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撒尔·塔尔走进巫师环绕的圆环,怀言者的祭司们一齐抬头。科尔·纳赛尔与恶魔融合的巨硕身躯在行进中抖动。多管热熔和突击炮在旋转中升温,炮口锁定着房间尽头虚无的弥散黑暗。午夜领主们在一旁远远围观,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怀言者中的一员,怀言者们也不认为如此。他们几乎不可捕捉,黑暗笼罩,并不仅仅是舰桥,而是笼罩着现实,令午夜领主可以轻易藏身其间。
纵使光都晦暗,仿佛蒙上面纱。
“圣天骄子,大怀言者,我们赞颂洛嘉之名。”猩红使徒开口吟诵,声音低沉而遥远,在他周围,怀言者祭司们共同开口,齐声颂唱。
“阴影退散。”他们齐声说。声音在舰桥内回荡不止。
“阴影退散。”亚撒尔·塔尔重复道,环视周围的怀言者,附着在脸上的面甲眼孔中闪烁着肃穆庄重的光芒,“尤里曾的子嗣们,叛逆者与迷失者徘徊于礼赞内外,以其愚昧和狂妄玷污至高天之音。阴影之主的门徒向诸神发起挑战,而我们将会响应。吾等设祭,饱足诸神。”
“吾等设祭,饱足诸神。”巫师齐声重复。
“开始吧,我的兄弟们。”亚撒尔·塔尔从腰间抽出黑曜石的仪式匕首,割开自己的手掌。猩红使徒的鲜血——冒泡的,黑色的病态血液,如同沸腾的石油般落在地表,沿着舰桥那镀金地板之上的血槽流淌。数十个奴隶——来自底层甲板的肮脏凡人,被带进舰桥,被推入血槽组成的重重圆环之间。
与此同时,环绕圆环的巫师们开始颂唱。圆环内,上千支蜡烛同时燃起。
很多年以后,维拉德依然铭记那颂唱所带来的一切。大远征的路途中他曾经听闻过无数关于毁灭的传说与神迹。相隔数千光年的文明在完全的隔绝中传颂着如此雷同的神话:在那万事万物的黄昏时刻,山峦会倒塌,海洋会沸腾,有毒的烟尘蒙蔽日月,严冬无尽,黑夜永存。
而当怀言者的祭司唱响颂歌,神话中无尽的黑夜与严冬在这一刻成为真实。颤动的现实背后,潮涌如同笼罩的黑暗,在那潮汐的波涛中,山峦崩塌,海洋沸腾。
奴隶在尖叫中割开自己的喉咙。
鲜血填满八芒星的环形血槽。
世界在扭曲,现实在燃烧。蜡烛的融化仿佛泪流。亚撒尔·塔尔踏步向前,双眼灿若星辰。
“我在渴望之环中呼唤你,我在变幻之风中唾弃你!”亚撒尔·塔尔放声咆哮,声震四野,“我将你唤至光下!”
尖叫,鲜血化作黑泥。阴影颤动,吞没残光。亚撒尔·塔尔向前一步,高举利刃,魔剑开始燃烧,他的大氅随风飘摇。
“我将你唤至光下!”他喊道。
烛光越来越亮,刺入阴影,如同利刃,鲜血在槽中凝固。包裹现实的黑暗开始不稳定地闪烁,痛苦的吼叫隐隐约约。烛光开始倾斜,将在场者的影子拉长成为狭窄的黑幕。
“他正在放出猛兽。”卡兰轻声说,他忽然想到一些不相干的历史,凡人们会在野兽的洞穴门口点燃火把,敲锣打鼓,将惊恐的野兽惊吓出洞后猎杀。他差点笑了出来。
“保持警惕。”维拉德轻声说,裂人锯在他手中开始转动,但声音遥远,仿佛隔着数道墙壁。
烛光更甚,在他们的视线中,世界失去了颜色,在夺目烈光之间,亚撒尔·塔尔身上的金红色彩被映衬为暗淡的黑。唯有那对星辰般的双眼还在影子间跳闪。炽灼的符文在他周身激荡旋舞。
“我将你唤至光下!”他再一次怒吼,一字一句,“你在此地没有力量!”
万千烛光连结为一轮灿烂的烈阳。
血槽内凝固的鲜血再次沸腾。
又一声尖叫,尸骸化为尘土。
维拉德最先动了,他向着阴影拔剑突击。但黑暗决堤而出,淹没了一切。
……
安全带断了,女舰长莱迪亚·索拉尔的身躯在大气的烈风中离开座位。
连结她和战舰机魂的电缆曾经距离断裂毫厘之差,但终究没有考验到电缆本身的韧性。倒塌的机械成为横亘在王座之前天然的障碍,将女舰长蜷缩的身躯卡在其中。
埃弗雷德看见那条电缆依然弯曲,并未被拉到极限,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继续向前,跨过废墟和翘起的破碎地板。被卡在废墟间的女舰长绝不处于一个令人舒适的位置,但看起来比之前王座上还要稳固。卡住她的废墟是一块数十吨重量的庞然钢铁。大约曾经是舰桥的立柱或者某一部机器的残骸。再大的大气压也无法把这么一块巨构吹走。
就连他前进也比以前方便了很多,能被大气压吹飞的尸首和小物件都已经飞到了废墟外遥远的深空。前路平坦无比。只有电缆在空中狂舞。这些电缆原本埋藏在地板和天花板之中,随着天花板被狂风掀开而暴露在外。它们在空中舞动,仿佛漆黑的长蛇。
埃弗雷德一头扎进电缆的海洋中,电缆如同长鞭拍打着装甲。在烈风的驱动下如同伐木枪的枪击。快了,就快了,埃弗雷德目测距离不超过十五米,他再次向前一大步伸手拨开一根拦路的电缆。
他几乎触碰到了卡住舰长的废墟。
他太接近了,这让埃弗雷德没有立刻意识到废墟正在移动。直到卡住女舰长的狭小空隙进一步缩小,将女舰长弯曲的身躯压得更紧。
埃弗雷德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一根粗大的电缆拴在了终结者的腿甲上,而另一头穿过破碎的地板和废墟相连,每一次,埃弗雷德脚上的动作,就会拖动整个废墟移动。
他再看了看女舰长,索拉尔的容身之处已经狭小到极点,如果再狭窄一分一毫,都会将其中的人压成一团碎片,就像是巨人揉烂一个塑料瓶。
埃弗雷德骂了一声,他低头伸手,试图扯断脚下的电缆,但那电缆从破碎的地板中探出,终结者的手指难以伸进去,他又试图解开脚上的电缆。依然失败:终结者的手指实在太粗太不灵活,做这些细活儿勉为其难。
在他鼓捣电缆时候,废墟又滑动一步,索拉尔舰长被压的更紧了,埃弗雷德近乎听见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他再次咒骂,决然的脱掉手套,徒手解开缠绕的电缆,大气压鼓动旳低温烈风撕扯着他的皮肤,他尝试着。又一次炮火击中船身,地动山摇甲板开始倾斜,废墟缓缓滑落,将要把凡人舰长挤成碎片。
埃弗雷德侧身抵住废墟,防止那块硕大的钢铁继续移动。数十吨的力量作用在终结者的肩甲上,他的关节在嘶吼,他的甲胄也在嘶吼。
“韦兰德!”埃弗雷德大吼道,呼叫船上的技术军士,“我需要帮助!”
没有回应,电流阵阵。
“韦兰德!”埃弗雷德冲着音阵大吼。
又是一阵电流。最后传来一阵饱含机械质感的低语,感谢欧姆尼赛亚,埃弗雷德想,他从未那么高兴听到自己技术军士的声音。
“大人?”
“我需要你立刻来舰桥。”埃弗雷德说,“我需要你——”
“不。”
“你说什么?”埃弗雷德又惊又怒,他从未想过能在一个阿斯塔特修士嘴里听见如此干脆的拒绝。
“敌舰鱼雷正在向燃烧绝望号舰桥发射,预计命中时间:十八秒。”韦兰德说,“埃弗雷德元帅,您是否还坚持刚才的命令?”
埃弗雷德扭头看向空旷的半截舰桥,在舰桥外,群星闪烁,却没有阳光。他的脑子似乎很迟钝,花了好久才勉强理解技术军士的意思。他想回答,却发现什么回答都似乎失去了意义。
“愿帝皇保佑我们。”他最后轻声说。
愿帝皇保佑我们,于那毁灭与灾难之中。
鱼雷爆炸,吞没舰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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