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刘清发现自己端坐在一棵大树下,有一圈儿透明屏障笼罩,倒还不至于淋雨。身旁的陈岩睡的跟死猪似的,不远处三个女子生起一堆火,不知在说着什么。
刘清摇了摇头,想要起身,可略微一动,全身上下就跟被剑戳一样,剧痛无比。
栾溪无奈道:“你受了极重的内伤,不光跌境,而且体内筋脉尽皆断裂。我给你服下了疗伤药,可就算如此,也得好几个时辰才能痛得轻一些,想要痊愈,至少个把月。”
丘禾总算对刘清刮目相看,啧啧道:“你这家伙还是有点儿本事,不管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弄死了那女鬼,自个儿还活着。”
朝云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刘清,露出一抹真心笑容。
谁知刘清咬着牙,硬撑着站立起来,全身颤抖不停,用了极大的气力才将长剑背在身后。
“谢栾姑娘赠药,我身上半点儿钱财没有,不如拿这颗黑丸子报答吧。”
说着就将手中金丹抛去,笑道:“天都亮了,我要是还不回去,妹妹会急死。”
栾溪握住金丹,手都有些颤抖。
三个女子面面相觑,心说这家伙是个傻子吧?
一颗阴气极浓的金丹,不说价值连城,起码也不是一般山头儿拿得出手的,这家伙就这么送人了?
栾溪咬了咬牙,沉声道:“你救了我们四人的命,给你疗伤药不算什么,这粒金丹我跟你买。”
丢去一枚白净玉牌,栾溪又开口道:“这里面有些凡俗金银,也有些修士界的通用货币,肯定是不值这粒金丹,但我也拿不出那么些钱,就当我们四人欠你人情了。”
刘清接过手里,苦笑着说:“咋用?”
栾溪微微一笑,轻声道:“以心念牵引,它会自动融进你手掌之中,取物存物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
刘清点了点头,转身缓缓离去,步子极其沉重。
栾溪忽然大喊一声:“天下精怪唯独草木一类最难修成,可一旦修成,就是不可多得的活宝贝,你的妹妹,照顾好,要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可以来绿衣湖来寻我们,只要帮得到你,我一定出手。”
刘清嗯了一声,并未转头。
四人看着远去的青衫背影,陈岩苦兮兮道:“这家伙以后会是个了不得的人啊!”
朝云冷不丁插嘴,“可别忘了,人家才十六岁,咱们都多大了?”
……
槐冬一觉睡醒,发现刘清不在身旁,鞋子都顾不上穿,几步就跑出门外,看着屋檐滴水不停,眼泪也有决堤之象。
那位其实与夫家同姓的杨婆婆快步走来,一把就将小丫头抱起,拿自己的衣裳擦了擦槐冬脚丫子,叹气道:“半夜就走了,应该很快回来的,别着急,没事儿的,婆婆给你做好吃的。”
一会儿功夫而已,杨婆婆就端上来一碗面条,里边放着青红辣椒,瞧模样就香,可槐冬就是不吃。
老妇人拗不过,只好由着小丫头坐在门槛上,把大门敞开,等着一个俊俏少年回来。
可一直等到了午时,还是不见刘清回来,槐冬的眼泪终于憋不住,独自坐在门槛上哽咽不停。
杨婆婆劝也劝不住,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小丫头。
哭了许久,槐冬哽咽着开口:“都说我哥哥打小儿就爱欺负人,是个小泼皮,仗着天生神力就欺负人。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拎着竹竿满大街追人打,是因为那些人说我是刘家捡回来的野孩子,没爹娘。可是哥哥从不下重手,所以那些人就一直说,我哥哥也一直打。从小我们就知道爹娘不在,我跟哥哥都没有见过爹娘,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们。”
说着说着,眼泪便哗啦啦的往下流,杨婆婆心疼极了,一把搂住槐冬,不停帮其擦拭眼泪。
槐冬接着说道:“爷爷走了以后,我就哥哥一个亲人了。”
杨婆婆问道:“那你哥哥为什么离家出走?”
先前与刘清交谈,其实已经知道了那小子很小就离家出走了。
槐冬顿了顿,极小声道:“尤家是扶舟县的首富,生意遍及成州,他们欺负黄芽儿姐姐,若不是哥哥阻拦,黄芽儿姐姐就被他们祸害了。后来爷爷却说哥哥多管闲事,非要哥哥去跟那个尤少爷认错,哥哥不答应,跑去把那个尤家少爷的腿打折了,那天以后,哥哥就离开了家,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在在外面遇到一个读书人,将其认作先生,跟着去了大秦国东部的观水书院。”
“他一直不愿回家,爷爷死了他也没回来。其实爷爷心里一直挂念他的,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
一场大雨终于停歇,有个青衫少年倚靠在杨婆婆家院子外,满脸泪水。
他不是不回来,是想混出个名堂再回来,可爷爷没等到那一天。
胡乱抹了一把脸,刘清红着眼珠子站起来,托着疲倦身体走到门口,咦了一声,笑着说:“我家小槐冬怎么还哭了?”
小丫头嗷嗷一声,大哭着跑过去,刘清赶忙摆手,“别介!你要挂上来,你哥哥就散架了。”
槐冬只好抱住刘清大腿,哭个不停。
少年人抬头看向杨婆婆,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婆婆可能不信,不过我的确把那只野鬼打杀了。可……”
话没说完就被杨婆婆打断,“我信,我去给你做吃的,犒劳一下咱们的大功臣。”
那个可字后面是什么,杨婆婆自然知道,可她就是不愿听人与她确定,说自己儿子跟儿媳妇,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老妇人边擦眼泪边生着火,哭一会儿又笑一会儿。
这顿饭吃的极开心,可刘清其实半点儿都不开心。
会不会人生路上所有擦肩而过的人,心中都有些不大不小的哀愁,每个人心中都藏着生离死别?
回去的路上,槐冬怎么都不愿再爬上刘清的背,迈着小腿跟着自己哥哥,就这么一步一步往扶舟县去。
刘清早就炼化了那只玉牌,其中之物吓了他一大跳。
粗略一看,起码有数千两银子,还有几百两黄金,看样子是栾溪早就准备好要给自己的。还有些他不认识的钱币,应当就是栾溪所说的,修士用的钱币。
最主要是有一本炼气法门,旁边批注道:“这是一本最寻常不过的炼气法子,不过世间炼气法门殊途同归,希望能帮到你。”
回去之后,刘清足足大半个月没出门儿,黄芽儿每天都会来帮着做饭,黄椿也时不时来瞧一瞧。
十月初,刘清终于出门,挨个去了欠钱的那些人家,还了钱,买了一些黄纸香烛,往城外雾溪河边的一处坟地去,直到半夜才返回家中。
刘清坐在前院的槐树下,心中一直在想,自己肯定要去外面走一走,寻爹娘,涨境界,等有些名声之后再回观水书院,去见见先生。可槐冬怎么办?跟着自己肯定不行,放着家里更不行。最主要是,刘清不知道槐冬跟这棵槐树相隔太远会发生什么。俗话说“水有源树有根”,水无源头,大多都是死水,树木无根,难逃一个死字。
忽然间一阵轻咳声音响起,刘清猛地转头,微微一怔后立马变作一副笑脸。
原来是有个身穿灰衣,肤色黝黑,瘦成麻杆儿的少年悄咪咪走来,正是年幼时唯一能跟刘清玩儿到一块儿去,后来跟着一位道士离开的余衫。
刘清笑道:“你他娘的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当道士了么?”
黝黑青年撇嘴不停,反问道:“干嘛去了?受了这么重的伤?从小到大能揍过你的人,我可没见过。”
刘清也没遮掩,就把去梨茶镇捉鬼之事说了一遍。
余衫啧啧不停,“你可真是个畜牲,我还想着要是被你知道我成了炼气士,你会心中不平衡,这下没必要担心了,老子还是打不过你。”
余衫离乡三年,正统道门弟子,炼气士第二境,灵台修士。
刘清思量再三,还是压低声音说道:“你看出来了吧?我家槐冬的身份。”
余衫变戏法儿似的取出一壶酒,自己抿了一口后递给刘清,笑着说:“早就知道了,三年前我师傅就要把槐冬带走,说要代师收徒,给我拦住了。可不是因为你在不在,而是因为,小槐冬要是给老道士代师收徒,那我不凭空多出来个师叔?到时辈分怎么论?”
刘清笑了笑,余衫怎么想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怕自己师傅不是什么好人,不放心罢了。
当年给小槐冬出气的,可不光刘清一个。余衫虽然没有一身神力,可人家脑子好使啊!逮住人就往死里坑。
聊了一会儿,余衫终于说明来意:“我回来其实有三件事,一是看看你死了没有,二是我师傅说雾溪里边钻进来一条恶蛟,恐怕会伤人,所以来看看,前段时间一场大雨,很可能就是恶蛟作怪。第三嘛,就是问问你,若真要带走槐冬,你答应不?”
刘清眯起眼睛,“怎么个带走法儿?”
余衫急了,指着刘清,没好气道:“你看你看,他娘的还没说清楚就要翻脸,当然是我来请回去个师叔啊!”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亲眼看过,不放心,这个还是回头再说吧。”
没穿道袍的小道士临走之前丢了一本符解给刘清,然后看着天空笑着说:“小时候是真没想到,咱俩都能成神仙。”
青衫少年撇了撇嘴,“我啊,现在是武道一境,炼气一境,武道一途,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吧,可炼气……太他娘的的难了!我整整用了半个月才开辟灵泉,哪怕不眠不休,一天时间也才填满一丢丢,估摸着炼出一处灵台,怎么也要十年八年,更别说后面搭建黄庭了。”
余衫大笑不停,转而问道:“那武道呢?”
刘清挠了挠头,笑着说:“先前受伤跌境,看似吃亏,实则等于打碎了虚浮根基,让我重新得以筑基,反倒是有了些许感悟,我觉得只要能有人跟我打一架,就能再次破境。”
余衫欲哭无泪,扭头就走,笑骂道:“你真是个畜牲,还好我炼气境界比你高。明天来我家吧,让我师傅帮着你重新破境,不过得做好准备啊,那老东西,下手贼黑!”
说罢便转身离去,刘清独自一人盘膝树下,不知为何就将那柄剑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心神恍惚之间,仿佛给人一把拽走,去到一处奇异之地。
定下神来,刘清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深山之中,身旁是个高达百丈有余得瀑布,水潭旁有个小茅庐,有个身形纤细的白衣女子背对着刘清,手中正是那柄青锈长剑。
刘清心神紧绷,鼓起勇气询问:“那天说话的是你吗?”
女子缓缓转身,笑着说:“男女都分不清了?”
少年人赶紧掐了自己一把,免得被眼前这惊为天人的美色迷惑。
“那你是?”
女子再次笑着开口:“我啊?是这柄剑的上一任主人,很可能已经死了。”
刘清露出疑惑神情,女子便解释道:“这柄剑都到你手里了,我还不死?很大可能是已经死了。”
少年疑惑道:“那你?”
白衣女子挥舞起长剑,缓缓开口:“一粒心神芥子而已,留在剑中是怕自己忽然死了,连一身剑术都没人学。”
刘清微微一怔,这才问道:“意思是你要教我剑术?”
女子点了点头,“我大概只会出现这一次,将剑术传你,能学成什么样子,就看你造化了。”
青衫少年神色肃穆,退后三步抱拳,沉声道:
“请前辈教剑!”
……
这天下最西边本是佛陀证道之地,僧人寺庙极多,可不知为什么,也是妖类第二多的地方。
就在这天底下最大的四个大洲之一,牛贺洲的北部,有一座高耸山峰,山巅便在云海之上。
有个极其好看的白衣女子百般无聊,捻起棋子又放下棋子,时不时以手臂托着脸颊看白云来去。
女子忽然转头往东边儿的胜神洲方向看去,一下子笑容满面。
“呀!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小家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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