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杜头向大秃头等头头脑脑们报告说,总催六爷得的可能是伤寒时,筵席还没散,大秃头等人,果如海山所料,并没有起疑。伤寒在那时候是常发的传染病,何况绺子前几天才刚抢过一个闹窝子病的屯子,不少人都还记得海山喝了那里的井水。
“老杜头,那你看老六的病要紧不?”大秃头问。
老杜头回道:“以我看,此病虽有些凶险,但六爷身子骨素来壮健,应该不大要紧,只要能退了烧,再将养个几天,就没事了。只是这病会过人的,退烧之前,大家都要小心些。”
“既是这样,那把柴房清一清,整个地方让老六单独住,老杜头,好生治,治好了有赏。”大秃头说。
大秃头对顺天得了伤寒不但不忧心,还有点幸灾乐祸,“顺天菩萨”的名头越来越响,妈的都快要盖过他这个大当家的风头了,只是顺天在与战全胜的对战中,救了他几次,这些崽子们都知道,所以在众人面前,他还是得装装样子,关心关心,不然他这个大当家,会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大当家的!”还不待老杜头应声,边上绺子里的老四狠心梁全升就叫了起来。
全升走近大秃头,道:“大当家的,这窝子病可不是耍的,这个大院里,上上下下几百号子人,要是一个不小心,那可是死一窝子!反正现在天还不冷,就把老六整后山地仓子里去住,隔远些,反正也就几天嘛。”
地仓子矮小阴冷,对病人当然无益,但大秃头自然更先想着自己的安危,想着自己的绺子大局,全升这么一说,立即就同意了,道:“也是,柴房离水井还是近,那就后山地仓子吧,这样对大家伙儿妥当些!来人,找块门板,把六爷抬到后山的地仓子里去住。”
大柜发了话,别人自然没意见,老杜头见不对劲儿,只好硬着头皮说:“大当家,六爷还在发烧呢,得有人照看,放到后山,不方便吧。”
全升闻言狠狠瞪了老杜头一眼:“皮痒了是不,敢顶大当家的嘴!”
老杜头一个哆嗦,全升又在给他下药,这不是挑拔大秃头治他吗?!忙陪笑道:“我哪里敢,只是请示大当家的,这六爷送到后山,药熬好了怎么给他吃,明天还要再另开方子,是我出去给他号脉呢,还是怎么地?”
老杜头是秧子,从秧子房放出来在大院里给人看病走动下是可以的,但如果敢自己儿迈出刘家烧锅的大门,炮楼上的哨兵会立即把他毙了。
边上军师冷眼瞧着,看来全升还是死咬着顺天不放,而大秃头并不将顺天的生死放在心上,怎么说顺天也救过自己,这节骨眼上,帮忙说一句还是要的,便道:“这样好了,派个崽子照看老六,老杜头你的药熬好了就交给二当家,二当家派人拿去后山,明天你找二当家的,让二当家的派人带你去后山给他瞧病。”
军师故意将事情全揽在二当家身上,不让全升插手,免得他从中做手脚。
大秃头不耐烦的一挥手,道:“按军师说的,就这么办吧。”又对老杜头说:“你今晚再熬几大锅防伤寒过人的草药汤,明儿一早要人人都喝上一碗,以防万一。”
“是!”老杜头应一声,跟着便看向军师,军师怀里还坐着小志远呢。
军师挥挥手,道:“全绺子的药汤,够你忙一晚上的了,你去忙你的吧,今晚小家伙就跟我睡,不必回秧子房了。”
“是!”老杜头又应一声,赶紧退下,小志远有军师带,他不担心,他担心儿子!刚才全升眼神里有一种让人恐惧的阴狠,这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事!
全升人还在筵席上,可心却已经飞了:妈的一年了,这顺天就没病过,不但没病过,那么多回外出干活,一次也没伤过,想收拾他却无机可乘。顺天武功高,警觉性也极高,自那次下蒙汗药没把他放翻之后,他手下的亲信都怵了他,他想再次暗算他却没亲信敢去,这会子,伤寒?真是天助我也!
这晚的后半夜,一阵急促的锣声,把绺子里的人全吵醒了,这是报警的锣声。
“后山着火啦!”
“快救火啊!”
还在厨房里忙呼着熬汤药的老杜头,起先还不在意,管自忙活着,他必须要在天亮前熬好几大锅汤药,不然全升肯定要抽他。可待听清外头的人喊的是“后山”,人立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人扶着灶台还是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立即就想到了:全升!
全升那个断子绝孙货,他这是要趁海山病了,人发烧烧得七荤八素的节骨眼,害死海山啊!
老杜头一骨碌爬起身来,就往门外冲。
有个崽子奉命看管也是协助老杜头熬汤药,这时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
“后山,救人!”老杜头说着就冲出门去,
那个崽子只好跟着,老头儿都不知哪来的力气,跑得飞快,他差点儿都追不上。
老头儿一路飞奔,路上有往来提水救火的崽子,老头儿揪着一个提空桶下来的,问:“是不是六爷住的地方着火了?”
“是啊!那地仓子火老猛了。”
“六爷呢?救出来了?”
“没!我们到时火已经老高了,根本进不去!”
老头儿听了,没命的就往山上跑!
后山,一个地仓子前,已经有好些人了,一堆人手忙脚乱的扑打着地仓子边上的山火,一些人提着水桶往来飞奔。山火的过火面积不大,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而烧得最历害的一处地方是一个地仓子,有人在往火上沷水,有人在边上大声呼喊:“水往边上沷,地仓子保不住了,保林子~~~”
地仓子火势极猛,提上山来的水有限,眼看就要烧塌架了。
老杜头飞奔而至,一看就要往地仓子里冲,边上几个人拉住他,大骂:“老头你找死啊!”老杜头虽是秧子,可在绺子里帮匪众看病还是尽责的,很多人都受过他的好,对他还是另眼相看的,不会看着他白白送死。
“放开我,我要救人!”老头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几个大汉都被他甩开了,就在这时,只听到“轰”的一声,地仓子烧落了架,全塌了。
“山——子!”老杜头瞪着火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
当一位父亲面对儿子的生死时,没有理智,哪里还记得要隐瞒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只有天性和本能!
老杜头朝火堆冲去,他要救他的儿子,根本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救得了人,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不会被火烧死。
“臭老头,不要命了?!”一个崽子一个飞扑,把老杜头扑倒在地,才算是止住了老杜头去势。
那崽子手上用力,掐着老杜头的胳膊。那种掐法明显是有用义的。
“我要救人!”老头儿还在挣扎。
那崽子抡起胳膊,给了他两耳光,骂道:“救个屁人啊,里头根本就没有人!”
没有人?
老杜头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左右张望,他看到了绺子的二当家,然后是扫北,然后是全升,然后是全升边上站着的——是海山!他的儿子!虽然一脸病容,可确确实实还活着!
才待惊叫,胳膊又被掐得生疼,他看向掐他那个崽子,这是?啊!这是那个“土豆”!那个海山说过的,已被海山收为亲信,并已成功潜入秧子房的人!
这一掐之下,老头儿猛然清醒了,立即又是一身冷汗,众目睽睽之下,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还对着火堆喊了一声“山子”!
老头儿感觉自己简直要晕过去了,但他不能晕,他要为儿子拼下去!他要把场子圆回来,不让全升之流对海山起疑心。
老头儿强撑着对海山叫道:“哎呀,六爷,你没事就好哇。你可是远远唯一的亲人,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死了,远远可怎么办啊?!我可怜的远远啊!”
海山按捺着自己,紧握着拳头,身子还是微微发抖。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掉泪眼!不能喊爹!硬是压下悲伤,摆出平日里“顺天菩萨”的作派,上前去拉起自己的父亲,道:“老杜头,你待远儿真是没说的,你的这份情义,我顺天领了!打今天起,你就是我干爹,远儿不只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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