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在猝不及防间发生。
当一切发生时,卡兰身前的一扇扇门正逐渐远去。
他在行走,在黑暗中前行,穿过一扇又一扇单调门扉。但门扉无尽,前路亦无尽,他的选择唯有前行。
一直前行……
不要停下……
“有什么异常……”尤纳尔说道,他的声音似乎遥远到遥不可及,“我感到如此的……蔑视……”
卡兰蹒跚着向前。记忆在脑子翻滚不止,灯光忽明忽暗。音阵频道中,静电的嗡鸣交织成风雷与沙暴。
声音在他脑海间萦绕,跳闪,回荡不止。
“愤怒……”尤纳尔的低语在耳畔回响。
“音阵失效了……”卡兰没有动嘴,但是却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遥远的仿佛在另一条战舰,“全频段都出了问题……”
又一扇门洞开,他迈步而入。陶钢与塑钢碰撞,像是铿锵的清鸣,像是武器的撕咬。
……他在哪?他看不见,他听不见,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声音,没有任何有意义的景观。一切都在沸腾,在融化,在至高天之中搅拌成浆……
黑暗……
他是午夜之子,他从不恐惧黑暗。
“我们该回去。”尤纳尔的声音仿佛梦中的呓语,“我们该回到书库。”
卡兰又踏过下一扇门。
为什么他什么都看不见?为什么他的视力无法穿透黑暗?为什么世间万物都在离他远去,只留他孤独一人?
“我们在哪?……”卡兰问道,他开始举目四望,强撑着迈步行走。就连陶钢和塑钢的碰撞都不复存在,唯有……
唯有……
唯有黑暗。
“卡兰。”黑暗中传出尤纳尔的声音,“我知道我们在哪了。”
他的手向着黑暗伸去,但面前并没有门。他的意志向着无穷的阴影弥散。
这里不是礼赞号。这里也不是现实……
“我听见了我们的父亲,他在和尸体说话。”尤纳尔说。
是的,没错,卡兰也听见了。属于原体的呓语……很近,似乎就在下一层甲板……下一扇门……就在他不远处……就在他面前……
“这里是夜幕降临号。”尤纳尔说。
夜幕降临号,伟大的荣光女王,午夜领主的旗舰,但是这不应该……不可能……
“不。”
世界骤然安静。
“这里不是夜幕降临号。”卡兰说,“你也不是尤纳尔。”
链锯斧在黑暗中开始咆哮。
“醒来吧,阿加莎。”
……
“我不理解。”科尔·纳赛尔跟在自己的主君身后,大踏步进入没有凡人的舰桥。
怀言者正在在此集结,超过一百名战士,超过一整个连队。他们的阵列如同庞大穹顶下一块深红的幕布。
亚撒尔·塔尔瞥了他一眼,仅仅一次凝视就能够令科尔·纳赛尔闭嘴。猩红使徒的目光仿佛冷酷彻骨的冬日湖泊。
“你和我,我们曾共同夺下这条战舰。”亚撒尔·塔尔一字一句,“你我都记得彼时的真相……”
在他说出这些话时,科尔·纳赛尔感觉自己主君的目光中有着些极为罕见的情绪,熊熊燃烧的愤怒,熊熊燃烧的仇恨,他的声音仿佛正在嚼碎钢铁。
“……永远不要忘却我们的过去。”猩红使徒说,“戈兰达瑞斯之影,他会回来,他必将回来,就在这里……就在他曾经的王座之上。”
科尔·纳赛尔深吸一口气。
“大人……”
“我不会失败。”亚撒尔·塔尔说道,一字一句,“我赢过他一次,我还将再赢过他一次,无论科塔尔和亚什塔瑞斯意欲如何,我是洛嘉的亲选,我不可战胜。”
“大人……”科尔·纳赛尔说道,“战舰在刚才十二秒内报送了四十八项重大异常。”
他感受到了,他听见了,他和恶魔一体的身躯正在恐惧中颤抖。黑暗,如此深重的黑暗,如此美丽的复仇……
警报信息倾泻而下,沾满舰桥的整个屏幕。音阵系统开始失效,一个声音在音阵频道中呢喃,轻柔如同情人的耳语。
“开始了。”亚撒尔·塔尔说道,“去找维拉德。”
那声音灌入科尔·纳赛尔的耳畔,在歌唱,在念诵,在放声大笑。比黑暗亲王更加轻柔,比辛烈治更加狡诈……
“黑暗将吞没一切……”那个声音说道,“黑暗将取代一切……”
“怀言者,准备迎战。”亚撒尔·塔尔说。
“醒来吧,阿加莎。”
……
维拉德正襟危坐,倾听着眼前的机仆言语。
他听不清,他本来应该听清,机仆的说话无情而笨拙,不带丝毫凡人该有的情感。但无论如何,正常的机仆必将保持绝对的言语清晰,这是他们设计时必要的改造。为了有效的信息传递。
但维拉德听不清。机仆的嘴唇翕动,吐出的呢喃浑浊而遥远。
“黑……”
“影……”
“锈蚀……”
无声的念诵,无序的低语。无光的黑暗填充塑钢四壁之间。角落窸窣,破败遍地。冰冷的空气回荡着化学药剂的气息,死的味道,鲜血与肉体一并腐败。这一切都如此熟悉,他曾经来过这里,他曾经走过……
……嚎哭长廊,查瓜尔萨的黑夜终年阴暗,地表坑洼,他的陶钢之足踏过地板里的人脸。康拉德·科兹的宫殿寂静无声,有什么不对……
他在礼赞号,世界安静,空无一人。就连机械声和仆役的步伐都消散无踪。他的面前是一具损坏的机仆,它在说……
“黑暗。”机仆说。
“黑暗将临。”康拉德·科兹对他说,原体的头颅孤零零被拎在刺客的手中。
警报灯开始闪烁,遥远的无数甲板之下传来嘶吼与悲鸣。什么东西正在这条怀言者的战舰中游走。意识深处的某些东西在尖叫,是康,恶魔在惊恐地咆哮,催促着他逃离。
逃跑……
穆·沈拎着原体的头颅离开……
追赶……
午夜领主的战舰如同暴雨般逆流而上……
猎杀……
帝国的婊子杀了我们的父亲……
不要猎杀,立刻逃跑,不要有半分犹豫……
在无光的夜色下,嚎哭长廊放声高歌。无数张人脸一同纵声尖叫。机仆喃喃,浑浊的血泪沿着皱缩的面庞流淌。
它来了。
它们来了。
幽影敛灭了警报灯的红光。维拉德蹒跚着起身,他死死盯着机仆无神的双眸,它所剩无几的脑子正在自己的头盖骨中熔毁,脑浆沸腾,沿着眼眶流出……
……康拉德·科兹的脑浆悉悉索索滴落在地……
“午夜之子将死于光下。”原体说。
维拉德拔出自己的裂人锯,锯条开始旋转,伺服轰响不止。
“你是……”他看着机仆,那颗脑袋干瘪而娇小,绝不是原体的头颅,“你是……什么?”
一阵嘶吼,一声低鸣,像是静电嗡嗡作响,像是焚风掠过荒野,像是萨马拉斯和伊斯特凡的叹息与怒斥。
“你是什么!”维拉德冲着它怒吼。在他耳畔,嚎哭长廊悲鸣不止。
在那里,他听见了,他听见了答案,听见了这个机仆始终想要叙述的真实。
“我是阴影。”
“我是终焉。”
“我是诸神唯一的恐惧。”
“我是黑暗之主。”
维拉德一刀砍断了机仆的脖颈。
“醒来吧,阿加莎。”
……
阿加莎醒了过来。
世界喧闹,呼啸不止。无以计数的悲鸣,无以计数的惨叫,无以计数的愤怒与仇恨。质爆弹药轰响令她几乎失聪。
但是她还活着,还坐着。身下的地板和墙壁传来令人安心的触感。没有天穹下的火焰,没有撕破云层的光矛,没有屹立于黑暗中的神明。她还活着,还身在现实。
在她面前坐着一个人。那显然是一个凡人,没有阿斯塔特伟岸的身躯,更不若幻象中神明那沛莫能御的威严。那只是一个凡人男性,头戴兜帽,身披长袍。他的目光安静地投向铁栅栏之外的世界,轻声念诵。
“在荷鲁斯死后的一百个世纪,他的利爪将再度撕裂银河。”他轻声念道,“古老之四将为他们新的共选而加冕,他将统御星海,他将令那落败之王黯然失色。”
他转过头,阿加莎的心底掀起狂风暴雨。
兜帽下,男人的面庞分明与她幻象中所见的光耀之神别无二致。
“醒来吧,阿加莎。”男人向着他微笑,一如梦中的神祗,“拥抱光明。”
“你是……”阿加莎的牙齿咯咯打战,“你是什么?”
“和你一样,我只是一个凡人啊。”男人温暖地笑着,“我叫尼奥斯,用我的名字称呼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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