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枪声一直没有间断,大门离自己很近,他只要抛出一块石头,鬼子响枪的同时,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翻滚出大门。可他不会就这样离开,排长的脑袋还那样躺着,黯淡的眼睛好像还在向自己说着什么。
“看清楚!这是标尺!”……“狗日的,别把心口和脑袋贴战壕上,鬼子的重炮能震死你!”……“枪要干擦才耐久,养护好枪就是保护自己的命!”
岳昆仑对着班长笑一下,尽管他已经看不见。
岳昆仑把钢盔掷了出去,钢盔在空中翻滚着还没落地,预期中的枪声响起。岳昆仑飞快地把绑腿一甩,活套准确地圈住排长的脑袋,绑腿往后一抽,一颗头颅跳进岳昆仑的怀里。
岳昆仑拿着刀一下下地挖地,新鲜湿润的泥土触上手指,让人心情愉悦。从地上翻出的草根青白水嫩,放几根进嘴里,嚼着有点苦,苦得舒服。
“排长,先委屈你在这呆着,等打完了仗,我再把你带回国。”岳昆仑往小土堆上洒土,里面埋着马立成的脑袋。枪就横在腿边,一直顶着火,对面的鬼子只要发出一点响动,岳昆仑保证能让他永远安静。
日军的特种分队占领了车站,中军在车站外沿构筑了阵地,仓库就在中军阵地的后方。特种分队三天内数次进行突破,想靠近仓库,未果。二十六日黄昏,日军留工兵及骑兵守备机场,余部挺进车站发起进攻。
岳昆仑依旧那样趴着,对外面时而密集时而稀落的枪声早就没有反应,现在这座仓库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他所有的感觉在仓库每一个角落游走。他太困了,几次枕着枪托闭上了眼,瞬间又被自己惊醒,对面那个鬼子也沉的住气,好像完全消失一样不发出一丝动静。岳昆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又迷迷糊糊地阖上眼皮。
大门突然发出痛苦的吱呀,一片杂沓的脚步在入口处响起。
岳昆仑一个激灵,枪口同时回转,一股在车站被击退的****溃兵涌了进来。
“哪个部分的!?”几杆枪指向岳昆仑。
岳昆仑一张嘴,发出嘶哑怪异的声调,他被自己的短暂失声吓了一跳。岳昆仑放下枪,指指自己五九八团一连的胸章,再指指对面的那个掩体。
“别是鬼子装的,你看着他,你们几个跟我上去!”一个中士说。
岳昆仑眼看着几个弟兄往前走,身体暴露在开阔处。岳昆仑爬起来想拦,腿是麻的,咕咚又摔倒了。几个兵以为他想攻击,冲上去就是几枪托。
几个兵按住岳昆仑,中士带几个人一溜小跑上了二层铁架,朝鬼子隐蔽的位置搜去。岳昆仑使劲地挣,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没人听出他是想示警。
“妈了个比,装神弄鬼!”中士站铁架上冲岳昆仑骂,他的面前一件乌龟壳样的黑马甲,一个鬼子的钢盔支在上边。
枪声并没有预期响起,岳昆仑松一口气,那个鬼子狙击手应该是趁刚才混乱的一瞬离开的。
中士一脚踢上钢盔,瞳孔里映出两点火光,钢盔下面轰然爆开,火光霎那吞没自己。
岳昆仑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个鬼子离开前设置了诡雷陷阱。
同古城已成一片瓦砾,不再是岳昆仑几天前离开的样子。野狗远远地看过来,一双不怀好意的狗眼泛着红光,肚子撑得滚瓜溜圆。岳昆仑被几条枪押着走,一队队担架迎面走过,伤兵的眼神木纳空洞,袖管或裤管空荡荡地贴在身上。
“兄弟,你这是咋了?咋跟个鬼一样。”一人过去了又拐回来,头上顶个铁锅。
岳昆仑仔细分辨,是炊事班的伙夫老王,在保山替他剃过头。老王的样子现在比他好不到哪去,一身军装脏污破碎,浑身都是血道子,胡子拉碴的脸上眼窝深陷。老王是找司务长要粮,弟兄们又断顿了,脑门上扣个铁锅让他感觉安全点。
岳昆仑也不怕烫,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片,呼噜噜地往嘴里扒。
“可劲吃,不够再添!”段剑锋蹲着抽烟,那杆三零步枪靠在岳昆仑腿边,枪回来了,人没回来。
“和你一起的弟兄呐?”段剑锋还是没忍住。
“死了。”碗盖着岳昆仑的脸。
“马立成呐?”
岳昆仑怔一下,碗从脸上移下来,“死了。”
“都死了!?”
“都死了。”岳昆仑继续吃,头上见了汗。
“你咋回来的?”段剑锋额上青筋鼓了起来。
“鬼子子弹没找上我……我就回来了。”岳昆仑稀里哗啦地吸唆面条,没心没肺的样子。
段剑锋眼里凶光一闪,又瞬间隐没。看岳昆仑的样子,也是拣回的一条命,打仗就是这样,有人死了,有人活着,谁也赖不上谁。段剑锋不知道,这几人遭遇了怎样的对手,岳昆仑又是怎样才活了下来。如果不是岳昆仑几人的牵制,车站守军当天会被全歼,特种队很快会加入对附近中军指挥部的攻击。岳昆仑不明白这三天的意义所在,他只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
“这杆枪你拿着吧,替你排长多杀几个鬼子。”段剑锋走出几步又回头,“吃完还回你排里去。”
防炮坑里杨玉成领着一排的弟兄开会,他在火线受命,顶了马立成排长的空缺。说是开会,也就是把弟兄们召集起来,交代下事情。
“咳……”杨玉成清清嗓子,“戴师长说了,二OO师誓与同古共存亡,他死了,副师长代;副师长死了,参谋长代;参谋长死了,团长代……”杨玉成想尽量转述原话,可这词太文了,杨玉成说得磕磕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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