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皇宫,太后别院!
这是一间装饰简单的佛堂,屋正中立有一个佛阁,供奉着一座观世音菩萨,旁边还有善财童子与龙女,均以上等汉白玉雕刻而成,栩栩如生,恍若活物,特别是当中的观音像,慈悲爱怜之意透体而出,让人见之就心态平和,神思平静,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顶礼膜拜的念头来!
佛阁前有一蒲团,杨太后就跪在上面,手敲木鱼,口念佛经,面前的大香炉中,正燃着檀香木制作的熏香,清神醒脑的幽香弥漫于整个空间,一股庄严肃穆的神圣气象自然而生,让人心生宁静,缥缈之间,自有出世的氛围轻轻波荡,茫然间真不知人间何处,只觉祥和万端,心绪无尘!
大约念完了一段经文,杨太后放下木棰,抬头望了望上面的观世音菩萨,双手合十,默祷片刻,才缓缓站起身来。突有所觉,转眼望去,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中年文士已经肃立在佛堂大门一侧,正温和谦恭的看着她。
这个文士看上去大约在四十岁上下,身材修长潇洒,额头宽隆,鼻子平直,显得非常有个性,上唇弧形微垂,下唇上翘相合,配上他悠然自得,温和淡雅的样儿,越发显得与众不同,卓而不群。下颚略微有些削薄,不过文秀的脸上有种崭然光彩,让他看上去,既有儒士特有的傲然,却又不惹人反感,反到生出几分亲近之心。最使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的那双眼睛,初看似乎平淡无奇,细看之下又觉深邃若水,黑亮的摄人,根本把握不住他心内的情绪如何,给人莫测高深,不敢小觑之感!
“士德见过太后!”文士见杨太后看过来,恭敬的行礼如仪,丝毫未见怠慢简略!
杨太后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亲手扶住他。淡淡责怪道:“士德,不是说了吗?到姑姑这来。不用这么客气,就像家里一样好啦!”
“上下尊卑,长幼有序。士德不敢放肆!”中年文士,也即是杨太后娘家侄子,理学大家杨士德并不领情,还是行了全礼!
杨太后无法,只得随他!
两人见完礼,杨太后就拉着他走出佛堂,来到一处装饰简约的偏厅。
自从被赵昀安置在建康皇宫后,除了柳若霞被意外毒死外,到没别的什么意外。后来谢道清主动要求过来照顾她后,更是上下和睦。舒心愉快。一些杂念怨怼也在佛堂之中慢慢淡去,如今的杨太后,心态颇为平和。这个杨士德就是她娘家的侄子,自从赵昀解除对她地软禁,允许他人探望后,他就经常过来陪伴。两人聊聊天,说说笑笑地颇为愉快!
“士德啊,你可是有段日子没来啦,最近在忙些什么?”杨太后落座之后,随意问起一些家常话!
杨士德面含微笑。轻淡说道:“也没忙什么,只是最近建康人心惶惶,时局动荡,士德怕引起别人闲话和猜疑,所以留足在家。读读书。写写字,到让太后挂念啦!”
杨太后听的微微一皱眉头。想了想,问了一句:“最近哀家到听到不少传闻,听说这阵子,外面乱地很,发生什么事了?”
杨士德轻描淡写的说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官员听说万岁在西北遇难,心思大乱,所以跑到皇宫这边来闹,要求皇后娘娘出面辟谣,结果引起皇后不快,派出皇城禁军抓捕驱散了这些官员,还在建康实行街禁,凡是官员想到皇宫这边来,统统被拦住。士德幸亏未有官职在身,费了一番功夫,才见到太后。”
“有这样的事?”杨太后听地眉头直皱,很是不满的说道,“哀家就知道,那个商贾女没这个能耐,偌大的宋国,岂是她能担当的起?皇上将国政委于她,实在是太过儿戏!”
杨士德眼神动了动,突然说了一句:“如今建康局势极为不稳,官员们人心惶惶,太后威望卓著,要不和皇后说说,让您出来主持局面,也许情况就大不一样!”
杨太后听的连连摇头:“现在不比当初,哀家在这建康,更像个多余的人,还有那个把哀家放在眼中?再说啦,皇上对哀家偏见很深,若哀家这么做,只怕又被他误会。算啦,如今哀家就想礼礼佛,念念经,心平气和的过完剩下的日子。朝堂上那些事情,让他们自去折腾!”
杨士德笑了笑:“太后到想的宽,看来太后礼佛,颇有所得啊!”
杨太后有些得意,也有些感叹:“那到是,自从礼佛以来,哀家这心气啊,完全平复下来,对佛经中的道理也领悟了不少,这人啊,有时候就该退一退,你争我抢有什么意思?到头来,还不是大梦虚空一场,实在没什么意思!”
杨士德笑容越发明显,恭维地说道:“天下之人,又有几个如太后一般的看穿名利?一辈子蝇营狗苟,无非就是为三餐一宿,和太后这样,放宽一些心思,有多好?就像最近荆湖,江南,福建,广南那些路府的大豪士绅,有必要为了反对万岁的改革,聚众叛乱?若他们想开一些,岂不更好?”
杨太后被这话弄的大吃一惊,身子前倾,紧张的问道:“聚众叛乱,怎么回事?”
杨士德到也不隐瞒,不徐不急的将赵昀改革的内容款款说出,最后才说及因不堪忍受,这些人纷纷起来反抗,因为赵昀亲征入西北,所以国内现在兵力空虚,一片混乱!
“荒唐,荒唐,实在是荒唐!”杨太后脸色激动,“收地归国,还地于民,这样的荒唐事也能做?难道建康朝堂上下这么多人,就没人劝阻皇上,让他胡作非为?”
“这个,到不能说没有,只是万岁的性子您知道,他怕那个反对?只要是认定地事情,万岁就一定去做。从来不管这个事情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唉。说来现在大宋真是一片混乱,情况一团糟。也不知老家那边如何啦!”
“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下去。是要让天下的士绅豪强都来反对皇上啊,皇上再能,斗的过这么多人吗?赢得了整个天下吗?不行,哀家要去找那个商贾女,让她出面制止这个荒唐的决定,不能让大宋地基业就这么败了!”
杨太后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了两步,又醒悟到什么,有些泄气地坐回椅子上。半晌,才无奈感伤地道:“算了,算了,哀家现在就是一个闲人,还操这个心干什么。再说啦,现在皇上也不在京城,那个商贾女也不敢违背他地吩咐,就算说了也是白说。士德啊,你给哀家说点别的,这朝政上地事情。哀家是不想再管啦!”
杨士德神情如故,转移话题,讲起赵昀所著的一些文章和书集,并就这些文章书集的观点发表一些自己地看法,说的言之有物。语之成理。让杨太后听的动容点头不已。
“士德之才,可为宰辅!”听完杨士德的讲述。杨太后赞赏的说了一句!
杨士德谦虚的笑了笑,有些遗憾的说道:“太后过奖,士德若能为一地小吏就足堪欣慰。当今陛下崇尚事功,而且大加激进,将我神州千年来的圣人教诲尽数摒弃,仁德义礼荡然无存。对理学更是莫名的进行打压毁弃,实在让士德无法认同。如今士德已经看开了,能够读读书,写写字,闲暇时过来和太后聊聊天,说些家常闲话,就已经是人生莫大幸事,入仕一念,实在无此必要!”
杨太后听后连叹可惜,到也没太过强求,最后不知怎么的又谈起国内地叛乱来。杨士德到是极力安慰,让她不要担心,可她却怎么也放心不下。虽说她已经不复当初垂帘听政,处理国事,可她对大宋的安危也是极为关注的,听杨士德说起因国内空虚,叛乱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后,更是有些坐立不安,心像猫抓一样的难过。
又聊了一会,眼见杨太后心不在焉,杨士德也就没再多说,安慰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杨太后让人送走他后,一脸落寞的回到佛堂,一个美丽动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帘内!
见到她,挂满心事的脸容瞬间舒展开,亲热愉快的喊道:“道清,你过来啦!”
美好的身影一顿,放下手中地檀香,转过身来!
雪白的肌肤娇嫩细腻,修长窈窕的身材不乏玲珑,配上高华出尘,优雅清艳的绝世美貌,更是缥缈若仙,尘世之间万难一见!特别是那双水亮漆黑的大眼睛,比天上地星星更明亮,比夜空地黑夜更迷人,转动之间,露出几份智慧和好奇,就像一位学识渊博的智者,因为知道地多,反而对世间一切越发好奇,越发渴望了解。一袭剪裁得体的紫袄,隐隐透出几分青春动人,充满浓郁的文静,更带上几分特有的谦逊,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细腻,如同蒙蒙烟雨,丝丝缕缕的漂散于四周,让人自然的生出一分尊敬,以及淡淡的威严。
美,从头到脚无一不不美,简直就像是画中仙女飞出纸面,活生生的站到面前。她的美,就像天山上的白莲花,清丽出尘,仅仅就这样站着,就已经散发出一种卓然超脱的美丽。她的神,如同最纯粹的珍珠,被放在清澈的涓涓流水中,高贵不染,晶亮傲尘,望着她,根本无法想太多的东西,只觉端庄典雅,让人自惭形秽,不敢半点轻慢放肆,只敢远观而望,而不敢靠近亵渎。
高贵,出尘,清艳,端庄,知性,文雅,糅合成世间一道美丽风情!
她,正是一直照顾杨太后的谢道清,差点成为赵昀皇后的女人,现为大宋皇宫内,首屈一指的发明家!
“道清见过太后!”谢道清温恭的行完礼,自然的走到杨太后身边,轻轻扶住她,嘴里还在解释:“道清见这里檀香不多了,所以找皇后要了一些过来。见太后在见客,故而不敢打搅,就先进来放檀香,到让太后受惊了!”
杨太后笑的很开心。轻轻扶住她的小手。拍拍她的手背,没说话。只是兴奋的看着她!
谢道清也浅笑转眸,说不出的文静动人!
杨太后拉着她来到蒲团前,和她一起跪在蒲团上。对着观音像呢喃了一遍经文,才又睁开眼睛,看着她道:“道清,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谢道情微微颔首:“有劳太后挂心,道清过地挺好,最近还在研究一种新式地被中暖炉,已经有了些眉目,若无意外,今年天冷的时候,太后就可以用上啦!”
杨太后扶着她站起来。然后两人亲热地挽着手走到一处内厅厢房,坐到绣墩上。
“你这丫头,就是闲不住,以前说改良织机,现在又弄什么暖炉,这些奇技淫巧有什么好研究的?我看啦,你还是好好的想想,怎么笼络住皇上地心,免得这么不咸不淡的挂着,像个什么事?也怪我这个老婆子。当初怎就蒙了心,被那个商贾女占了这个便宜,想起此事,我就……”
“太后,您不用为道清操心。皇上和皇后待道清极好。若非皇上允许,皇后支持。道清也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何况道清幼年家贫,也曾纺布售于市集,做做这些,正当本分,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反到开心的很!”
看着她一脸笑容,温言如常,杨太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带些歉意和爱怜的摸着她的发鬓,久久不语!谢道清跪下身子,将头靠在杨太后的腿上,黑亮的眼中闪过几分惆怅和思念,让人倍添怜惜!
“道清,你的苦,我怎么不知道?”杨太后有些哀戚地开口,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你喜欢皇上,可因为我这个老婆子,让皇上对你……”
“太后,您再要这么说,道清可要生气啦!”谢道清嘟着小嘴,气鼓鼓的看着杨太后,一幅很生气的样子!
看到她这个样子,杨太后反到笑了,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亲昵的认错道:“好,好,不说啦,是我不对,别生气啦,小丫头,越来越乖巧啦,我看要不了多久,皇上就会知道你的好,别急,别急!”
“皇上知道不知道不要紧,只要太后知道就行了!”
“你啊!”杨太后轻轻捏捏她的小鼻子,一脸的爱惜和心疼!
谢道清将头靠在她的怀中,双眼微闭,一脸的平静和恬美!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杨太后想起一事,低头问道:“道清,你最近常在宫中走动,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谢道清有些莫名所以地半仰起头,不解的问道:“什么风声啊?自从陛下亲征后,这皇宫里安静了许多,连护卫都少了一半,比以往要冷清不少,那有什么风声啊!”
杨太后摇摇头:“我不是说宫内的,是说宫外,听说宫外传言很多,甚至都有说皇上遇难的,弄的不少官员进宫要求那个商贾女辟谣,结果惹地情形大乱,连皇城禁军都出动了!现在情形如何。”
“您是说这啊!此事就是一帮官员听信谣言,跑到皇宫来闹事,禁军一到,他们就散啦!”谢道清松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自从陛下亲征后,这谣言啊就一天一个花样。今天说陛下大胜蒙古,直攻凤翔路;明天又说蒙古节节逼近,攻入川蜀;后天就又变成孟珙大将军全歼蒙古,杀的蒙古王子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最近更是离谱,前些日子说岳雨将军自立,占据川中,截断陛下地后路;不久,又说,陛下遭到刺杀,驾崩大散关,可刚过两天,却说陛下在大散关前重挫蒙古,斩首二万。对了,今天皇后告诉道清,说西北战事很顺利,我军将要大胜,蒙古已经遣使求和。依道清所见,陛下要不了多久,就该回来啦!”
杨太后听后沉思片刻,脸色有些难看,过了片刻,才又问了一句:“听说现在各地叛乱频频,形势一片大乱,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谢道清皱眉想了片刻,才有些不确定的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还是太学府的人告诉道清,据说是因为反对陛下新法的缘故!”
杨太后默然。许久。许久,才惋惜遗憾的道:“道清啊。你不懂这些,所以不明白。这是有人故意煽动,建康的谣言。官员的上奏,还有这些叛乱,都是要反对皇上啊。收地归国,还地于民,这是要让天下的地主豪强都来反对他,岂能如此,岂能如此啊!”
谢道清的神情瞬间黯淡,带些疑问:“太后,是不是此事对陛下很不利?”
杨太后唉声叹气,连连摇头:“我大宋自开国以来。为防五代之祸,治理天下就是依靠士大夫,兴文抑武,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我大宋官宦,几乎全都出自士人,而士人也多出身于士绅豪强,皇上这么做,是要和天下地士人作对啊,这种做法,岂能有好?”
谢道清眉头蹙了一会儿。不久又舒展开,反对道:“道清不这么看。陛下曾经说过,大宋五分之四地土地都掌握在士绅豪门之手,这些士绅豪门巧取豪夺,侵吞良田。封略山湖。肆意盘剥百姓,以致百姓生计无着。啸聚山林者,比比皆是,对我大宋损害极大。若依陛下所说,要平息天下民情汹汹,收回民心,不让摩尼教叛乱重演,最重要的就是还地归民,转强经商。若民无土地,则各地动乱将层出不穷,若不逼使这些豪强地主放弃土地,他们只怕也不会去经商。以陛下地做法来看,并无什么错误才是!”
“经商?”杨太后重重哼了一句,“也不知皇上到底按的那门心,先是弄了个商贾女做皇后,丢尽我大宋的脸面,现在更离谱,竟然要让全天下地士绅豪强都去经商,实在是岂有此理。自古以来,商贾皆是贱民奸商,出现在朝堂,已是让朝廷蒙羞,如今到好,竟然冠冕堂皇,要逼迫全天下士子文人去经商,侮辱斯文,毁弃圣学,莫过于此,莫过于此啊!”
谢道清连连安慰,好不容易让杨太后平静下来,连忙转过话题,不让她再想到叛乱上去!
“道清啊,我身边多亏有你,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变土啦!”
“是太后心疼道清才是,若不是太后,道清现在恐怕也不知流落到那里!”
“唉,昔日你爷爷谢老丞相有恩于我,当我得知谢家因你父早世,家道中落,你小小年纪就要做工养家,一时念及老丞相的恩德,所以招你入宫。虽然只是储妃,但我本意是想让皇上登基后册立你为皇后的,可惜世事变异,皇上翅膀硬了,又因其亲母一事,怨恨于我,继而迁怒到你,让你延误至今。说起来,实在我对不起你啊!”
谢道清轻轻抓住杨太后,淡雅一笑:“太后,其实若非您,道清怎会有机会见到皇上?何况皇上胸襟广阔,明白事理,定能理解太后的苦心,毕竟太后您抚育了皇上,终有一日,皇上会回心转意的!”
杨太后露出几丝安慰,一把将她紧紧抱住,有些呢喃的问道:“你说皇上这次会赢吗?”
谢道清没有直接回答,反到在太后怀中探出头,略带些俏皮的问了一句:“道清能问太后三个问题吗?”
杨太后宽容的一笑,疼爱无比的连连点头:“问吧,想问什么尽管问!”
“大宋是百姓多,还是士绅地主多?”
“当然是百姓多!”
“那陛下将土地分给百姓,他们会拥护吗?”
“嗯,应该会吧!”
“以百姓拥护的,讨伐百姓反对地,陛下能成功吗?”
“啊,你这个小丫头,这是让我自己回答自己啊!”
谢道清轻笑出声,杨太后亲昵责怪的捏捏她的小鼻头,也开心的笑起来!笑声飘荡,一屋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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