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罗曼诺夫时隔数个月,终于回到了北方雄鹰帝国的政治中心。位于皇都的皇宫内,这里似乎不管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成不变的。
皇宫外面是南方抵抗军为骨干的宪兵部队,皇宫内部则是柯内莉亚·罗曼诺夫阵营或者说是属于皇家的部队。
没有直接彻底换防,一方面是南方抵抗军在这里的群众基础并没有那么牢固;另一方面,安东·罗曼诺夫也不需要在这里担心那么多。
虽然太子妃叶卡捷琳娜反对他这么单枪匹马的只身前来,但对于安东·罗曼诺夫来说也有他从小到大的执念。
那些小小的侍从毕恭毕敬的在旁引路,虽然他对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记忆深刻。陌生是他本不属于这里,熟悉则是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
好几年他听过的大多数是皇宫之中的规矩,要遵守的宫廷礼仪、行为举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有什么忌讳都太多了。
虽为皇子但那些皇宫里的人没几个瞧得上他,那些小小侍从也不会隐瞒他眼中的鄙夷。毕竟他的身份是当今皇帝彼得二世在外面的孩子,更难听的应该叫私生子。
他是彼得二世在外面流浪时和游商女儿所生,并没有什么娘家大背景。当时的安东·罗曼诺夫的地位,取决于他在彼得二世心中有多少份量。
皇宫内外是两个世界,皇宫内部有许多规矩。这些规矩将两个世界的人隔开,将皇宫内外区分开。
规矩强化皇宫之中的等级地位,地位越低规矩越多。
而现在安东·罗曼诺夫随便干什么都可以,那些皇家礼仪和皇宫规矩没资格束缚他。
当再次走在皇宫里面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些以前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小小侍卫,谄媚的在一旁带路。小心翼翼的让自己身体不会越过安东·罗曼诺夫,小心翼翼的调整自己的步伐跟上但又不超过安东·罗曼诺夫。
小心翼翼的让自己不会因为自己的言行举止惹怒安东·罗曼诺夫,毕竟对于他们这些皇宫之中的人来说。他们是最接近帝国政治权力中心的普通人,也知道这个地方有多么恐怖。
有多少人不小心越过大贵族而被处死;有多少人没有止步让路被处死;有多少人分心忘了朝贵族行礼处死?
太多了,多到这个数字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皇宫内的规矩,是让这些人能够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处死的红线。地位越低所以规矩越多,这就是皇宫内数百年后的潜规则。
很多人在知道全貌前就已经死了,知晓全貌的人更少,能在红线前随心所欲做事的人更少了。
但现在,安东·罗曼诺夫无所顾忌。连当时喋喋不休的宫廷礼仪老师,也只能跟在他身后赔笑。
安东·罗曼诺夫看着风雨连廊两边的景色,和以前相比心态已经不同了。并不是皇宫之中的花园发生了变化,而是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少年了。
安东·罗曼诺夫止步在一个辉煌宫殿大门前,身后的所有人停留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大门两侧的皇帝内卫,用力缓慢的拉开高五米的镶金铺银篆刻华美浮雕的宫殿大门。皇宫的最中心,帝国的最中心区域朝太子、抵抗军首领、彼得二世的的儿子敞开。
一条走廊,左边是挂着巨大历代北方雄鹰帝国皇帝肖像,右边则是高挑的落地窗。窗外便是集帝国之力收集的各种奇花异草,用来展示北方雄鹰帝国疆域的宽广。
安东·罗曼诺夫徐步向前,左侧的皇帝肖像也从辉煌的画像到相对平凡、相对普通的过渡,再回到画技精湛装饰华丽的画像。
一开始的北方雄鹰帝国皇帝,并没有肖像画这种说法,当时的帝国太过于弱小。甚至这些华美的皇帝肖像都仅能通过口口相传或者画家揣摩来绘制。
所以一开始的肖像油画,由技法最精湛,颜料最奢侈的画家绘制。毕竟这些事关北方雄鹰帝国的颜面,在能做到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中段这些皇帝肖像油画则是历史文物,它们相比相对平凡但被北方雄鹰帝国的历史所浸泡。
这些油画没有一点发黄,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专人清洁保养。用棉球小心翼翼的清理氧化的光油,再适当的调色修补油画缺损,最后再重新涂抹光油来保护油画并让其显得色彩饱满。
走廊的尽头是一道古朴的木门,古朴得不像是该出现在这里的木门。
木门一侧的墙上,已经清理出一个空位。一个能容纳新北方雄鹰帝国皇帝肖像的空位,而它的后方便是现任帝国皇帝彼得二世的油画肖像。
“当当当。”
安东·罗曼诺夫用右手指关节轻轻扣响木门,看似古朴的木门发出不属于其材质的金石声音。
“进来吧。”里面传出声响
安东·罗曼诺夫推门,屋内是一个算不上特别大的小书房。里面也没有什么奢华的家具装饰,和刚才的走廊相比看起来不该像是出现在这里的装饰。
但这确实是北方雄鹰帝国最核心的房间,它已经不再需要用奢华的东西装饰,它存在的位置就足以证明这个房间的价值。
“爸,我来了。”安东·罗曼诺夫开口
要是按照宫廷礼仪,安东·罗曼诺夫对皇帝的称谓是会被训斥的。皇室需要和普通人区分开,用大大小小的规矩来体现不同,从最基础的称呼开始。
彼得二世也愣了一下,他的表情有些吃惊、有些欣慰、有些憧憬、对过去的缅怀、对现状的无奈,但更多的是对于一个时代终结的不舍和新时代开启的彷徨,带点个人的小小幸福。
“嗯,门口我给你清出一个画像的位置。最好的画师和最好的油彩已经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就过去吧。”彼得二世开口
安东·罗曼诺夫侧过头看向门外那个空着的位置,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已经不需要了。”
“哦。”彼得二世显然猜到是这么一个结果但这也意味他是北方雄鹰帝国最后一任皇帝,心里倒是有些无奈。
“那在那里放什么?总不能一直空着吧,怪难看的。”彼得二世征求了安东·罗曼诺夫的意见
“水仙花怎么样?娘喜欢水仙花。”
塔莉娅喜欢水仙花,彼得二世也回忆起当年。可惜,那些美好的可能性在一次伪装成强盗劫杀的政治阴谋中被断送了。
“也好,水仙花的盆栽蛮好的。”彼得二世应下了,并将一个封有火漆的卷轴丢给安东·罗曼诺夫
“好了,东西拿到了就赶紧滚,你不应该那么有空陪老头子我聊天。”彼得二世笑骂道
安东·罗曼诺夫怯生生走出去,并顺手带上了房门。他确实没多少时间,也乐于彼得二世把他给轰出去。就当老人家对于要做帝国最后一个皇帝的不满,朝他发泄一下。
“干得好,我为你骄傲我的儿子。”
在房门合上前的一刻,安东·罗曼诺夫听到了屋子里飘来的一句话。本来顺畅合上的房门微微一顿,但最后还是平缓的合上了。
安东·罗曼诺夫回过头,看向了代表着北方雄鹰帝国历史的走廊。
这里无不彰显北方雄鹰帝国那辽阔土地上产出的奇珍异兽、奇花异草,那些北方雄鹰帝国历任的皇帝油画像看向落地窗外的花园。
北方雄鹰帝国以前,是由强人政治带给帝国辉煌。这里毫无遮掩的展示以往的政治倾向,这里有的是英雄史诗、强人强权,这里没有普通人的位置。
但这些帝国以往的辉煌成就,又有哪些是能离开数量庞大的平民参与呢?
在打过伏尔加格勒战役后,安东·罗曼诺夫亲眼看见那些倾家荡产支援前线的支前民工后。他的视角不再那么高高在上,英雄史诗的基础是通过忽略普通人来彰显个人在历史的地位。用宏大叙事来掩盖平民百姓,那些没能留下具体姓名的普通人仅仅成为英雄史诗上不起眼的单词。
他不再像是站在山顶俯视战争,普通人不再是堆砌英雄史诗的数字,而是做出选择并实实在在用自己选择成为推动历史的动力。
而安东·罗曼诺夫也得到了他最初想得到的东西,那份来自于父亲的认可。并非来自帝国皇帝,没有那么高高在上。而是自己的努力,去得到来自于自己父亲的肯定。
安东·罗曼诺夫骨子里是个商人的儿子,并不是那些皇室成员所理解的家庭价值观。
宫廷礼仪和宫廷规矩将皇室成员与普通人异化开,他们的家庭价值观也随之异化。而他想得到的东西,在寻常人家庭可能轻而易举但在皇室成员看来却带着诸多的歧义。
所以安东·罗曼诺夫想要的并非是皇帝的认可,而是父亲的认可。
他本来以为这次前来多多少少会被臭骂一顿,毕竟自己这个建制派顶层却实实在在的完成反建制的行动。
当一个帝国最后的皇帝,历史包袱可不是那么轻飘飘的。两种皇帝最容易让人记住,一个是开国皇帝一个是末代皇帝。
前者开创历史,后者终结历史。
彼得二世看似轻飘飘像是在丢擦脸巾一样丢过来的东西,是皇帝的退位诏书。也许是皇帝当得太久,彼得二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对于儿子成就的赞赏。
只能看似扭捏的将东西丢过来把他轰出去,再最后门合上前像是呢喃一样将想法说出来。
彼得二世揣摩着手上那已经停止走动的怀表,他一生中有许多孩子。皇子的孩子、皇帝的孩子,但仅仅属于他而不是属于彼得二世这个身份之下的孩子,有且仅有一个。
那就是安东·罗曼诺夫。
小心翼翼的不向他透露出额外的关怀,让安东·罗曼诺夫不会引起宫廷阴谋的注视。
将他丢到边境,虽然远离皇都的荣华富贵但也远离繁华表象下的危机。他依然能成为比普通人过的更好的闲散王爷,不出意外这就够了。
当那些人屈服于白色死神的肃杀后,当安东·罗曼诺夫重回皇都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开始不一样,而这次重回皇都更是奠定他才是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
在彼得二世手中停走的怀表,像是某个卡在齿轮上的锈迹脱落,指针开始重新向前走动。
彼得二世吃惊的看着手中的怀表,转动了本该卡住的旋钮。
镂空表盘的上部,三个撞锤在蓄能摆动撞击怀表外圈的音簧,发出了美妙清脆的声响。
这种能通过将表盘时间用声音表达出来的怀表,被人称为三问。
北方雄鹰帝国的田地里,宪兵部队正在用手中的尺子去丈量脚下的田地。他们周围有许多人正在围观他们的工作,他们脸上都挂着洋溢的笑容。
当宪兵部队丈量好田地后,将牌子插在田埂上时。有人激动的流下了眼泪,这代表他们世世代代无地农民的身份,在今天就会结束。
土地革命,或者说土地改革。
将原本属于皇家的土地充公,将战败大贵族的大量土地充公,赎买底层贵族的大量土地。完成国家土地的再次分配,这个是国家新秩序的基础。
土地兼并在北方雄鹰帝国对外扩张时期从来没有停止,尤其是皇室成员这种特殊身份。
以权谋私、大灾压价兼并土地、陷害吃绝户等等手段,北方雄鹰帝国的领土看似宽广但事实上过半国土为皇室所有。
特权逃税漏税骗税,但对外征伐的钱财缺口不会随之缩小。特权们没有交的税,层层下放到最底层农民身上就是不可承受的大山。
没粮交钱,没钱交地、出人力等。
大量的土地被特权阶级快速兼并,他们用自己本来应该上交国库的税收,去买下农民的土地,农民用钱去交税。
这种循环导致北方雄鹰帝国对外扩张的欲望更加强烈,毕竟土地要么国内再分配要么对外扩张。
国内再分配困难重重,官官相护利益链难以斩断甚至动摇皇帝统治根本。那么就一直对外扩张,削减人口收获新土地。
而现在那种局面被终止了,强大的外部干涉和内部改革欲望打停了利益循环。
海心大公爵站在零无的身后,她知道这时他在想什么。
安东·罗曼诺夫所领导的北方雄鹰帝国南方抵抗军,所处的地域为轻工业开发并强盛的区域。通过几年时间,让大量帝国南方农民转变为工业生产人口。
也就是一个新的阶级,不以农业劳动产出而是作为工业根基支撑起工业产出的基本:也就是工人阶级。
工厂容纳了大量劳动力,让北方雄鹰帝国南方的土地矛盾并没有多大冲突。
而北方的情况则不同,并没有大量轻工业和重工业去容纳人口。土地的产出是有上限的,人口却是在快速上升。
无地农民更是加剧了土地矛盾,这个局面和南方截然不同。
“看到这里,是想到当年了吗?”海心大公爵发问
零无没有回应,但海心大公爵知道答案。
土地革命是否成功将直接决定成败,群众的支持不是政客说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做出来的。
如果形而上学照搬南方经验,安东·罗曼诺夫就会面临芬兰内战时期红军面对曼纳海姆领导的白军压倒性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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