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一场裁决将结束所有的裁决。
维拉德总是记得查瓜尔萨的阴影。死寂和聒噪在那个被遗忘的世间共存。那是一个死寂的世界,没有动物,没有居民,没有生命和死亡的繁衍,哪怕星炬的光明都被其拒之门外。斑驳的剥皮坑和屠杀地向着偶有来往的船只无声地诉说着暴行的回音。但这里亦然同样聒噪,亡者的悲鸣在阴郁的层云之下终年回响。无以计数的受害者被推入剥皮坑中,肢解,放血,屠戮。但死亡却并非终结。受害者被巫术逼迫着自死亡折返。他们饱受折磨的面庞被剥下,粘贴在血肉的墙壁之上。
他们在呼嚎。他们的呼嚎永不停息。
沉默与聒噪在此地达成对立中的奇异共存。正如银河中所有的尖锐冲突。但在这里,它们歌唱着同一个曲调:尖叫与悲鸣抒发着死亡的沉寂,而静默和安宁吟唱着苦痛的回响。这里的居民称呼其为“神之低吟”,只因这一切苦痛和死亡都来源于嚎哭长廊间端坐的神明。
而维拉德就是在那个世界理解了这一句话,终有一次裁决将结束所有的裁决。
当他第一次听见这句言语时,他正身居嚎哭长廊之外三百米的广场处。那里是星球间高耸的行刑台,竖立着直入云霄的高大纪念碑,纪念碑的底部还沾染着因年久而变质发黄的鲜血。那是曾经属于一位神祗的鲜血,来自十几年前一场神明间的对决,彼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凉的焦土。高贵的莱昂·艾尔-庄森与午夜游魂在此决一死战。而纪念碑底残留的鲜血正属于那位卡利班的高贵君王。
而彼时维拉德正在雄狮的鲜血前雕刻,他不是一个艺术家,不通绘画和雕塑。他也无意精于此道。他雕刻的是血肉,是亡者的面皮。死者的面庞与地表和墙壁融为一体,在他的刀锋经过时嚎啕大哭。
那场裁决不可逃避,它是终点,它是死亡,它是超乎时间和现实的审判,它是一切罪孽和纷争的安息之所。
黑色的鲜血在地面流淌。流过开裂的嘴唇和鼻梁,流入仰面朝天的鼻孔和在惨叫中张大的嘴中。在他耳边,终年不散的惨叫中混入了含混的咳嗽和气泡声,尽管那些受害者早已不该有可以呼吸的气管。
他抬起头,瞥了一眼说话的那张面庞,那张破烂的脸在黑暗中沉浮,与周围的同类同样凄惨。
它是蒙害者凄苦申诉的残响,是凄楚者无尽悲苦的余韵。
小刀在他的手指间旋转,他割开下一道皮肤,刀刃破开肌肉的触感软弹而顺滑。亡者的惨叫声在他耳边融化,化作悠扬飘摇的歌。他很放松,一如当年在空中看着诺斯特拉莫的火焰,聆听着地表传来的乞求。
他开始歌唱,应和着惨叫的旋律轻声歌唱。
它是亘古不变的命数所在。
那张黑暗中沉浮的面庞还在聒噪。维拉德皱了皱眉头,向着黑暗中掷出利刃,小刀打着旋飞向黑暗,将撕扯空气的摩擦融入悲鸣的旋律。
我们都身负裁决之责……
一只修长的手接住了那柄利刃。一张惨白的面庞在光于影间闪回。黑暗中的身影走向夜色的残光,越来越高大,越来越险峻。零乱的黑发在风中起舞;一对利爪垂下,向着地面滴落缕缕鲜血。
维拉德抬头看着那个身影,呼吸都为此停息。
……而我们都在等待那场裁决。
“父亲。”他轻声说。
……
黑剑席卷而来,而维拉德下腰躲避。现实冰冷而痛苦。一如查瓜尔萨的哭号。他躲开第一刀,提起裂人锯向帝皇冠军反击。链枷砸在他的背后,危险的警告信号在眼前闪烁。但他不再在乎,斩,再斩,直到帝皇冠军防御的黑剑被打歪,直到锯齿撕开帝皇冠军的面甲。
鲜血模糊了视线,而维拉德雀跃不已。
魔剑“康”的历史横跨人类帝国的寿命,它起源于泰拉的铸造部落,在大远征之初的凯旋礼时敬献于帝皇,在踏出太阳系的战争时交由第八军团之手。它曾经在赛维塔的手中旋舞,曾经斩断过异形和罪人的断肢,曾经意味着一个早已淡去的希望和梦想。
午夜领主和大远征早已自现实成为历史,又自历史转为传说和神话。但它不曾改变,依然是第八军团的往日回响,依然是午夜领主都骄傲所在。
如果亚戈·赛维塔里昂有幸能够得知这柄利刃沾上了帝皇冠军的鲜血,在至高天的汹涌波涛间,想必也能感受到些许愉悦吧。
剑刃收回,风与血刹那间消逝。那一刻,他看见帝皇冠军的双眼,看见那之下沸腾的狂怒。
黑剑横扫,如同一道波涛般飒的展开,连天贯地。
维拉德捂着胸口后退,尽管隔着动力甲,捂住胸口这个行为只能提供些许安慰,但疼痛却如此真实。黑剑的横扫同时将陶钢与黑色甲壳撕裂,伤口深入骨板。
他抬起头,两个身影继续向他走来,他们的手中剑光变幻不定。
“卡兰?”维拉德问道,心里并没有期待更多回复。
但这一次,回复真的来了,频道的另一边传来智库的言语,沙哑而疲惫。
“控制台已经被摧毁了,沃特。”卡兰说,“我们无法开启防御系统。”
沉默。维拉德放下手中的裂人锯。他看着黑色圣堂的两人步步靠近,帝皇冠军的利刃高高举起,如同刽子手斩杀罪人的前兆。
维拉德空荡荡的目光扫过二人,他的脑中闪回着一张在黑暗间沉浮的面庞。
终有一次裁决将结束所有的裁决。
“我的表亲们。”维拉德仰起头,他张开双臂,“来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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