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徐意和谢时安的交往无声无息。一开始连钱悦都没察觉到。
周一到周五正常上课，周六周日泡在图书馆，徐意的作息看起来非常不容易令人怀疑。
之所以会被察觉到痕迹，还是因为钱悦忽然发现她似乎很久没和徐意一起去图书馆了。
发现这件事后的当周周五，钱悦凑过来问徐意：“小徐，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我已经单机好久了，在图书馆睡着后连个人能叫醒我都没有，很凄惨的！”
——在上一周的周日下午，钱悦坐在图书馆自习室的角落不小心睡着，一觉睡到了晚上九点多，在图书馆闭馆前被管理员拍了拍肩膀叫醒。对方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叫醒她的同时甚至还温柔地告诉她：“孩子，回去再睡吧，要关空调了。”
这事已然成为了钱悦学生生涯的社死回忆录经典场景，眼下表情自然也是发自内心的诚恳。
但是徐意短暂地思考过后，还是表示：“不了。我和人约好了。”
钱悦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约好了？谁？”
“谢时安。”徐意还仔细地解释道，“汪老师回来前代课的学长。”
在汪海云老师回来后，谢时安就没再出现在世界古代史的课上过。为此，有不少人还有些惋惜。
钱悦的表情定格一瞬，然后变得很是精彩。
“你们最近……一直都一起自习？”她勉强保持冷静，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徐意只是暂时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她，也并没有打算隐瞒，於是颔首道：“是，我们最近在交往。”
钱悦呆住了。
她一边喃喃：“厉害……厉害了……”一边回到自己书桌前，用桌上堆满的英语小说挡住了脸。
徐意没有想到，仅仅是接受她和谢时安交往的事，钱悦整整用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钱悦在床上打滚，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我觉得不行：小徐，快传授我搞定高岭之花的技巧，在爱情路上助我一臂之力！
徐意当然没有什么技巧可以传授。她的回覆是：心诚则灵。
徐意和谢时安都没什么恋爱经验。唯一能凑出的那段经历，也只是徐意和祁洲两个人的独角戏。
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探索，迈出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珍贵。
两个人第一次去看电影，是来自一次午饭后谢时安的提议。
徐意当时有些意外，“为什么忽然想到了看电影？”
谢时安沈吟片刻，道：“可能是觉得，像是完成了一个小目标？”
“恋爱也有小目标吗？”徐意对此并不了解，“我们现在完成了几个小目标？”
谢时安思索片刻，真的认真去查了这方面的帖子，然后找到一位博主发布的“谈恋爱必做的二十件小事”。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皱起眉，把手机收了起来。
他说：“好像不重要。”
里面的内容刚开始还很正常，就是经常一起吃饭，或者一起养宠物做家务这些小事。可到后面居然还有“一起深情地接吻”丶“一起安静地睡觉”。徐意是个慢热的恋爱对象，谢时安下意识觉得这恐怕有些冒犯。
徐意问他：“所以还要看电影吗？”
“不想去吗？”谢时安更想知道她的想法。
“那就去吧。”最后还是徐意做了决定。
两人对电影的选择都比较挑剔，那个周末电影院放映的电影只有一部恋爱题材相关，还是青春疼痛类型，於是被第一个排除在计划外。
剩下的有喜剧片丶恐怖片，还有一部悬疑片。
徐意更喜欢看剧情丰富一些的，於是她表示：“这部怎么样？”
她指的是那部悬疑片。
谢时安没有什么意见，他直接下了订单，买了两张相邻的电影票。
电影是周六下午三点场，徐意和谢时安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影院门口。
同样在三点场的还有那部青春疼痛的爱情片，马上就要开始放映了，很多情侣在买爆米花，然后相携入场。
等他们都进去之后，坐在外面椅子上的徐意察觉到场面一下变得冷清。
她有些迟疑：“完成看电影的小目标，对象最好是爱情片吗？我们好像选错了类型。”
谢时安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更喜欢那场吗？”
徐意还是否定了：“大概不会喜欢。”
“那就没关系，看你喜欢的就好。”他轻轻揉了揉她的掌心，“就把小目标当成我的借口吧，我只是想约你一起来看场电影而已。”
徐意稍稍放松了些，没有再提。
两人很快也去买了爆米花和饮料。不过大多数都是一起的女孩子在吃爆米花，这边却是谢时安更喜欢它的味道。
徐意对甜味的东西实在挑剔，她尝了一颗后就没再吃，觉得这带着奶香的甜味爆米花像是小时候吃的奶糖。
她注意到谢时安似乎很喜欢，不过在电影开始播放后他也没再吃。
一场漫长的悬疑电影，中间偶尔夹杂着些带有恐怖元素的镜头，每每长镜头一拉，前面那对情侣中的男孩子就会把女孩子抱在怀里一会儿。
徐意看了几次，在下一个长镜头到来时，擡手抱了抱一边的谢时安。
谢时安怔了下，随即微微笑起来，递给她一只手。
他发消息问她：很害怕吗？
徐意沈默了一会儿，回给他：嗯，有一点。
於是接下来每当悬疑剧情到来时，徐意都会给他一个拥抱。
她想，就当她害怕吧。
直到电影散场，徐意和谢时安一起往外走，她才察觉到有些不对。
以谢时安的性格，如果他察觉到她害怕，怎么会一直被动地等着她去抱他？
徐意握住他一只手，低声询问：“你其实一开始就看出我不害怕，对吗？”
谢时安没有否定：“大约是吧。”
得到意料之内的回答，徐意清凌凌的眼神望向他。
谢时安反手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有点贪心，不过我得到了更多拥抱。这样不好吗？”
徐意被他拉着走出黑漆漆的放映厅，又轻轻抱了抱他，很快分开。
出电影院时，她看到有一起来的几个女孩子围着抓娃娃机在抓娃娃。
在徐意的年少时光里，很少接触这样纯粹娱乐的活动，她多看了几眼。谢时安很快注意到，他松开手，去买了些游戏币。
徐意沈默片刻，小声道：“其实我不会。我之前从来没有试过玩这种夹娃娃机。”
她说：“我可能一个都夹不到。”
谢时安拉着她来到一台没有人的夹娃娃机前，告诉她：“没关系，就当体验一下。”
徐意试了一次，果然夹空了。
谢时安买了不少游戏币，又投进去，“这很正常。学习也需要时间。”
於是徐意得到了更多尝试的机会。她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就找到了夹娃娃的技巧，在第十次的时候，从里面揪出一只绿色的小恐龙。
其实她原本想夹的是另外一只粉色的小猪，但是因为操作出现了一点偏差，出来的玩偶和预想中的不是同一个。
谢时安把它拿了出来，於是徐意又发现，那只绿色的小恐龙甚至有些丑。
“挺可爱的，”谢时安这么说，“还要再来吗？”
他一共买了三十枚游戏币，现在才用掉三分之一。
徐意看了眼那只不怎么好看的绿色恐龙玩偶，很快下了决定。
徐意人生中第一次夹娃娃，以夹出三只绿色的小恐龙和一只蓝色的小猫告终。
她隐隐有种想法，像是自己一人把整个娃娃机里最不好看的玩偶全夹了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娃娃都被谢时安摆在了他在校外的住处。从衣柜到窗沿最后到床头，一只不少。
有次徐意忽然想起它们，问他最后放在了哪里。
谢时安的回答是：“在所有我能看到的地方。”
玩偶不漂亮，但会让我想到你可遇不可求的可爱。
谢时安没有接受保研，最终也没有考研。毕业后的规划，按照钱悦的话来说，那就是“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在继承家产”。
他从宿舍搬到了学校对面，刚好这年徐意要考研，於是在这年春天搬去和他同住。
这个决定最终定下，是由硬币决定的。
硬币是反面，意思是说“不好”，於是徐意表示：“看来我们的事不能交给命运。就把这当成我的借口吧，我只是想更靠近你一些而已。”
谢时安彼时只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耳熟，说话的方式也不太像徐意。不过他没有多想，只是颔首认同了这个结果。
徐意的东西不算多，一个上午的功夫就搬好了。她把东西收拾好后便开始在刚布置好自己桌位的书房中自习，对面便是谢时安平常用的书桌。
谢时安刚开始接手工作，平时也很忙碌，时不时就要出去和人打电话交流，不过大多数时候，两人各坐一边，书房内非常安静。是适宜思考的安静。
到了晚上，谢时安询问徐意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徐意表示都可以，“做饭这件事似乎也讲究天赋，我们可以轮流来试试。”
谢时安很快明白她的想法，也算是维持亲密关系的小技巧，她不想成为被过多偏袒的一方。
不过他没想到，几个呼吸后，徐意把手里的习题收拾了一下，拉住了正欲离开的他的手臂，认真道：“我似乎坐了很久了，这顿晚饭我来先尝试怎么样？”
谢时安没有拒绝。
徐意很快进了厨房。谢时安在书房接了个电话，忽然听到背后一声东西坠落的轻响。他挂断电话后第一时间寻找了落下物品的位置，在徐意的书桌边捡到了一本摊开的记事簿。
起身时看到上面的折叠书架被厚厚的专业课参考书压得微微倾斜，这本记事簿大概是从缝隙里被挤了出来。
它摊开落在地上，谢时安捡起时看到了上面写下的句子。
“就把它当做是借口吧，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学习慢一些也没关系。”
“要牵着我吗？如果这可以让你更安心。”
……
谢时安没有翻页，把它合上放回了书架，并且把其他书也一并摆整齐，回到了徐意离开前的样子。
他安静地在书房站了许久，面对着满是徐意存在痕迹的书房，忽然领悟到了传闻中“此心归处”的含义。
徐意在厨房简单做了顿蔬菜粥加蒸蛋。在边上等待它们熟透时，谢时安忽然推开了厨房的玻璃推拉门进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靠近过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洗衣液的薰衣草香，徐意感觉到眉心柔软温凉的触感，有些诧异。
她和谢时安都是情绪内敛的性格，很少会有这样突然的亲近。
她问他：“是不开心了吗？”
谢时安靠在玻璃门边微笑着注视她。
“不，只是觉得有些幸福。”
没有轰轰烈烈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在人生漫长的时光中彼此相依。
徐意最后当然还是发现了那几只绿色小恐龙的归处。毕竟它们一直在一墙之隔的谢时安的房间里。
她第一次看到的是窗沿那只，谢时安为了保证它不会被外面的阳光晒得脆弱，甚至还在它背后那扇窗户上做了遮阳。徐意推开门进去的第一眼，就看到那只曾被自己亲手夹出的毛绒玩偶坐在窗沿，干净完好得像是新的一样。
后来她和谢时安提起这件事时，谢时安告诉她：“我有很小心地保存。”
这个徐意当然知道，她要问的是：“为什么会把它们摆在那些位置？”
窗沿丶床头，甚至还有一只挂在衣柜上方，和一排昂贵精致的领带贴在一起。那是谢时安毕业后每天都会触碰的地方。
谢时安沈吟片刻，说出了一句徐意觉得很耳熟的话。
“大概是因为……那是我每天都会看到的地方吧。”
恋爱这件事，似乎难免伴随着争吵和和好的过程，在这个轮回中，很多情侣会获得情感的升华。
但是徐意和谢时安仿佛是一对异类。
徐意大四那年，钱悦秘密交往了一个不可透露身份的对象，她和对方似乎有很多要解决的问题，於是问徐意：“小徐，你和学长是怎么处理吵架这件事的？到底要谁先低头呢？”
徐意思索片刻，发现：“我们似乎没有吵过架。”
事实上，她和谢时安连意见产生分歧的时候都很少，少数无法决定的问题，他们会直接用第三方不可抗力来解决，譬如抛硬币。倒不是怕发生争吵，只是有些事实在让人难以抉择。
钱悦很不能理解：“怎么会这样，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不吵架的情侣？你们难道都没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吗？”
“这些当然会有。”徐意诚恳地回答，“只是确实不会吵架。我们都相信吵架不能解决问题。”
与其说她和谢时安不会吵架，不如说他们两个彼此都不是会和旁人吵架的性格。
钱悦带着惊奇和颓丧糅合的奇妙心情结束了这个话题。
徐意之后有思考过这件事，思考出的结果是他们的感情生活确实和盛传的大众恋爱普遍常理不太相符，她选择直接问谢时安：“我们是不是有些奇怪？”
谢时安有些疑惑：“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我们似乎没有吵过架。”徐意回忆着自己查到的信息，“很多人说，如果情侣之间很少吵架，那么应该是有问题。一旦吵架，爆发起来会更难解决。”
她很认真：“我们有什么可以吵架的机会吗？或许可以趁早解决潜藏的问题。”
谢时安似乎也仔细思考了一番，然后问：“现在可以算吗？我不想吵架，但你觉得应该吵架，我们能不能就吵架这件事发生争执呢？”
徐意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不像是开玩笑。她也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
可是这个氛围，她实在没办法产生激动的心情。
於是她很快认清：“这大概不行。我做不到。”
谢时安从善如流：“我也做不到。所以，我们是不是不必吵架了？”
徐意把逻辑从头到尾理顺一遍，同意了他的看法。
“看来我们确实有些奇怪，不过这样似乎也很好。”她靠在他身边，重新看起手中的书，“下一次如果要吵架的话，记得提前告诉我你的想法。”
其实情侣吵架多半突然，哪里有什么提前就能预知的想法。不过谢时安还是答应了。
他说：“好。我会让你准备充分再来反驳我。”
“不过我也不一定是对的，”徐意很严谨，“我也要提前把我的准备告知你。”
谢时安一并答应了。他已经习惯徐意在有些小事上意外的认真。就像她会仔仔细细地记下他说过的一些或许曾令她心折的话，於是在之后他总能听到她给予他类似的回答。
不过谢时安想，他会在什么情况下和徐意争吵呢？
他暂时想不到。毕竟他们彼此都有在考虑对方的想法。
……
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作为情侣却不会吵架的秘诀的话，谢时安其实有一个更容易理解的回答。
——他不想让徐意因他而感到仿徨和不安。
她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丶珍贵的恋人。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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