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芝兰很不喜欢这个大姑姐。
即使她扒家,即使她总给自己男人借钱,给自己儿子买东买西。
就是不喜欢她。
因为她,缺心眼儿,还是很严重的那一种。
她甚至怕自己家的国平,跟这个大姑待久了,把她的缺心眼给传染了。
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管玉梅,她幽幽开口:“大姐,你要不还是早点儿回去吧?路也挺远的,不早点儿动身,你赶不上回家做晚饭了,你家那么多孩子,不得挨饿啊?”
这个借口,找得着实不用心。
周芝兰故意的,她就是要让管玉梅感觉到自己的轻慢。
至于管玉梅借给她男人多少钱,她是不管的,也没打算还。
开什么玩笑?这么多年,也没还过啊。
她管玉梅自愿的。
苏大志手里的借条,周芝兰相信,管玉梅还是有办法给要过来的,或者就拖着。
在周芝兰看来,苏大志这人,跟管玉梅一样蠢,也是个拎不清的货。
可这两个货命好,在城里当了工人,不像她们家,还得在地里刨食。
到哪里说理去呢?
管玉梅听了周芝兰的话,停住了哭声,抬起那张肿得好似猪头的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芝兰啊,你在赶我走?”
“大姐,你想到哪儿去了?”
周芝兰看了一眼即将发飙的管玉柱,讪讪道,“我这人就是爱瞎操心,这不替你操心呢!我家国平啊,是饿一分钟都受不了,要发脾气的!”
管玉梅擦了一把眼泪:“独苗儿,娇惯些,也是人之常情。”
周芝兰瞬间沉下了脸。
管玉柱忙轻轻呵斥道:“大姐,你胡说啥呢!”
周芝兰生管国平的时候大出血,送到医院切除了子宫。
所以,她这辈子就管国平这一个独苗儿了。
这是周芝兰的伤心事,家里人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起。
周芝兰切子宫的时候,已经怀上了苏铜的管玉梅,还去医院看了她一趟。
管玉梅一直疑心,是不是周芝兰身上的晦气,转移到了她身上,苏铜才会得先天性心脏病的。
所以,管玉梅也很讨厌周芝兰。
两个人,一直都看对方不顺眼。
切子宫后,周芝兰的身体就再也没有好起来过,常年病怏怏的,再也没上过工,全靠她三弟一个人累死累活的挣工分养家。
但是三弟偏偏很疼这个老婆,当初在医院,就第一时间跟大夫说保大人。
生完管国平这么多年,周芝兰连饭都没有做过一顿,挑水、洗衣服,全靠管玉柱。
自己眼珠子一样带大的弟弟,自从娶了这个女人,家里家外,倒成了一把好手。
她心疼弟弟,他得吃了多少苦头啊!
为此,管玉梅甚至十分记恨周芝兰。
照她看,周芝兰长得还没她好看,男人对她这么好,这种女人就是狐媚子,不是正经东西。
当然,这话她从来没说过。
但两个女人之间,微妙的敌意,彼此都能感觉得到。
这次,管玉梅说出“独苗儿”这种话,在周芝兰看来,无疑是撕破了两人之间最后的那张纸,彻底跟她宣战了。
要不,怎么说管玉梅蠢呢?她刚被丈夫丢在娘家,就迫不及待招惹了三弟妹。
管玉柱修好了锄头,就拎着饭盒去上工了。
周芝兰回到房间关起门,偷偷吃起了管玉柱早上留给她的饭。
管玉梅从早上就滴水未进,实在受不了,鬼鬼祟祟来到厨房,却见锅里灶里没有一点火星气,粮食更是连一粒影子都没有。
她只能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了大半瓢水,灌进了胃里。
思来想去,她还是心疼弟弟,尽管自己肿得跟个猪头似的,还是挽起裤脚下了田,帮着弟弟上了半天工,挣了四个工分。
这天晚上,周芝兰破天荒下厨了。
只是她做了两样饭,给管玉梅的,是两个黑黢黢的高粱面窝头;自己家,则吃玉米糊糊和与米白面二合面馒头。
管玉柱回来,看到老婆居然做饭了,十分惊喜。
管玉梅故意把灯调得昏暗,看不到餐桌的全貌。
管玉柱擦了把脸就开始吃饭,根本没看到管玉梅手里是黑窝窝头。
管玉梅咳了几声,又使劲使眼色,管玉柱却浑然不觉,埋头苦吃。
桌上还有一碟咸韭菜,一碟蒸螺蛳。
螺蛳是管玉柱从河里摸回来的,周芝兰爱吃这个。
她用小钳子把螺蛳的屁股一只只钳掉,收拾得干干净净。
虽然没啥肉,但好歹是荤腥。
管玉梅也很喜欢这一口,欣喜的筷子,立刻伸向了螺蛳。
不料,周芝兰眼疾手快伸出筷子,给她挡开。
一连三次。
管玉柱的脸埋在饭碗里,但肯定是看到了的。
管玉梅脸色沉了沉,清了清嗓子。
但是管玉柱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不停筷子地伸向那碟螺蛳。
眼见着螺蛳见了底,管玉梅叹息一声,把筷子伸向了咸韭菜。
这次,周芝兰不拦着她了。
这一顿饭,管玉梅觉得自己有点儿体会到以前苏如意的感受了,因为她经常是这样对待苏如意的。
管玉梅看着三弟夫妻俩呼噜噜喝着玉米糊糊,大口咬着二合面馒头,筷子不停伸向咸菜,还簌簌地吸着螺蛳,吃得兴高采烈,她手里的高粱面窝窝头,就更加难以下咽了。
她现在好想回家,回到她跟苏大志的家。
在那个家里,起码她不会是餐桌上被区别对待的那个人。
此刻,她十分想念在餐桌上执掌生杀大权的感觉。
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七个儿女,每个人吃多吃少,能不能吃饱,全靠她决定。
全凭她的一己好恶。
这顿不和谐但是风卷残云的晚餐,以所有的碗和碟子都空空如也结束。
管玉柱终于抬起了头:“大姐,粗茶淡饭,你是不是吃不惯?”
周芝兰道:“那可不是!大姐应该是吃不惯螺蛳,怕腥!”
“对,我想起来了,大姐小时候就把螺蛳都给我,大姐,原来你是怕腥啊!”管玉柱嘿嘿笑了起来,“大姐,要不怎么说你能成了城里人呢,这嘴,就是比咱们庄稼人细啊!”
管玉梅黑着脸,听着这两口子一唱一和。
王村长是当晚八点多,才带着大队长和民兵队长来到管玉柱家,对他宣读村里和大队部决定的。
村里意见很统一,因为大队长是他大儿子,民兵队长是他小儿子。
民兵队长手里把着借条,给管玉柱瞅了几眼。
看到那后加上去的一行字,管玉柱气得当时就咬崩了一颗大牙。
王村长得意地说完,转身就走了。
自己被扣了4000工分,还有三百斤粮食!(粗细粮一共四百斤,粗粮按两斤算一斤)
管玉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差不多是两年的工分和口粮了。
两年……他得摔着汗珠子,干多少活儿?
这两年,他等于一分钱不挣,家里又得落下多少饥荒?
这个家,从此,是就要败了啊!
想到这里,他直接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周芝兰立刻扑上去摇晃着他,同时自己也面色发白,手脚都发软。
只有管玉梅,皱眉想了半天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再一细想,她也两眼一黑,好歹扶着墙,站住了。
周芝兰的眼神扫在她脸上,明显狐疑起来。
半晌,她抬起头,恶狠狠道:
“好你个管玉梅,我算是明白了,你和你们家苏大志来演戏了,是吧?
好一出双簧!
管玉梅啊管玉梅,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脑子啊!
对了,苏大志留下你,就是为了稳住我跟玉柱吧?”
“不,不是的。芝兰,不是这样的。”管玉梅惊慌失措。
突然,她眼睛一转,对着周芝兰肯定地说,“这肯定是我们家老六丫头的主意!我今早看到她和她爸鬼鬼祟祟不知道说些啥!”
周芝兰皱眉:“老六丫头?就是那个……差点生不下来的丧门星?苏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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