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门边,陈锐在心里反复揣测,陈圭为什么要单独召见自己?
前日陈圭履职,昨日顾寰回京,郑晓也回了淮安府。
昨日陈圭召见众将,并没有对之前顾寰的部署做出太多的改变,而是大谈特谈京师沦陷、北地失土的种种。
言谈中,陈圭颇有豪气,显然有意欲北上的企图。
徐州参将倪泰问了几句,陈圭很有耐心的一一解释。
其一,鞑靼攻破京师时日不长,而且尚未肆虐地方,顺天府、北直隶多有城镇未被攻陷,若是不迅速北上,这些城镇也沦陷……只怕鞑靼就要在北地扎下根了。
其二,鞑靼主力如今在河南怀庆府与明军对峙中,这一战只怕旷日持久,明军在黄河北岸,背河而守,若是不慎,只怕要全军覆没。
其实江北的徐州、山东距离河南并不算太远,但以骑兵袭扰鞑靼主力侧翼,并不是太好的主意……而明骑径直北上,渡过黄河,攻入北直隶,鞑靼主力后方不宁,必会退兵。
不得不说,即使陈锐也很赞成陈圭的谋划,一切都很合理,挑不出什么漏洞。
但陈锐还是心有犹疑,问题的关键其实在一个人身上。
俺答。
很难判断俺答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对于这位被誉为达延汗之后最了得的蒙古头领,陈锐虽然并不畏惧,但也有足够的警惕。
都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俺答就这么傻乎乎只顾着率军南下吗?
大同、宣府的边军都有数万之多,而且还有山西、陕西、宁夏驻地的边军。
这也是陈锐对率军北上收复失土不太看好的主要原因……如果是一个月前,说不定有成功的几率,但这么长时间,俺答必有动作。
陈锐还记得在京城的时候,沈炼这位锦衣卫经历很清晰的告诉他,嘉靖二十一年,俺答杀掳男女三十余万。
换句话说,其实俺答手中是不缺人的……只不过这次他侵入京畿并不是为了攻破京城,只是逼迫明廷答应通贡,所以携带的都是来去如风的骑兵,而且是随他征战多年的精锐。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俺答做很多事了。
陈圭的叙述很有蛊惑力,命周家三子率千余骑兵北上,屯于郓城。
江北副总兵袁接率千余骑兵,两千步卒驻守嘉祥。
徐州参将倪泰率徐州卫所兵北上,屯于单县。
陈圭自率主力由沛县北上,驻兵鱼台。
陈锐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问题,鱼台不必说了,单县位于鱼台西侧,嘉祥位于马肠湖西侧,金乡县东北侧。
郓城是最靠北的,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郓城位于黄河之北。
但如今陈圭没时间考虑这些,而是在琢磨陈圭为什么最后将自己留下来。
周家三子中,周君佐、周君仁还好,周君佑离开时候的眼神有些异样。
是要离间自己和周家三子的关系吗?
陈圭虽是勋贵,但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人,也是经历战事的,应该知道……这等并肩厮杀的袍泽情分,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离间的。
“进去吧。”陈圭的长随冷笑了声。
陈锐的视线在这厮的右手上转了圈,后者脸色阴沉……被硬生生折断的手腕让他至今都使不上力气。
走入侧屋,陈锐看着笑吟吟的陈圭,行了一礼后并没有说什么。
“二十有三,应该取字了吧?”陈圭找了个自以为不错的切入口。
“一介武夫,不敢贻笑大方。”
陈圭愣了下,你是沈束的学生,居然没有取字?
“那我就直呼名字了。”陈圭笑着说:“鱼台一战,你立下大功,堪称力挽狂澜,镇远侯言你可堪大用。”
“只是遵命行事。”陈锐平静的说:“为国效忠,守土安民,本分而已。”
这厮看起来是个冷面人,没想到倒是有些油滑……陈圭心里这么想,嘴里说:“这次封赏应该有你的名字,只是出了些意外。”
“此事你日后会知道的,无人胆敢隐瞒战功。”
“末将有功,不敢请赏。”陈锐隐隐察觉到,这位江北总兵是有意招揽自己。
陈圭轻声道:“我初入军中,身边无甚臂助,欲从军中挑选五百勇士,你可愿为首领?”
“此战若能再度建功,朝中必有重赏。”
陈锐终于抬起头,直视这位江北总兵……当日在京城,我不愿意当狗,难道现在就愿意了?
所谓挑选的五百勇士,实际上和明朝后期所谓的家丁一个性质,说起来是大明的兵,实际上是将领的私兵。
“末将唯几分勇力,难担如此重任。”陈锐声音平缓,但并没有一丝的犹豫。
陈圭的神色变了变,勉强笑道:“昨日与袁接聊了几句,他倒是想要你过去……”
话还没说完,陈锐突然打断道:“鱼台一战,末将有功?”
陈圭愣了下,“那是自然。”
“于国有功,本该是分内之事,不敢请赏。”陈锐一字一句的说:“若大人能替末将上书朝中,请战功换老师出狱,末将不胜感激。”
屋内安静了下来,陈圭久久不语,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
陈圭虽然不是严世蕃那样的人精,但毕竟四十多岁的人了,长期镇守两广,与文官打的交道很多,当然能听得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为什么陆炳会突然在陛下面前为陈锐请功……搞不好就是为了沈束。
而今天陈锐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如果愿意攀附,那就绝不会提起沈束,更不会说出试图以战功换取沈束出狱。
看起来不是一件事,事实上陈锐是用最坚决的态度拒绝了陈圭的招揽。
一刻钟后,严世蕃看着脸色难看的陈圭,用讥讽的口吻说:“我说过,你笼络不住此人。”
“可惜了,可惜了。”陈圭面色淡漠,“那就让他一起上路吧。”
顿了顿,陈圭问道:“河南那边消息无误吧?”
“不会有差。”严世蕃点头道:“我遣派人手在怀庆府,黄河上也布置了人手,曹县、虞城也都留了人,一日三信。”
“这是阳谋,只要他们过了黄河,一切皆休。”
“即使是侥幸生还,你身为江北总兵,虽不能擒杀,但将其下狱,理所应当。”
“一两个月后,暴毙、病亡……理由多的是。”
严世蕃冷冷的说完,突然问道:“袁接那边如何?”
“他不是陈锐。”陈圭轻笑了声,“今日眼圈略黑,想必昨晚彻夜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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