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不错,我得看一会了。<strong>WWW.</strong>”富教授仔细的看完了引文,坐了下来。
光是正文就有20页的论文,可比数倍页数的短篇小说难读多了,富教授是同领域的专家没错,那也要一点一点的读下去,才能看明白文章的内容。
站在他身后的实验狗钟志文就惨了,因为英语不过关,他看杨锐的论文就和看天书差不多,普通的英文单词自然是认识的,但这样一篇论文,普通的英文单词就和点缀一样。
其实,遇到相同问题的人不在少数。
有了富教授开头,周围生物系的教师和研究员,不少人都要了一个单行本,就在篮球场边阅读起来。
然而,大多数人看不了几分钟,就神游户外了。
自信英语水平好,与看得懂英文论文没有必然的联系。很多英语四级水平,在老外的餐厅里只能用“this,this,thank-you”点餐的学生,看英文论文也能一目十行,就某方面来说,论文更像是科学界的黑话,格式什么的都有一定之规。
如果是接受过充分的论文训练的学生,看论文的时候,想浏览就浏览,想略读就略读,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生僻的单词,不懂就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但是,没有接受过足额论文训练的学生,就像是没有进入过正经帮派的小混混,哪怕背下了各种生僻单词,一到大场面的时候,依旧免不了露怯。
到30年后,重点大学稍微正常点的教授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本人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竞争,训练学生的学术能力还是手到擒来的,二本的研究生导师稍微困难些,但只是安排训练的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如北大清华之类的顶级大学的教授和研究员就更厉害了,进行多年的“长江学者奖励计划”和“千人计划”虽然备受诟病,但也确实为后进的中国引进了大量的海外牛人,这些人在世界范围内或许不一定是顶级的,可相对于中国本土近亲繁殖出来的学者而言,也算得上是一缕新鲜空气了。
但在80年代,那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算年龄,如今的40岁左右的副教授,50岁左右的教授堪称年轻了,但40岁的人在40年代出生,50年代读书,60年代读大学,那个时候,教学秩序已经彻底被打乱了,究竟能不能学到本事,或者说,究竟能不能接触到世界最先进的科研进展,基本全凭自学,效率低下。
五六十岁的教授的经历也很困难,他们二三十年代出生,在战争年代长大、读书,接着就面对建国之初百废待兴的局面,在专业技术方面,这些学者得到了充分的机会,无数的新建工厂,技术改造,修桥铺路等方面的工作,让差不多的大学生都有独当一面的机会。然而,基础科学并不只有技术,而学术的高要求往往更隐蔽,等他们打牢了基础,人到中年,开始焕发学术春天的时候,学术土壤已经酸化了。(wwW..广告)
现在的北大,好一点的教授,如唐集中之流,读书的时候去西南联大,建国后访问苏联,又在过去十多年里维持着起码限度的科学研究,这才能勉强留在世界主流科研世界里。
不能坚持的,没能力自学的,或者运气不佳的,大多数只能在国内的科研小圈子里玩了,偶尔做一点世界一流国内空白的重复性研究就沾沾自喜。
如果是文史地理这种埋故纸堆的研究,数学物理之类的纯理论研究也就罢了,生物这种用钱堆出来的自然科学,永远只能给少数人以机会,贫穷的中国如此,富裕的中国如此,金山银海的美日欧亦如此。
至于刘院长之类的政工干部,判断论文好坏,差不多就靠数页数了。
只有少数十几名教师或研究员,能够认真的将杨锐的论文读下去。
这也就是在北大了,换一个地方院校的生物系,说不定连订阅《cell》的钱都能省下来,反正也没人看,还不如多订几份《人民日报》使人开心颜。
杨锐没什么压力的坐在了桌子上,论文已经发表了,对他来说,最困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只是锦上添多少朵花的区别了。
此时的五四篮球场,气氛开始变的怪异起来。
一方面,才结束不久的篮球赛,释放了大量的荷尔蒙和臭汗,留下了心情尚未平复的数百名学生和激荡的气息。
另一方面,被桌椅板凳围起来的空旷篮球场被好奇的人群填补了起来,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却安静的像是在考试似的。
尽管刚刚还在为肌肉的力量而欢呼雀跃,但归根结底,学生们最信奉的还是脑力。
北大学生都是知识的获益者,如果有一宗知识神教,那北大学子即使不是狂信徒,也是虔诚的信众。
沉默的环境不仅不让人难受,反而激起了学生们浓烈的好奇心。
“能给我一本看一下吗?”一名学生挤了进去,打破了寂静。
“胥岸青?恩……这里还有一本。”杨锐将单行本塞给他。
胥岸青轻轻道了声谢,垂头细看。
篮球场重归寂静,只有风扫过球场的沙沙声。
像是富教授一样,胥岸青也想知道双方的差距有多大,他迫不及待的翻开论文,目光凝视了几秒钟第一作者和通讯作者“rui-yang”,继而就快速看了下去。
作为高考省状元,胥岸青的路走的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顺,就学术而言,大一加入理查德实验的他,可以说是走在了所有北大学生的前面。
和其他任何一个资源密集型行业一样,学术界亦是强者强,强者愈强的世界。
最好的学生能够得到最好的教育,最好的教育能够得到最多的资源,最多的资源能够获得最多的成果,最多的成果反过来刺激更多的投资。
同在北大,普通学生通常到大三大四才接触到研究工作,在接下来的一两年时间,他们要拼尽全力,才有可能刷到想要的paper(论文),而论文的水平,其实很大程度上决定于他们加入的科研小组的水平。
常青藤大学之所以长盛不衰,不仅因为他们能选择最优秀的学生,而是因为他们能提供最好的教育,从而将最优秀的学生与次优秀的学生拉开更大的距离。
胥岸青已经得到了差不多是最好的条件,如果……如果理查德实验室发展顺利的话,他就等于一手拿到了加州伯克利大学的留学资格,而在生物学界,加州伯克利大学的毕业生毫无疑问的可以争取最好的机构或公司,得到最大程度的重视和薪酬待遇。
哪怕最终没能称王称圣,胥岸青也可以很轻松的成为生物科学界的金领阶层,不想在美国呆下去的话,国内诸多大学与研究机构会高唱着“北京欢迎你”接他回去,顺便双手奉上几十上百万的安家费,一并每年上百万美元的研究经费,任君取用。
理查德实验室的失败,对胥岸青是一次沉重的打击,让他从领先其他同学五六年的程度,掉落到了领先其他同学两三年的样子。
不过,领先终究是领先,理查德实验室里累死人的经历,带给了胥岸青极大的自信,他原本认为,自己再努力几年时间,仍然有机会追上杨锐,重新弥合差距。
直到《cell》的论文出现在篮球场上。
这家伙竟然在打篮球的时候,收到了《cell》的论文,胥岸青不知道自己应该抨击他浪费时间?还是羡慕他的好运……
“应该是好运吧……或许,或许有点料,但这么轻易的做出数据,肯定少不了运气成分……”胥岸青一边翻看论文,一边在内心评价。
他全程参与理查德实验室的科研竞争,对诱变突变基因,以及测试钾通道的功能等方面熟的不能再熟。
然而,熟悉又陌生的熟练实验过程,娴熟的运算技巧,成熟的理论逻辑,却在一点一滴的击溃胥岸青的自信。
也在击溃富教授的自信。
论文对圈外人是黑话集合体,对圈内人却应该简明扼要。
富教授正在做的方向是rna前体,英文水平同样过关,看懂杨锐的论文并不难。
可看懂了,才会觉得这个项目做的是真难。
难到瞅一瞅所用的仪器,所用的材料,就觉得心疼;难到瞅一瞅明显需要试错的实验过程,就觉得手疼;难到瞅一瞅大量的数据运算和理论推导,就觉得头疼。
“这东西是用半年时间能做出来的?”富教授每看几页论文,脑海中就会浮出这个问题。
在拿到论文之初,富教授是有点想给杨锐膈应的,但等把论文看完,富教授数次积累而来的火气,差不多是消耗殆尽了。
只有浓烈的嫉妒,在熊熊燃烧。
“这篇论文如果是我的,该多好……”看到论文的最后,瞅着多达上百条的参考文献,富教授已然是满脑子的遐想了。
“蔡院长来了!”一声惊呼,打破了球场上的沉默,也让议论声喷薄而出:
“蔡院长是科学院学部委员,怎么亲自过来了。”外圈的学生看不到论文本身,强烈的八卦之心只能朝着人去了。
在场的生物系学生也是立即给出了此刻最好的答案:“因为这是《cell》啊。”
“学部委员不知道有没有发表过《cell》。”
“蔡院长是发表过《自然》的,《nature》的影响因子也是够高了。”
“影响因子是什么?”来自民族学的篮球队后卫将球放在肩膀上左右滚动,完美的诠释了休闲精神。
生物系的学生受到前面的气氛影响,却是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期刊的影响因子就是一本期刊过去两年,所有论文的引用数之和,除以期刊在过去两年里发表的论文总数。”
“哦……”
“《cell》的影响因子常年超过30,不过,上了《cell》这样的论文,重要的已经不是它的影响因子了,是引用数,好的论文在《cell》上能得到的引用数是很多的。”
“影响因子不是算的平均值吗?”
“那是因为《cell》已经不那么在乎影响因子了,所以才会经常有一两页的短论文,你看杨锐拿出来的单行本那么厚,这样的论文,引用数过50都不难,你知道蔡院长当年发表在《自然》上的论文,引用数多少?”
“多少?”
“当年就超过500了,以后每年都有一百左右的引用,持续了好几年。”生物系的男生叹口气:“我这一辈子,要是有一篇论文引用数能过百,我死而无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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