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了,格局小了。”
朱由校御览着所持奏疏,在看到奏疏上提及的一些具体事宜后,眉头微蹙道:“少府拟定的这份章程,仅限于满足北直隶的币制流通,对于北直隶以外的虽有涉及,不过却也是寥寥的,难不成造币清吏司的扩产,在天启三年的计划中仅限于北直隶一地?”
孙国桢、余应桂等一众少府高层,在听完天子讲的这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陛下,从币制革新提出以来,一直就在朝野间备受争议。”余应桂犹豫刹那,走上前作揖拜道。
“臣等也知这份章程,涉足到的领域太小了,但是币制跟别的不同,过快过猛的寻求突破,是可以增加流通新币的规模,只是这对地方造成的冲击太大。”
“毕竟时下在北直隶流通的主要群体,是诸上直亲卫军、诸天子亲军、京营、诸警备卫戍队伍、少府所辖脱产群体等。”
“是,眼下与新币有牵扯的,还有户部主导的税改,后续要与盐改挂钩,不过这些想要见到切实成效,那是需要时间来检验和沉淀的。”
卢观象紧随其后道:“币制革新与其他政策有本质区别,如果在这件事情上,敢有任何的风险与隐患,而朝廷一旦把控不好的话,产生的危害与影响将是难以估量的。”
“臣附议!”
“臣附议!”
孙国桢、邵捷春等人纷纷上前附议。
这绝不是他们胆子小,在少府拟定与促成的诸多章程中,他们迈的步子是极大的,像扩产诸领域产业,像新兴高需求领域产业,像推动驰道水利建设,像加快沿海造船……那撬动的领域太多了。
为了让以上诸事皆能做好,少府对外颁售的债券规模,已经达到了全新的高度,这些都是孙国桢他们在做的。
让少府出现赤字规模,这是朱由校提出的,通过持续吸纳民间金银,来不断地推动各项部署的落实,以加快对北直隶核心的建设,是少府必须要完成的。
而在建设的周期内,亦能让民间赚取到发展红利,这样能持续增加一批新兴既得利益群体规模。
改革变法,可不是上面一拍板,就轰轰烈烈的掀起了。
历朝历代的新法,维新,改革等还少吗?
可真正成功的有多少?
为什么多数都以失败告终?哪怕中前期势头迅猛,甚至为国朝带来显著变化!
在朱由校的总结下,就是新的既得利益群体,没有能真正取缔旧的利益群体,而前面这个新,又快速倒向旧的一边。
新与旧,从来都不是什么定量不变的,这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大局的演变,从而出现变化的。
所以想要让改革变法在大明持续推进,就必须要在一个个周期内,去不断地培养新的既得利益群体,让他们在该周期内得到利益,得到好处,这样跟脚才能牢靠,这样新旧之争才能持续。
这就等于是在营造一个个局,以局来促成变法的前行。
倘若变法仅靠权谋去推动,去加持,去前行,哪怕前面取得再多显著成效,可一旦出现疲软之势,或者某个关键的人离去,那么就会导致全面崩盘的局面!
“跟钱法对接的人,来了没?”
听到余应桂他们讲的,朱由校没有直接讲什么,而是看向眼前诸臣,面色平静道。
“臣在!”
蒋臣有些紧张,在此等场合下,被天子点出,这对新跻身仕途的他来讲,还是很紧张,很激动的。
天启二年的那场殿试结束,位列一甲、二甲的那批进士群体,就被安排到各个领域去磨砺,去摔打。
就朱由校知道的那批人,他便知道天启二年的这届殿试,无疑是含金量很高的,不少青史留名者皆改变了人生轨迹。
这批在天启二年得中的新科进士,其中有磨砺出来,摔打出来的,今后将迈向直通中枢各有司的道路,他们是一批新的群体。
而在此后的数届殿试,还会有着与之相同的一批批新科进士,直到朱由校知晓的那些人全都跻身进仕途。
这就是人才梯队的建设。
尽管朱由校知道大明科举制度,已经走进了死胡同中,已经有了禁锢思想的趋势,但是改革科举,朱由校不会轰轰烈烈的去搞,而是会选择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以几年作为一个周期,去一点点的改和调。
直到他想的那套彻底立稳跟脚!
而等到那一日真的降临,大明将实现对教育与思想的全面整改,将促成普及教育的全面推广,将新兴一批各领域的高等教育院校,将彻底把科举与特权的紧密关系打破掉……
教育是好的。
思想是好的。
可一旦沾染上特权,再好也会变成坏,这就是朱由校必须下狠手去搞的事,但是怎样说呢,数千年传承的科举制,想改好,那不是一年半载就能促成的。
毕竟这套理念太深入人心了,也赢得太多人的支持,更别提这套体系下,让太多的人得到了好处。
“钱法侍郎这边,核准要关停与合并的钱局有多少?”看着有些紧张的蒋臣,朱由校没有多说别的,而是开门见山的询问道。
人,都是一点点成长的。
不经历些事情,谈什么成长?
所以要对新人有耐心,有包容,不能一味地去压,去磨。
用人之道,这其中蕴含的道道太多了,哪怕是用其一生去学,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年纪,都会有不同的感悟。
“启禀陛下。”
迎着很多投来的注视,蒋臣努力平稳心神,随即便作揖禀道:“截止到当下,北直隶要关停47处钱局,这部分钱局是因辽东、灾情等因素而增设的,本意是解决军饷用度,赈灾用度等,但是在实际的运转中,却存在着很多的问题,甚至有不少从中谋取私利。”
“而需要合并的钱局则高达79处,这其中不乏一些,地方有司未经中枢有司允准,就私下开设的,针对这部分的钱局,钱法侍郎的态度是严查追责,除了在北直隶以外,山东、河南、陕西、山西、辽东等处……”
原本紧张的蒋臣,随着一项项事宜详细讲出,也不似先前那般了,特别是谈及到具体事宜时,那表现出来的自信,朱由校是能看出来的。
不错。
在朱由校的心底,流露出欣慰的赞许,这就是为何要提拔他们的原因,因为他们的下限在这里摆着的,而上限是可期的。
毕竟在原有时间线上,这些人才其实多数都没有发挥该有的才能,这有政局混乱的原因,也有局势动荡的原因,总之因为一个乱字,导致很多事情都变了味道。
而朱由校从御极登基之初,一直在做的种种事情,其实都是在稳定各方,使得大明别陷入到乱的境遇下,让大明拥有该有的节奏与状态。
大明是有很多积弊和毒瘤,但是这些还不足以击垮大明啊,毕竟大明幅员辽阔,国祚传承两百余载,这些都是大明的优势。
“都听到了吗?”
在蒋臣讲完以后,朱由校举起那份奏疏,看向眼前诸臣道:“旧的钱法,存在多少问题与积弊,你们适才也都听到了,朕一直在说,要敢想,要敢干,原因就在于此。”
“旧的钱法,新的币制,必须要实现全面的凝一,这才能成为大明的新路,而新币的流通,除了要有效在国内促成外,更要逐步在国外形成优势。”
“一个草原,一个朝鲜,这今后需要流通的新币,以构建起稳健的贸易体系,这需要用到多少新币?而这些独靠一个在京的造币清吏司,是能够完全满足的吗?”
“更不要提,朕要钱局铸造权逐步都收归中枢,地方不再拥有该项职权,以杜绝滥铸私铸之风,不去敢想,敢干的话,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促成?五年?十年?二十年?”
“这些朕能等得起,但是大明呢?社稷呢?万民呢?他们是否都能等得起?诸卿都想过没有?”
孙国桢、余应桂他们的表情全变了。
“朕决意了。”
在此等氛围下,朱由校一锤定音道:“造币清吏司要担起责任,赴辽东、北直隶、山东、河南、四川、贵州勘寻新址,为今后筹建造币分局准备。”
“其中,像辽东、山东两地的造币分局,今后将承载从朝鲜获取金银铸造的职责,要全力确保大明新币,完全占据朝鲜新币流通需求!!”
这!?
孙国桢、余应桂他们无不生出惊意,大明的币制流通,居然要将朝鲜也纳归进来,这是他们先前从没有想到过的。
但是他们没想到,不代表朱由校没想到,朝鲜那只是个开始,今后大明要将更多的区域纳归进来,以实现明币的主导优势,以金本位的体系,不断向各地收割铸币税,从而加快大明本土的发展,当然这其中需要注意的有太多的,但是不能因为问题多,就不去做吧,那样大明谈什么改变?
只要有人,办法总比困难要多,朱由校不觉得大明孕育的人才,培养的人才,就不能在他指明的大方向下,探索出一条全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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