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周五,虽然节庆前周末要补课,但周五课时不变,下午没课。莫北和唐颂约好午饭后见,刚一下课却接到了唐颂的电话,说是有事,来不了了。
大家都低估了这个秋天诡谲多变的天气,多雨的夏过去了,十八号台风在登陆前夕突然拐弯跳票,迎来了久违的晴天,把夏天无处安放的高温又释放了出来。
原本因为降温蔫儿了几天的苍蝇蚊子突然就爆发了,抱着劫后余生亦或是回光返照的劲头拼命往人身上凑。
秋天一旦晴好天上就连云都没有了,温度笔直升到三十七,昨夜下了几颗雨,雨后潮湿的水汽被高温蒸发,像一块灼热的大海绵捂在身上,让人难受得想呕出来才能正常呼吸。
来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碍于警戒线没有挤得太厉害,嘈杂细碎的交谈声与房间里里嗡鸣的苍蝇混在一起,大热天人多一挤,身上各异的香水味,汗味,体味,混着呕吐物,直教人头皮发麻。
实习生已经吐了两回,头一回没憋住,吐在门上,以至于屋子里头气味如此繁杂。
唐颂把人丹当糖豆放嘴里含着,勉强驱散了些被刺激得发昏的大脑,他把剩的半包递过去,小姑娘指尖冰凉打着颤,僵着一张蜡黄的脸,半天没能扯开嘴说声谢谢。
他叹了口气:“去前台问问昨晚的入住情况,把监控要过来。”
唐颂对她说完,推门走了进去,屋内苍蝇四起,嗡声不断,他揉着耳朵,冷不防对上一双眼睛。
屋里的情形非常诡异,圆形的大床上被子零散,衣服丢得到处都是,地上有个拆封了的包装壳,这里显然发生了一场十分激烈的事情。
床单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了褐色,死者不着寸缕,神情堪称闲适,慵懒性感地倚靠在床头,望着门的方向,嘴角若有若无地笑着,若不是几乎被割断了半根的脖子,她仿佛下一刻就能张嘴说出一句笑谈。
尸体浑身被涂了一层白色的颜料,看着是被混合过的颜色,将原本的色度提高了几格,又在亚洲人的体色范围内。
唐颂看见她嘴角挂着一团黄色的透明粘液,夹着褐色的血丝,润湿了下巴干涸的血迹。
唐颂戳了下那下巴,问一旁拍照的人:“她嘴里有东西?”
“有,一个手机。”
……
“这个房子不错的,采光也好,房间朝向刚好避开马路。夜里很安静的,你一个学生住很够了,价格也好说……”房东抖着钥匙拍亮楼梯灯,带着莫北上三楼。
楼有五层,三楼居中,要居住起来温度也适宜。
房东打开第二间门,久无人住的干燥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莫北一天下来看到的最满意的一间,不算很大,卫生打扫起来很方便,进门是个不大的小客厅,推拉门隔开一个小阳台,淡绿的窗帘轻轻扫着地面。
房东引她在客厅转了一圈:“做饭是不太方便,不过你们这些小孩大多也不会做饭。”
莫北轻轻弯了下嘴角,没有接话。
厕所不在房间里,于是房间的面积看起来要大一些,只有一张床一个三门的衣柜,显得空空荡荡的。
房东看她停在门口,虽然无语却似乎有意,于是紧着把条件提了:“我这个房子是不提供短租的,起码半年起,房租是押一付三的,一个月七百五……如果你要是嫌贵也有便宜的,就肯定比不上这个好。”
“不会,”莫北终于说了句话,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个未接电话和微信提示,不由得啧了一声,抬头对房东说,“我也许暂时不能搬过来。”
“这个没关系,你可以先付定金,我给你留半个月,到时候你要改主意给你退。”房东瞄了眼她捏着手机的举动,猜想了一出小儿叛逆的戏,说着没事,从口袋里掏出发票本,压在门上写好费用明细,撕下来给了她。
莫北付了钱,两人互相留了号码。
二人走下楼分道而行,莫北慢慢往大路走去,小区中央的小公园广场舞正是酣时,节奏明快的音乐撞击着耳膜,人堆里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硬是把夸张的舞步跳得很优雅。
女人蹬着一双不高的粗跟凉鞋,小腿绷得纤细紧致,膝盖以上裹在贴身的包臀裙里。莫北被那双腿进退间的妩媚姿态吸引,停下了脚步。
她其实看不太清,蓝红灯光交替,舞池中央的人都只是一个个晃动的黑影。
人惧怕黑夜,黑暗隐匿起无数未知的东西,又释放出它们的气息,让人寸步难行。
然而黑夜恰好又将一切都模糊了起来,莫北可以把他们都当成无害的同类,耳朵里那些杂乱的声音也变得贴近现实了许多。
她把手揣在口袋里,踩着路灯苍白缥缈的光影慢慢往前走去。
沉静的心情不过够她走上马路,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
她在最后关头接起了电话:“妈。”
肖颜尽量克制着语气里的担扰,平静地问,“杜晓坤说你申请了外宿?”
“嗯。”
“为什么?”
“我……”莫北哽了一下,编了个理由:“不合群。”
那头肖颜深深吸了口气:“你高中的时候不是和大家相处得挺好的吗?你现在……你现在怎么就不合群了?我以为以前是我们不陪着你所以你……”她原先压抑着,说着说着逐渐爆发,听筒里传出她嘶哑的声音:“我是你妈!我们是你的父母家人啊,你什么都不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你就拿一句不合群应付我……”
手机那头传来一阵骚乱,北爸抢走了手机,轻声安慰了肖颜两句,不知怎么说的,过了会儿她再说话时,口气已经和平常没有半点异样,平静又小心翼翼:“没事……我不问了,你自己决定吧……”
莫北心里有些难受酸楚,脑中想了些好听的话劝人宽慰,嘴里却只能说:“我没事。”
“好,”肖颜欲盖弥彰地清了下嗓子,笑笑说,“没事就好,那先不说了。”
莫北买了碗关东煮提着进了学校对门的酒店。
贡丸还是烫得很,她盘在椅子里慢悠悠地吹,从书堆里翻出明天要用的书。
杜晓坤发了条消息过来,解释自己作为师长的良苦用心及不得已,毕竟他们之间关系比寻常学生又更密切些,理应多照顾些。
莫北都不想理他,她以前天天夜里在外头跑也没见谁怕什么,这离家稍微远一些他们突然就拿自己当巨婴养了。
贡丸不留神冷透了,她往热汤里蘸了下,整个塞进嘴里,怕杜晓坤又告状,硬邦邦地回了个哦。
估计他以为莫北生气了,没再凑上来碰钉子。
她刚想把手机放下,却震动着显示有电话打进来。
“你好,哪位?”
“救……救救我……”
为了接下来的节庆及假后时间调整,周末还得补两天课。
第二天早上手机推送了一则新闻。
【新兴宾馆发现一起命案,警方正在侦破中,希望广大市民注意自己的人生安全之类云云。】
莫北没看清内容就给滑走了,后知后觉又嫌费劲,懒得再找。
教室气氛并没有因为她和室友发生矛盾而不同,她照样坐在原位,左右都没有人。
又是一节近代史,老师那语速估计给个快板还能游刃有余地抖会儿腿,底下的学生偷着聊天,更有甚者拿着书本遮掩吃起早饭来了。
后方有人解了个粽子,肉粽,酱油味浓郁。
老师睁只眼闭只眼把自己的区域圈在讲台上。
早上只排了两节课,下课时才九点半。
杜晓坤掐着点给她发信息让她去趟办公室,莫北有些无奈,自己都远离任何班干部了怎么还没和办公室绝缘。
然而她到时杜晓坤并不在办公室里,她刚拉开椅子,虚掩的门又被推了开。
推门的男人愣了一下,“老师不在?”
她摇摇头:“不在。”
“那我把东西放这里,你和他说一下。”他递来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个方盒子。
莫北接了过来,放在一旁桌子上,回头就他还在门口盯着自己看,她挪了下步子,问道,“您要不进来等?”
他啊了一声,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还有事。”
他离开时,影子被门缝拦成几节,就像身后拖着好几条影子。
莫北坐进椅子里脚尖踢着地,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杜晓坤一进门就看到莫北半靠着椅背冷着脸盯着门看,像只要吃人的阴兽。
他愣了下,目光上下扫着门框,“我的门怎么了?”
莫北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怎么,有事?”
“你房子找到了?”他看到了桌上的袋子,随手放到了地上,再次确认,“你真的要搬出去?”
莫北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差不多找到了吧。”
“……差不多是差多少?”
“放假了就搬呗。”
他笑了一声,语气变得不好听起来:“别人都是考虑国庆去哪儿玩,你就想着搬家呢?”
莫北懒得和他拉扯,早上出门没带吃的,现在嘴巴空得厉害,她惦记着课堂上闻到的粽子,想去买一个。
杜晓坤在她出门前叫住了她,气她的态度却也无力改变,只能说:“你哪天走我来帮你。”
她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杜晓坤只能看着她走,死孩子软硬不吃,他毕竟不是她的父母,也没法完全包容她的臭脾气。
何况,她家里已经表示让步了。
莫北的三个室友早上又来举报,还是带着伤来的,一个还花了脸,哭哭啼啼地说着莫北前一天晚上的暴行。
杜晓坤不太敢信,莫北虽然一副狗脾气,看着随时要咬人两口,其实能忍得很,何况这到底是三个女孩子,怎么也惹不到莫北动手打人。
可她们的伤确实是实打实的,淤青在腰上腿上,都是推搡磕碰撞出来的。
不过巧的是走廊的监控拍到了她们宿舍门,莫北虽然两次进入宿舍,可和其他三人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两分钟,打架还讲究先放个嘴炮挑衅,莫北总不至于一进门就一手一个小舍友。
而且她第二次踹门更像是宿舍里面的三个人产生了内部矛盾。
有了监控画面,一方泪汪汪的控诉,一方沉默不语,看起来就比较像老实人背锅。
或许真的是被排挤了。
这也是杜晓坤和莫北父母并未坚持劝解的原因。
老实人莫北在校门口小摊买了两只粽子,真的吃到了却不如想象中满足,不过好歹安抚了瘙痒的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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