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金光门外，一大早就排出几里长的车队。
这些都是等候进入长安的西域胡商，他们有的甚至昨天下午就在这儿排队了。
只是每天要进长安的人实在太多，守门的官兵就算二十四小时加班也检查不完。
那为何要检查，不能直接放行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一来大唐律不允许，二来直接放行，他们守门的这些官兵吃啥喝啥？
城门检查，不仅仅是检查违禁品，也是大唐税收，以及他们酒钱的来源。
但也有例外，比如说守门将领的熟人。
“薛十三，你小子终于从西域死回来啦，哈哈哈！”
金光门守将金大牙，一看到老熟人就热情的上前招呼，只是被他称作薛十三的汉子，似乎并不怎么想跟他搭讪，甚至目光有些躲闪，生怕被对方看到似的。
“薛十三，老子跟你说话哩，你特娘的装没听见是吧！”
薛十三见实在是躲不过，这才腼腆的回应了句。
“哎呀呀，金大哥被调到金光门啦！”
“这里可是油水丰厚的地方，当真是可喜可贺！”
金大牙闻言顿时笑的见牙不见嘴。
“嘿嘿，老子也是使了银钱，这才捞到此等美差的！”
“金大哥还用使银子？”
“你不是程公爷夫人的外甥女婿吗？”
“嗨！”
“这年月什么亲戚不亲戚的，没有银钱哪儿都不好使！”
“薛老弟是带队？”
所谓带队，就是指西域胡商的领队，他们既要负责当向导，又要负责商队的安全。
大唐府兵里被开除军籍的败类，几乎都去干了这行当。
薛十三闻言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然后指了指身后的十几辆马车，外加几十峰骆驼羞涩的点点头。
“干点糊口的小生意，让金大哥见笑了……”
金大牙闻言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嗨！”
“薛老弟跟我说这个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一个锅里搅食吃的，当年你还救过我的命，哥哥还能笑话你咋地？”
“来人！”
“这是我兄弟的车队，不用检查了，直接放行！”
薛十三闻言赶忙拒绝道。
“不不不，不能让兄弟们白忙活，该给的过门费得给！”
金大牙听到这话当场板起脸来。
“薛十三，你是不是看不起老子！”
“你真当老子不知道，你这些年为了照顾死去的袍泽家属，背地里给他们送去多少钱！”
“这些钱，可都是你风里来，雨里去，一趟趟跑镖挣来的！”
“哥哥给你行方便，不仅仅是顾念咱俩这些年的兄弟情义，还是敬重你是条汉子，哪怕过去这么多年，都没忘了咱们一个伙的兄弟！”
薛十三听到这话也颇为动情，虎目含泪的道。
“谁能想到，当年一场大战，咱们十个人就只剩咱们俩……”
金大牙闻言当场落泪，然后拍了拍薛十三的肩膀。
“老弟你就是太重情，若不是当年杀了几十个突厥俘虏，你现在的官位定然比我高出不少。”
“跟老弟你相比，哥哥真算不得英雄！”
薛十三闻言笑了笑道。
“金大哥过奖了，其实老弟早就后悔了，要不是当年年轻气盛，咋的也不能让你骑到我头上啊，哈哈哈！”
金大牙一听这话，立马飞起一脚踹过去。
“咋！”
“咱骑你头上日你先人啦！”
“赶紧领这群蛮子进去，晚上来我家喝酒，我让你嫂子好好给咱们整治几个下酒菜！”
薛十三知道金大牙忙碌，当即招呼自己队伍里的西域胡商跟上，顺便叫一个领头的大胡商过来吩咐道。
“俺们兄弟给面子，进城的时候就不检查了，但你可不能不懂事，该给的孝敬不能少！”
胡商哈德赞闻言连连点头，随即掏出一小袋银币奉上。
“你给我干嘛？”
“当然是劳烦薛头转交啦！”
“不行！”
“若是我给钱，他们绝不会收，你还是自己去给！”
哈德赞本来是想让薛头卖面子，然后省下这笔钱揣进自己兜里。现在见到薛头不为所动，只能笑呵呵的亲自给守门的官兵送去。
其他正在排队的胡商，见到哈德赞给了钱就进了城，当即有样学样的要送钱，可却被守门官兵毫不犹豫的给撵了回来。
“都老老实实站一边排队！”
“为啥他们能进……”
“他们？”
“哼哼！”
“他们领队是俺们将军生死兄弟！”
哈德赞听到这话，再看看周围苦苦等候的胡商，登时开心的对薛十三一阵吹捧。
“还得是薛头的面子大，否则咱们就是花了钱都进不来，哈哈哈！”
商队里的其他小胡商闻言纷纷附和道。
“谁说不是哩，薛头不仅武艺高，到哪儿都有熟人，这一路上有薛头照顾，咱们可算是顺风顺水哩！”
薛十三听到众人的吹捧，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得意，反而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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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他看到穿着大唐府兵式样盔甲的昔日袍泽，脸上总会情不自禁的露出羡慕之色。
毕竟，他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如果不是自己脑子抽风，自己现在至少也是个校尉或者旅帅……
若是上苍能给自己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自己一定不那么冲动，好好珍惜自己府兵的身份！
薛十三领着一众胡商进了金光门就算完成了契约，当即离开了队伍，任由他们自行去西市经商售卖。
“薛头，等我们回去的时候，还找你当领队！”
薛十三闻言不耐烦的摆摆手道。
“再说吧！”
哈德赞见到薛十三如此态度，心里当即有几分怨气，跟几个小胡商低声抱怨。
“咱们一趟给一百贯的银钱，他还跟个大爷似的，真特娘的难伺候！”
“谁说不是哩，别人出一趟只要五十贯，凭啥他要一百贯？”
“而且来回进门也不说帮咱们省点孝敬……”
虽说有几个市侩胡商附和，但更多的胡商选择沉默不语。
他们在心里是非常感激薛十三的，正因为有了薛十三的照顾，他们一路上才能平平安安到达长安。
而且薛十三要的真不算多，否则这一路上给土匪、官兵的买路钱，没有三五百贯都打不住！
薛十三只收一百贯，而且进门的孝敬还是由他们看着给，已经给他们省老鼻子钱了。
反正他们返程的时候还得找薛十三，换了别人他们不放心！
哈德赞跟几个小胡商抱怨几句，正巧看到路边有个乞丐，他盯着仔细看了几眼，见对方是正经大唐人，当即丢出两枚铜钱扔进地上的碗里。
这是他最喜欢做的事，且没有之一。
他怎么说也是西域小国的王子，可这个身份在大唐非但没有半点用处，反而让他在来长安的路上受了一路的气。
因此，只要遇到大唐乞丐，头都会给上几枚铜钱，不为别的，就为了看唐人对他千恩万谢的样子。
正当哈德赞等着眼前的乞丐对他磕头拜谢之时，却不料坐在地上的乞丐，反手将他丢进碗里的钱给扔了出来。
哈德赞见状当场炸毛，指着乞丐跳脚骂道。
“你啥意思，可是嫌少？”
乞丐闻言不屑的撇撇嘴。
“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施舍老子？”
“老子只是穷，但大唐的颜面不能丢！”
“就算是乞讨，也只接受大唐人的施舍，轮不到你个西域胡商来施舍老子！”
哈德赞闻言怒不可遏的洒出一把铜钱。
“哼哼！”
“我就不信你真这么有骨气！”
乞丐见状朝着哈德赞啐了一口，抓起地上的豁口瓷碗头也不回的走了。
哈德赞看着乞丐离去的背影怔忡出神，虽说这个乞丐的衣衫褴褛，身上更是蒙了一层污垢，但不知为何他心底突兀的产生一股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经常念叨的那句话了……
大唐不可敌，大唐不可辱，大唐不可犯！
难怪大唐能横扫西域，诸国无一合之敌，人家的一个乞丐都如此骄傲，西域那些猪狗一样的小国凭啥能抗衡骄傲的大唐！
薛十三回到家里，将一路上辛辛苦苦挣来的银钱扔给婆姨，自己就躺在床上睡觉了。
薛十三的媳妇孟三娘见状，只能一边帮其褪去鞋袜，一边命仆妇给他烧热水，打算好好给夫君洗个热水澡。
至于丢在地上的钱袋子，孟三娘连看都懒得看。
关中子弟多豪俊，关中娇娘爱英雄。
银钱这东西只要够用就行，再多的银钱也比不上军功、爵位来的光彩。
虽然自家夫君绝了军中晋升之路，但夫君照顾袍泽妻儿将近十年，照样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夫君，上次胡家大娘子来说了，他家大郎已经顶替父亲入伍，就不要咱们再接济他们了……”
“哦……”
薛十三听到这话非常欣慰，只是一想到少了一家要照顾，自己的心里就空落落的，甚至还有一点点的茫然。
“老子只管挣钱，剩下的事你看着安排！”
“诺！”
“妾身帮夫君更衣……”
正当薛十三被婆姨脱的只剩一条兜裆裤时，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宛如熊罴一般的咆哮。
“薛十三，你耶耶来看你了，你特娘的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薛十三听到这声音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一般从床榻上蹦了下来，然后赤条条的跑到院子里。
当他看到来人真的是昔日的大将军，顿时泪如雨下的跪在地上磕头。
“卑职叩见大将军，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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