让他苦不堪言。
这天,下工回工棚时,石头借口肚子疼,在路边野草堆里拉屎,到回工棚时,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一大把干草枝子给志远,那是艾蒿。
志远在杏林世家的杜家长大,而且从小就采药,自然认得艾蒿。他记得,小时候,他爷爷曾经说过,艾蒿是好东西,冬驱寒,夏驱蚊。艾蒿一熏,寒气就跑了。
童工们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太阳,路边有艾蒿,志远也是因为脚疼,一次一个踉跄摔在雪地草丛里,才偶然发现的。
晚上志远用那些艾蒿煮水泡脚,没脸盆,就用自己和石头的饭盒装艾蒿水,来泡脚,一只饭盒泡一只。
脚上的冻疮已经全烂了,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再不好,已经不是逃跑不便的问题了,人能不能活下去,都成问题。
每天上工下工,开始是石头架着他,这两天,已经是石头和房头,轮流背着他了。
饭盒小,装不了多少水,一会水就冷了,石头为了让志远多泡泡,炕边灶头两边跑,倒冷水续热水,足足让志远泡了半个小时才罢。
泡完,又按志远说的,把艾蒿在水壶盖上烤干,然后在饭盒里压成粉,要给志远敷在溃烂处时,志远怎么也不干了,说自己敷,让石头赶紧去睡。
石头白天经常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帮他把他的那份煤也出了,好让他能在一边休息。晚上还要这么服侍他,志远真怕把石头也累倒了。
石头一躺下,就打起了呼噜入了梦乡。
志远就是要等石头睡着了,好办他想办的事,见石头睡死了,从枕头里摸出那支木觿和那块碎瓷片,一同放在装艾蒿药粉的饭盒里,然后捧着饭盒悄悄的爬下炕去,一拐一拐的去灯台拿灯,又去毛巾架那里取了自己的毛巾,然后走到灶台那边去了。
石头睡得死猪似的,房头却没睡死,见志远行动小心翼翼的,也就不声张,悄悄的起身穿上衣服,也到与大炕只有半堵矮墙之隔的灶台,看志远搞什么鬼。
房头看到的一幕,看得他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看到志远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嘴里横咬着木觿,把脚架在另一侧的膝盖上,在那里用那碎瓷片,在挖自己冻疮里的烂肉!
挖!不是割,碎瓷片虽也有锋口,可毕竟不是刀,志远那是在刮!在挖!
也许是太痛了,志远浑身都在打颤,但竟然还是一边颤抖,一边继续的挖!
妈的,这得多疼啊,这家伙简直就不是人!
是神!
志远曾经向他和石头说过,说从前见过他爷爷给人治背上的疮,用刀子割疮里的烂肉,志远说他脚上的冻疮因为拖得太久,也得这么治,非把烂肉脓血清干净了,引新鲜的好血下行,才能好得快。
志远想让他们帮忙,把烂肉割了,可他和石头想想都替志远疼,下不了这狠心狠手,何况也没趁手的工具,连小刀他们都没有一把。所以就没答应。
房头心里很内咎!
这冻疮,是志远当初下工回到工棚,不等把冻得快僵了的脚,先搓暖了,就直接把脚贴在最热的炕头上取暖的结果,志远还太小,有些东西志远不懂,但房头懂,但他却没有及时提醒志远。
一来是那时志远初来,和房头还没有太多的交情,二来是房头当时还记恨着志远。
——在那场夺被子的打架中,他被个头比他小得多的志远压在地上,用那块碎瓷片抵在咽喉处,输了那一阵,在全工棚的人面前,他这个房头的脸算是丢尽了。他当时虽然也服志远能说出一致对外的话,但心里对志远,还是记仇的。
房头也没想到,志远的冻疮会发得这么历害,忘记了他年纪小,皮娇肉嫩,到后来,一起经过同生共死,志远也不只一次救他于危难,两人之间有了深厚的友谊时,却已经悔之晚矣。
房头走过去,在志远身边蹲下来,伸手揽着他,以防他身子颤抖得太历害从小凳子上掉下地,一边劝道:“别割了,看你疼得,一头的汗!就让它慢慢好吧。有我和石头在,走路,我们背你,煤,我们帮你出!
志远伸手把咬在嘴里的木觿拿下来,喘着粗气说:“不,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要割!不割干净,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好。这一个,已经割好了。”
志远说着,把木觿瓷片放下,伸手去把刚才割过的地方,用力的挤压,把脓血瘀血挤干净,直到挤出鲜红的血,才停手,把艾蒿药粉,合在伤口上。然后用一条布条,把刚合上艾蒿药粉的伤口扎起来。
房头看得一愣一愣的,由衷的赞叹:“你小子,真是有小子种!我服,打心眼里服!你就不怕疼吗?”
志远转头看着房头,已经失了血色的嘴唇,竟然还微微的上弯了:“我和自己说,脚上的烂肉不挖掉,我就见不到我爹爹了,就……什么疼,也不怕了。”
房头听了,心说这小子真是疯了,为了他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他现在和石头志远三人,已经是过命的好兄弟了,互相之间,也是无话不谈的。
他听石头讲过志远的故事,他知道志远是个大孝子,知道他有个了不起的爹叫杜海山,知道杜海山在志远心里,那是世上最好的爹,是他的神!
志远深吸一口气:“最大的一个搞好了,还有两个小的!”
“还来?!”房头大惊道:“你脸都青了,明晚再搞吧。”
“不!”
志远倔强的又拿起了木觿,横咬在嘴里,以免痛得大叫把工棚里睡的人吵醒,然后伸手去拿碎瓷片。
房头伸手按住了志远的手,自己割自己,太残忍了,万般无奈,叹口气,拿起那碎瓷片道:“我帮你吧……”
房头很明白,志远想脚上的冻疮快点好,有多么的迫切。
志远说的不拖累他和石头,只是一方面,其实更主要的,是志远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逃跑的机会,而脚上的冻疮如果不快点好,只怕有机会时,他也因此跑不动,跑不快。
为了分散志远的注意力,房头一直不停的和志远说着话,甚至自揭自短,边给志远刮挖,边把自己如何居心不良,小气记仇的事都给说了出来。
等全部搞完包扎好,志远还是疼得差点晕过去,坐都坐不稳,一个劲的冒汗,眼神都有点涣散。
房头背志远回炕上铺位睡下,又帮志远将他的宝贝木觿和瓷片收好,然后将志远最宝贝的他爹的腰带子团成一团,让志远抱着,那腰带子果然是志远的仙丹,原来疼得丝丝抽气的,那腰带子一抱,不一会,就安静的入了梦乡。
之后几天,房头和石头,都特别关照着志远,每天晚上,给他换药粉,煮“窑神”给他补身子,志远脚上的冻疮,总算是渐渐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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