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不到的时候,商佩言来叫他们吃晚饭了。
商静言掀开被子准备起床。
“能起来吗?”余洁不放心地看着他表情和动作都很僵硬的样子,犹豫着是不是要出手帮忙。
“嗯……”商静言咧了咧嘴,小心翼翼地挪下了床。
商佩言已经上来搀她哥哥了。
“我行的,”商静言轻轻推了推妹妹道:“你自己当心。”
看着他们兄妹俩相互扶持的情形,余洁苦笑了一下,上前一步、托住商静言的左手手臂、道:“我来吧!”
商佩言感激地后退了两步。
“佩言,你去吧,这儿有我。”余洁朝商佩言扬了一下头。房间不大,几个人往里头一站就觉得更小了、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孕妇。
“哦,谢谢姐。”商佩言扁了扁嘴,朝余洁做了个“拜托”的手势、摇摇摆摆地出去了。
“姐,我自己能行。”商静言又开始推余洁的手。
“你……”余洁把到了嘴边的数落又给咽了回去,扭身朝衣橱走去,“加件衣服。”说着,便已“哗”的一声拉开了衣橱门。眼前的寒酸景象让她愣了一下,竟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衣橱不大,却依旧显得空荡荡的。挂衣服的横杆上只有两件黑色的中长棉外套,一件藏青色的及膝大衣,再有就是三件熨烫过的白衬衣。旁边的四格层板上凌乱地叠放着几件杂色的毛衣、汗衫,最下面一格放着一叠裤子。
“没有家里穿的衣服吗?”余洁上下左右看了看,扭头问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商静言。
商静言怔了怔、小心翼翼地绕开余洁、伸手到放毛衣的层板上摸了摸,拿出一件墨绿色的旧开衫来。
余洁见他右手很不灵活,劈手夺过毛衣、帮他透开,“伸手!”
“我……”
“闭嘴!”余洁懊恼地低喝一声。长这么大、除了她爸爸、她还没服侍男人穿过衣服呢!偏生眼前这个是一点都不领情的样子……“伸手!”她加重了语调、重复……命令了一遍。
商静言只好先右手、再左手地任由余洁笨手笨脚地给自己套上了毛衣。
余洁又一颗一颗地给他扣着纽扣。
“我、我自己可以。”商静言满脸通红地低低哼了一句。
余洁没理会,自顾自地帮他把纽扣一直扣到了胸口。
商静言闻到余洁身上有淡淡的、很好闻的香水味儿,这么近的距离、这种香气几乎把他整个罩在了其中,还有她头发上的洗发水的香味、她清浅的呼吸……他的脸涨得更红了。商静言、商静言!
“走吧!”余洁头也不抬地拽着商静言的左手袖子就走,她不敢抬眼看他……怕多看一眼就会无法保证自己的品行,而且也不敢拉他的手、生怕自己手心里的高温会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的不良心态。从小到大,她余洁还从没这么慌慌张张地去接近任何男人呢!而这一次……唉,她忽然好想、好想Soulmate,希望他能冷言冷语地点拨她几句、哪怕很不给面子地嘲讽一番也是好的!
商静言被她大步流星地拖得有些踉跄,不得不反手拉住她停下、微蹙着眉道:“姐,慢点!我的……膝盖疼!”
“对不起!”余洁自己也懊恼地皱眉,目光却落在他拉着自己的手上,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膝盖疼?”
商静言涨红着脸、轻轻点了一下头。
余洁瞟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便问:“要我抱你吗?”
商静言无声地“啊”了一声、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
看着他的窘样,余洁忍了一下、没忍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商静言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熟了、臊得恨不得立刻钻到地下去,于是松开她、气鼓鼓地扶着墙就走。
余洁玩性大起、抢先两步拦在他面前,问:“生气啦?”
商静言被她吓了一跳,更恼了,皱着眉道:“姐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余洁莞尔,她也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像个孩子,而上一次……她已经想不起像这样开怀大笑的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别生气!”她拍拍商静言的肩道:“难得我像个孩子,你就牺牲一下吧!”
商静言无语了。
走进客厅,余洁一眼就看到站在餐桌边帮着商佩言布碗筷的那个男人。
那个人也抬眼、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商佩言则笑嘻嘻地看了一眼被余洁牵着手、别别扭扭地跟在她身后的哥哥,伸手示意道:“建邦,这位就是我跟你一直说起的余洁姐姐。”随后又朝洪建邦伸手、脸上浮起两朵红云,道:“姐,他就是我老公,洪建邦。”
余洁一笑,朝洪建邦伸出右手,道:“你好,我是余洁。”
洪建邦只一眼就看出余洁颇有来头,连忙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纤长的手指,“很高兴认识你,余小姐。”
余洁施施然一笑、道:“叫我余洁就好了。”这个人藏得很深,先观察、观察再说。
“那怎么好意思,还是随静言、佩言他们叫你姐姐吧!”洪建邦朝余洁面前的椅子伸手示意,“请坐!”
余洁笑了笑、也不反对。尽管洪建邦看上去有四十岁的样子了,但是台湾人有时候比大陆人要讲究传统和礼数,他要叫姐姐也是他愿意。“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她一边客套着,一边把商静言引到身边的椅子边,习惯性地为他拉开了椅子、待他坐下后自己才入座。
“哪里、哪里!”洪建邦连忙摆手,微挑着眉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心中颇有些纳闷,嘴上则在说:“是我不好意思才对,姐姐来都不知道、现在才起来。”
余洁抬眼、看到洪建邦的目光,笑了笑道:“习惯了。”她是习惯了……只不过以往都是为女性拉椅子,为男人、这还是第一次!
商静言不清楚余洁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又不愿意开口问,只好闷闷地垂着头、摸索着面前的碗筷。
余洁一心三用地迎视着洪建邦的目光、偷偷注意着商静言的一举一动、嘴上在说:“我是最近才重新联系到他们兄妹两个,所以急吼吼地就来了。”
洪建邦刚才已经看到厨房里放着的余洁带来的重礼了,连忙摇头,“是我们礼数不周才是。前些日子听静言说起过碰到姐姐的事情,应该是我们先拜访姐姐的,可是听说你正巧出差去了……”后面的话他也就不说下去了,反正大家都明白。
菜很丰盛、味道也不错,都是那位保姆做的。她一直在厨房里忙着,直到把里头收拾干净了、才出来告辞。
余洁听商佩言很客气地叫她“何姐”。
几个人客客气气、谈笑风生地边吃边聊。大部分是洪建邦和余洁在对话,商静言几乎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是不时地朝两边侧着头、很专注地听他们谈话。
商佩言隔着桌子,为商静言夹菜、盛饭,余洁看了几眼之后便学会了、顺理成章地接替了她的工作。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抽掉商静言手里的筷子、塞了一把不锈钢调羹在他手里。他的右手手指很不灵活,筷子都捏不稳、早把她看得别扭得慌了。
商静言侧了侧头,低低地道了声谢。
对面的夫妻俩互相看了一眼。
“听静言说姐姐是在一家很大的公司做事?”洪建邦的话锋一转、转到了他一直颇为关心的事情上了。
“也不是很大,”余洁谦虚地笑笑道:“实华贸易、做农产品的。”
“实华?”洪建邦凝神想了想,“哇,很大的公司哦!”他的脸上浮起一个了解的神情、笑着不语了。
余洁也一笑、道:“想必你就是在我们公司里胜传的那位传奇老板了咯?”她看的明白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索性挑明了、免得后面讲话的时候要打什么哑谜。
“哈哈哈!”洪建邦被她的一语双关逗得朗声大笑了起来。传奇是他开办的夜场的名字、在上海滩颇负盛誉。
商佩言的脸色有些尴尬,没想到余洁已经知道了丈夫的职业。
余洁瞥了若有所思的商佩言一眼,再看看商静言、也是面色尴尬的样子,她暗暗耸肩……要是这兄妹俩知道她也有钟爱的夜场的话,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呢?想着,她的嘴角不禁勾了起来。
商静言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听着洪建邦和余洁天南地北的话题,心中不禁恻然……为自己的无知!渐渐地,还有种越来越强烈的局外人的感觉……无论他们是言商、言政,还是偶尔说到的彼此做过的旅行,这些内容恐怕是他、一个瞎子一辈子都不可能涉足到的领域吧?
余洁觉得晚饭吃得挺愉快的……除了越来越隐形的商静言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之外。
饭后,洪建邦从厨房里端出自己钟爱的紫砂茶具来、非要泡一壶高山云雾茶给余洁品一下。
余洁不好推脱,便坐到沙发上和他对饮了起来。
商佩言有孕在身、不能喝,挨着哥哥一起坐在旁边作陪。
八点半的时候,洪建邦不得不走了,只好歉然起身、回房间拿衣服去了。
余洁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也起身告辞。
商静言要和妹妹一起送她、被她拦住了。
“你们两个都别送了。”余洁又摸了一下商佩言的肚子,笑着道:“我家在装修,这两天就差不多要好了,到时候看你的身子方不方便、到我家去玩玩。”
商佩言高兴地点头。
余洁瞥了商静言一眼,看出他有些不舍的神色,心中一暖、伸手捏了他的脸一下,问:“手机干嘛不开?”
“呃?”商静言愣了愣,抚了抚被她捏得有些疼的脸颊……又有些烫手了。“忘了……”
余洁没再说什么、弯腰换鞋,起身的时候看到商佩言的目光里隐隐有光芒在闪动,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她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上了车,余洁带上了蓝牙耳机、拨了商静言的手机号码。很快就听到电话里传出他的手机已经接通的声音,不禁笑了起来……这孩子还真乖!
“姐?”商静言有点诧异,也有点……惊喜,“到、到家了?”不可能啊!
余洁笑了起来,“刚上车,只是看看你手机开了没有!”
商静言讷讷地笑着、应了声:“嗯,开了。”
余洁则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罢、兴致勃勃地道:“等你的伤好些了,带你出去吃饭,这两天就想想要吃什么吧!凭你温吞水的脾气,估计够你想几天的。”我……只要吃豆腐就够了!
“姐……”商静言被她嘲讽的语气说得忍不住挠头,“不……好吧!”他及时改了口。通过两次接触和前些日子的通话,他知道了……也切实体会到了,要对余洁说“不”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这两天在家好好休息,你是靠手吃饭的人,别把手弄伤了。”余洁不放心地关照道:“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是妹妹他们没空、就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哦!”商静言点头。
“静言……”余洁的笑意收敛了。
商静言等了一会儿,还没听她出声、忍不住“喂”了一声。
余洁吸了口气,摇摇头道:“没什么!”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今天我很开心,虽然你摔得很惨!”
“呵呵。”商静言笑了,“我也很开心,虽然……我摔得很惨。”
“哈哈哈……”余洁再次放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暗叫:完了、真的完了!
“姐……你小心开车啊!”商静言被她笑得有些提心吊胆起来,“开车的时候不能打电话的吧?”
“嗯!”
“那、那就……挂了吧?万一被警察抓到、会罚钱的。”
“好,早点睡!”余洁暖暖地笑着,按了一下耳机、挂断了电话。
商静言听着电话里嘟嘟了好几下才挂了,心里也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在蔓延,可同时,又有一种又苦又涩的东西在一同生长。
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一直跟他们兄妹俩说起余洁之人、之事。那时的他凭着母亲的描述就在心里勾勒出了一个个子很高、说话做事都很俐落的模糊形象。
一次次,母亲从上海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不少很稀奇的东西回来……当然,还有压岁钱。每一次拿到余洁给的红包的时候,他就在心里的那个模糊形象的脸上加一道皱纹……年纪大的人才会给孩子红包的、不是吗?到现在他还留着当初余洁叫他母亲带回来给他的、她从国外特意买来的那些英文画报……虽然没法再看了,不过他依旧把它们很仔细地收在一个纸板箱里,偶尔会翻出来摸一摸。当时的他在想:等我到上海、赚了大钱,一定要买一个很好很好的礼物送给这个很好很好的余小姐!
可是现在他没有礼物可以送给她,而且恐怕是他再值钱的礼物、到了余洁眼里也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她那么有钱、那么有成就,什么样的礼物到她眼里应该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吧?何况,他也没有能力送很值钱的礼物给她,到现在他还没有存够一万块钱呢!更主要的是,他还没想好除了价钱很贵之外、什么样的礼物才算是很好、很好的呢?才能少少地报答一些余洁对商家、对他的恩情呢?
要不是当初余洁的鼎力相助,他的这双眼睛就算完全地白毁了。家境本来就不好,再加上自己的伤残、母亲的过世,要不是那笔余洁替他们争取来的赔偿金,他们这个家恐怕早就支离破碎了吧?即便有这笔钱,当他和妹妹把母亲的丧事料理完之后,也所剩无几了。于是妹妹说:哥哥,我们出去打工吧!
他们的家乡在安徽的安庆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里的小镇下面的一个小村,那里几乎所有的人家里的壮丁都出去、到各个大城市打工去了。老宅子里只留下些孩子、老人在家守着几亩地过日子。那些打工的人每个月寄些生活费回来,每一年只匆匆地、短短地回来几天而已。而他、一个瞎子,到后来也要凭着刚刚学来的半生不熟的按摩手艺、带着没有一技之长的妹妹出去打工了!
在浙江某地的温泉干活的时候,钱赚得倒并不少、可是妹妹过得很不好……那里的一个小头头老是打她的坏主意!于是,他毅然辞去了那边的活儿,对妹妹说:走,我们去上海!
还没来过上海之前,商静言觉得上海一定是个好地方!否则母亲这么会这么喜欢呢?这么多老乡怎么会争先恐后地往上海赶呢?怎么会有余洁这样好的人呢?第一次来上海、当电焊工的那会儿,虽然很累、很辛苦,但是每每爬到塔吊之上、或者高高的、还没竣工的大楼上的时候,他都会觉得上海好大、好新鲜,是个放飞理想的好地方。可是这一次……上海一点都不好!尤其是对他这样一个目不能视的人来讲,这儿太大、太挤、太忙、太乱、太……不安全了。更让他懊恨得差点寻短见的是,他唯一的至亲、最宝贝的妹妹竟然瞒着他去了大浴场为人擦背……只为了养活一直找不到工作的他!幸亏……也算是天可怜见吧,没多久她就遇见了妹夫洪建邦。
妹夫是个好人,他很清楚地知道这点。虽然,他的职业不怎么让人赞同、肚子里曲里拐弯的道道也着实很多,但是他没有亏待妹妹、更没有亏待他这个废物大舅子。所以今天余洁在说那些怀疑味道很浓重的话的时候,他会打断她。
他当然知道余洁的好心,更知道她有可能怀疑得没错,不过他还记得当年父亲的书桌前面挂着的四个大字:拳拳服膺。父亲是把这四个字当作做人信条的、也是这么教育他们兄妹俩的。所以,有机会的话,他会报答洪建邦、更会报答余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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