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晖听了董霜华的话，默不作声，心想：“这就来了！”我还是在走文格渊当年的老路，李承嗣最终还是要对我的家人下手的。

董霜华见方云晖面无表情，居然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又惊又怒的神色，微微感觉诧异，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您父亲当时虽然在三殿下和晋王李承嗣之间保持了中立，但，哼哼，对逼供退位之时未必就没有腹诽，就算没有腹诽，李承嗣也会认为有的。他之所以没有动您的父亲，最初可能一来立足未稳，二来念在你神策门兵变立下大功。可是现在，又凭什么？你以为你和他的利益交情能够维系多久呢？”

方云晖点了点头，轻声地说：“维持不了多久。你是不是想说，皇帝后来之所以不动我父亲，是因为我的势力庞大？”

董霜华冷笑了一声：“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不过你说势力庞大，可能不是很贴切，你的势力都是皇帝给你的。如果是我来形容，是你实力强劲才对。你身家巨万，周龙彪吃了败仗之后紫荆花家族雄视东南，周围的督抚都要看你的脸色行事，况且南连海城国以为外援，这些，李承嗣只要不是瞎子就看得见。”

“那我紫荆花家族不断地招兵买马，不是越来越让李承嗣疑心，天天欲除了我而后快吗？”

董霜华摊开了两手：“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就是个游戏，如果你实力差了，随时有可能被干掉，只能不断补充实力。可实力越强，给你召来的危险也就越大，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方云晖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董霜华的话是完全正确的，这些道理他也都想过。一个权臣，嗯，放了外任在自己封地上可以说是一个藩王了，和一个猜忌心很重的皇帝，放在一起，无论如何是搞不好的。就算现在父亲交出兵权告老还乡，还要托庇自己的保护，而自己如果实力稍弱或者减弱，李承嗣可能就真的下手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现在的情形，如果按照你的思路，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我看我们的戍卫军再厉害，让海军都上了岸，这帮新兵，能顶什么用？”方云晖心想照着董霜华这种思路搞下去，只怕真把李承嗣给惹火了。帝国南方新败，北方边事不断，这才没什么功夫来管自己，但自己真玩得过了火，李承嗣要是下狠心搞掉自己，自己这点新兵还真不够看。

董霜华面上肃然清冷不减半分，淡淡地说：“吃掉周龙彪，以增实力！”

“你说咱们吃掉周龙彪？”刚才如果说能不动声色，那么现在这个提议就的确让方云晖大吃一惊了。周龙彪虽然在虎鲨身岛大战中吃了败仗，可是不要忘了，他是过海军队全军覆没。现在南岭兵团剩下的人，都是周龙彪自己挑选的嫡系，忠诚度不说，战斗力也未曾受到任何的损失。吃掉周龙彪？自己手下的兵较南岭兵团为多，可真打起来，谁把谁给吃掉了还真是不一定的事情。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南岭兵团是帝国正牌的主战兵团，去打帝国王牌军，自己这不就是公然造反了么？

“没错，就是吃掉周龙彪。”董霜华对这个方略仿佛已经谋划了很久，因此说出来不急不缓，一副周全成熟的样子，“周龙彪新败，军心不稳。而帝国那头，何尝不想就此斩草除根干掉周龙彪，并且由你出兵，消耗你的兵力，也是皇帝陛下乐于看到的事情。并且他可以通过这场战事来探测出你戍卫军的实力。至于由头，随便找个借口就是了，反正京师也会睁一眼闭一眼。”

方云晖听了这话沉声不语。这个计划应该算是不错，分析也到位。不过虽然周龙彪有反心，且跋扈已久，但自己这么干，就是明摆着帮李承嗣逼反朝廷重将，方云晖心里并不乐意。更重要的是，自己跟南岭兵团开战，其目的是吃掉它以增强自己的实力，如果反被咬了一口或者两败俱伤，就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而且就眼前的形势估计，出现这两种情况的可能性还是非常的大。

董霜华见方云晖这个表情，说得更为具体了一些：“主公您一定是担心战事的输赢，这个我也想过了。我们可以建议睿德帝陛下调防，调防！把南岭兵团给调到别的地方去。周龙彪一定不肯，可也不能就这么直接造反了，他三心二意地路过我们封地时候我们就伏击他！固守城防是我们的优势，兵力又多过他们，届时请京师方面派兵在城下合围，必可尽歼南岭兵团。打到一半或者多一半时候，南岭兵团丧失了斗志，我们就开城放他们进来，收降战俘，收取武器辎重。”

当真是好一条毒计！方云晖仿佛不认识似的看着董霜华，一年之前，这个御用法术师出身的女人还只是天资过人，敏锐明判而已。而现在，她想出的计策已经明显地超出方云晖当初教给她那些东西的范畴了，并且很显然的是，这条毒辣的绝户计是她原创的！

“万万不可！”方云晖做出了明确的判断，“周龙彪就算再有不是，他出身军中，能当到兵团长、帝国督帅，嗯，现在降级为都督了，当年也是有功于国，有保境安民的功劳！如此逼一个曾经的功臣、重臣走上绝路，于心何忍！”

董霜华重重地冷笑了一声，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帝国破，谋臣亡。这几句话，可是你当初教给我的。帝王家心狠手辣，周龙彪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造反成功之外，已经可以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们不动他，早晚他也得死在其他人的手里，现在他就算交出军权告老还乡，皇帝陛下就会放过他了吗？会吗？”

“我说万万不可就是绝对不能这么干的意思！”方云晖有些火了。

董霜华见方云晖发火，就不再说下去了，只是淡淡地建议：“我本来打算让您上京师一趟，一来交旨，二来给皇帝陛下献上这条计策，既然你不同意，那也就算了。不过就算不去献策，京师还是要去的。至少你要去摸清情况，皇帝陛下那里是不是要除掉定边王李承魁，如果情况不明，稍有不慎，您的父亲忠武侯爷马上就有大祸临头。”

方云晖嗯了一声，摆了摆手说：“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一定会近日内启程去京师的。我想到了什么事情再找你商量。”

董霜华没有什么话了，冷冷地退出堂去。方云晖望着她纤细的背影，还在想着她刚才献上的那条毒计，喃喃自语地说：“可能是我教会你太多狡诈的政治、军事知识，但那些都是我从书本上看来的。并且，我似乎忘了告诉你一个这些以外的东西，无论在哪个世界上，都还有一样东西叫做——道义！”

现在内堂之中的人，除了冰雪双姝姐妹不谙世事，对方云晖和董霜华的交谈听不太懂之外，赵霖儿已经是听得脸上变色。她因父亲当时被扣押为人质，又得到杂草丛先生的高级法术植物帮助，参与了当时的神策门兵变，历经过生死关头，知道这种事情，一个不小心就是掉脑袋抄家的结果。而欧墨泉，这个忠武侯爷侍卫长出身的人，虽然是见过无数生死，却也深深地替老主人和少主人担心，少主人跟董霜华的交谈，几乎是每一个字，他听在耳朵里都是悚然心惊的感觉。

“少爷，”这个方氏家族最为忠诚的旧部说话了，“方氏家族追随大周帝国，世袭传承爵位，代代将门……”

方云晖转过头来，温和地看着这个家族里面的长辈说：“欧墨泉叔叔，你放心，我心中还有道义，周龙彪虽然算得上我们的敌人，我不会想董霜华所说的那样做，设计陷害一名朝廷的功臣将领的。”

“这件事我所关心的并非这个问题。你们刚才交谈的内容我理解得很清楚，构陷周龙彪与否，我倒不是特别地关心，董霜华军师也是好意壮大我们的戍卫军。只不过，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的话，我怕您最后真的真的”欧墨泉咬了咬牙，硬是忍住了没把“造反”两个字说出口。

方云晖明白欧墨泉的意思，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在周龙彪的大本营里，那个昔年的帝国功臣、当时的桀骜军阀对自己所说的话：“方云晖，别说什么忠于皇室之类的大话。你现年不满二十岁，以你这般，恐怕不到我这年龄，已生异心。”

方云晖现在了这种无力的感觉了，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名利场中的是是非非，有时候还真不是自己能够把握得了的。虽然已经是再世为人，但前世的一些世界观——姑且这么说吧——自己终究还是无法能够舍弃。

通往京师的官道上，方云晖一改往时的什么事都满不在乎，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任凭冰娟殷勤关切问寒问暖、雪婵顽皮嬉笑都只是应付，甚至于都很少去哄赵霖儿了。这次前往京师，方云晖带上了董霜华，虽然估计遇到事情的时候可以商量，但方云晖觉得，有些时候要给她讲一些大道理。至于蓝鲸王父女俩，方云晖让他们回了海城，两人感激之余，当然说了一些“但有差遣，莫不从命”之类的话。而鉴于安全起见，防止我们的圣武者高手被京师圣殿的人给认出来，谭啸风理所当然地留在了恶兽城。安全方面嘛，方云晖本人已经是个高手了，更何况随身带了一个傻头傻脑的仆从——马强！他可是领悟了圣阶力量规则的家伙，这样一个南洋土著，是个足够好的保镖了。

自己现在下着如此大的一盘棋局，方云晖一方面要考虑如何试探和应对皇帝陛下李承嗣的策略，另外一方面，还在考虑干掉狄蒙棍神武超峰——这是个老大的难题。并不仅仅因为武超峰是个圣阶的强者，更出自于方云晖的本心，在内心深处，武超峰对自己还算很好的。虽然开始的时候受三殿下的指示打算干掉自己，可是后来以长枪相赠，更与方云晖有着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去杀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

京师就在眼前了，方云晖此行，并没有兴师动众，甚至都没有惊动沿途各个地方上的常备军，督抚什么的就更不必说了。因此，一路安安静静地进了京师，都没有出来迎接的人。

天色将近傍晚的时候，方云晖来到了自己的家、侯爷府上。为了刺探究竟，方云晖脱离了自己行进的队伍，只身一人只带着马强回到了自己家的门前。

忠武侯爷府门前如董霜华事先所说的那样，虽然门庭依旧，可是周边的确多了不少的摊贩一类，甚至于街对面还开了两家铺子，一家是个饭店，另外一家竟然是个法术素材店铺！

哼！方云晖看到这种情形，禁不住从鼻子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这家法术素材店铺看起来跟法术组织毫不相干，那么就一定是李承嗣陛下安插在这里的了。倒是个不错的构思啊，这样的话，在自己家门前进进出出的人当中，有什么法术高手的话，就不那么引人注意了。李承嗣啊李承嗣，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云晖还没进门，正在悄悄放出精神力来试探周围的环境，此时他的精神力强大的程度，恐怕是法术组织里面的法导师都是无法企及的水平了。忽然之间，方云晖感觉精神力上有一股刺痛，仿佛被另外一股精神力的刀尖给刺中了一样的感觉。方云晖惊讶地抬头望去，一个身影隐没在了那间法术素材店铺西侧的墙壁之后。从这股精神力的强弱程度来看，对方也不是什么庸手，至少可以达到冰娟的水准了。不过这人显然也没想到会遇到方云晖这样的强者高手，双方的精神力只是偶然碰撞，打了个遭遇战，双方都是猝不及防。而等方云晖定了定神，再度搜索的时候，那家伙的精神力不见了！

方云晖心中的怒火马上就被这一下给激起来了，好家伙！派出这样的高手来日夜窥探我家，看来这皇帝陛下还真看得起我。方云晖一撩衣袍的下摆，重重地拍了两下门——不是自己的门，而是对面法术素材店的。

这个时候夕阳斜照，街上基本都已经没什么人了。闹市区的店铺大概除了饭店里还有之外，别的店铺就没什么人光顾，而这间法术素材店铺早早就关上了门。随着方云晖拍门的声音，里面有人应声出来开门，里面伸出了一个脑袋来。

方云晖跟这个人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不由得一愣，竟然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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