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馀的指导
又看了几个地方,唐西妗在地图上画了个红圈,决定下第一座磨坊所在地。旁边的支流数年都没有改过道,流量不多也不少,附近还没有船只通过,更重要的是这地方离高家的布坊近,恰好是高家的地界。
敲定地点后,他们本该尽快回城派匠人过来建造,但高观立在原地,显然又有什么请求。
唐西妗懒得暗示,开口问道:“别跟我说这地方不行,到底什么事?”
高观咳了声,知道又招人嫌了,他连忙开口,“能不能给高家也选个地方?”
唐西妗颇感意外,“嗯?你们商量好了?你今早不说这事我还以为高家不会掺和进造纸了。”
她昨日就是顺口提了一嘴,不论高父同不同意都不要紧,等他们的造纸坊造起来自然有说服力。哪知高观竟然想将两座磨坊一同建造。
“昨日我找人买了两架水车,反正不会亏得比活字还多。”高观笑道,“你这造纸技艺与我家产业这么契合,我父亲一开始就愿意。”
说到底,布帛生意不再能维持高家的声望,他们都在找新出路。什么能比得上造纸这活计?配上他们的活字,高家能做扬州的另一个观俗堂,让全天下的文人都认识他们。
虽说这事有些对不住祎安,但昨日是他们先开的口,想来也不会给他造成什么损失。
“行,”唐西妗直接在图上圈出位置,这地方她很满意,只是要再挖沟渠,耽误时间,“你让人在这里取个直道,刚好能有位置建房。”
高观将图放好,一齐回城。离正午还有段时间,唐西妗跟着人到高府看活字工作。铸字机已经送到,但苦於没有合适的铜匠,只能等着。
一到别院,高观介绍道:“这是我找来的金匠,先让他试试。这是他打的版,你看怎么样?”
几张铜版阴文静躺在一旁,金匠师傅正拿着锤子小心敲打。唐西妗上前拿起,仔细观摩了会儿,她又拿起剩下几张,对高观摇了摇头,“不行,捶打得不够平。”
不知是不是师傅没有经验,几块铜版大体还能看过眼,但有些位置字体模糊,显得有些凹凸不平。正字显现后,这套字体的典雅也一同散发出来,可惜镶嵌在坑坑洼洼的版面中,有些可怜。
“不过后面几张还能用,你跟师傅提一嘴。”唐西妗挑出还能看的过去的一张。
金匠先前是做珠宝生意的,只用给珠宝镶金,哪用做这活计,奈何酬金给的实在太多了,他咬牙接了下来,此时听到有人贬低,他先是黑了脸,其后意识到这位公子是高家的客人,他挂上笑容,客气询问:“公子以为我该怎么做?铜版太软,雕版本身也不平,做出来的铜版有这个工整度已经是极限。”
“还是师傅自行判断为好。”唐西妗摸摸鼻子,她去哪里知道,她又不是金匠,只是她那里的铜匠能做出平整的铜版,所以她能造出规整的活字。
金匠面色扭曲了一瞬,片刻又挂上了笑容,一下又一下捶打着版面。看得出来高家给的钱是真挺多的,唐西妗默默后退,总觉得金匠是把铜片当做她来捶。
高观十分有眼色地将人拉进屋里,顺手拿了一块铜版,“那金匠可贵了,要是后面做得还不好我就扣他钱。”
唐西妗挑眉,这人在这里说有什么用,一点都没有身为雇主的威严。左右这不是她雇的人,她又出了法子,“你找人把铜版打磨一遍,至少有一面是平的。”
高观二话不说开始打磨,一通努力后两人站在熔炉前,默默将手持铸模机压在铜版上。唐西妗将铅水倒进去,等了一会儿,高观将手松开,移出活字。
“成了!”高观欢呼一声,将活字宝贝地捧在手中,他高家独家的活字做出来了。
唐西妗抱臂在一旁看着他发疯,淡淡提醒,“你不想试试?沾点油墨试试,要是不够规整还需要再次修剪。”
平心而论,这枚活字并没有多馀的翘边,毕竟这铸模机是她从梁州带来的,经过许多调试。她只是想告诉高观有这个流程,若活字有些许缺陷不必担忧。
高观一连应了几声,冲到工作台沾油墨,立刻摁在手边的纸上。一个“低”字显现,他忽略了这字的意味,将纸张拿起仔细看了看。
没错,这字跟他买来那天试出来的一模一样,非常完美,这意味着他要成功了。他猛地扭头看向唐西妗,“铸模机还有吗?我都买下来。”
“唔,”唐西妗认真想了想,崔祎安既然带了一个,应该还会带更多吧?她不是很清楚,只能推脱道:“你去问问崔兄,我没管这次都带什么。”
“唉。”高观摇头,丧气地拿起铸模机再次浇铸,他怎么又要去求人了呢。
唐西妗只能在一旁帮忙,眼看要一直干下去,她直接将工具扔进桶里,拧眉,“我可不是你找来的小工,还有什么要问的?不问我回去了,我还没去看观俗堂。”
高观有气无力摆手,“我去送你,顺便问问祎安还有没有这东西。”
他叫来几个仆人,指挥着人挨个浇铸,将一样的字摆放在一起。
再次踏上前往集市的路,唐西妗穿过小巷,豁然开朗的景象仍别开生趣。天光大亮间,昨日的奢靡之景仿佛只是幻觉,白墙黑瓦中游人进出,满是喧闹之景。
走到原先的珠宝店,因着崔祎安出色的执行力,观俗堂的招牌已被挂上,店内摆饰正被一件件运出,原来的掌柜站在一旁核算。
唐西妗本想上前,眼见高观已经凑了上去,她站在一旁看着。
崔祎安下意识往她那边看了一眼,转头回答高观的问题,“还有十九个,算你一百两。马上就能给你送过去。”
一声哀鸣后,高观缓缓伸出手指,比了个数,“七十两,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上,最近实在手头紧。”
崔祎安善解人意点点头,“没事,记账上也行,以后我从你那里买布匹另算。”
左右都是死,高观闭了闭眼,“那你把这钱全算上吧,我就不付了。想来我父亲应该能理解。”
崔祎安不置可否,朝唐西妗方向走去,他将房契递过去,“一切都转让妥当了,你看这布局可以吗?我让人留下些珠宝架。”
店中间原本放着的摆饰被撤去,整体布局与梁州观俗堂相似,只是空间大上许多。店外挂着从梁州带来的玻璃匾额,不时吸引些顾客进来,在看清店内状况后,大部分人转身离去,也有人来问这店将要作什么。
店还没开起来,店外已经摆上了卖书的架子,原掌柜替前主人打点好账目后转身投入了新东家。他领着留下的几位夥计,卖力地招揽客户,这店铺前期的知名度极大关系着他的报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扬州不愧是文人聚集之地,不出一个时辰,架子上的书卖出大半,甚至还有商人来谈大批进货的事。
趁着空挡,唐西妗踱步到掌柜身边,“你前东家为何这么轻易将珠宝店转让了?”
她看着这店经营状况还行,能有那么多稀奇的首饰,店里夥计不少,萨珊来的瓶子能摆满货架。
掌柜正将书摆回原位,闻言嗨了声,解释道:“前东家跟崔公子有些交情,早先就将店抵押给他了。店里经营没那么容易,前东家及其喜爱萨珊的瓶子,但能买起瓶子的人实在是少数,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崔公子帮扶了。”
唐西妗:……
她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还有人为了喜好生生往不赚钱的路上狂奔?希望这位前店主能将他喜爱的萨珊瓶子全部收入囊中,不要让人趁火打劫。
掌柜接下来的话更让她惊掉下巴。
“东家决定将瓶子都送给崔公子作装饰,唐公子方才看到角落里的货架了吗?崔公子准备让人把这些瓶子送去插花,你要不去劝劝他?”
唐西妗:“萨珊瓶子难道很不值钱吗?我怎么记得咱们这儿的玻璃匠人都在模仿他们?”
合着这店主还是个不缺钱的主,只是不在意这店的死活而已,怎么看怎么像随便找人把麻烦接手了。
不想跟不在同一频道的人说话,唐西妗退回店门,擡头观察了会儿玻璃招牌,直到反射的光将她的眼睛刺得有些酸,她摇了摇头,进店找了个地方坐着。
高观又在求崔祎安帮忙,唐西妗支着头,听高观单方面被攻击,插嘴道:“高兄下午带我去看看水车吧,做些改良。”
高观自然是满口答应,闭嘴规划时间去了。
崔祎安敲了敲桌子,待唐西妗擡头,开口道:“我派人在扬州发了告示,设了专门的店面收购破布,几日就能传遍,等人们确定这是有利可图的路子,一船一船的破布会被运过来。”
……
扬州最近发生了些关乎平民生活的大事,先是城内突然传出收购破布的言论,不少人跟亲邻讲述自己将积压的破布换成金银的经历,这也引起了拾荒者与商人的注意。
接着,经营着扬州最大布匹生意的高家宣布顾客能用家中破布抵做一部分钱财,使布帛价格便宜些。至此,平民中炸开了锅,甚至有车马行的车夫趁着无客的时候在城中搜寻,渴望借破布换一身过年用的新衣服。
高家一所成衣铺前,一队换购布匹的人垫着脚,试图看前面还剩多少人。夥计皱眉看着这些衣着随意的顾客,驱逐的新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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