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房中,梁朝钟看着神色愤愤的陈正,却也不以为意,梁朝钟摆了摆手,又是轻声开口
“陈御史可拿好了这些铜钱,莫要按着市价,随意到市面上兑换为银
“朝廷此次所发的乃是朝中所铸的桂字新钱,这三贯新钱可在城中日升,荣恒两处粮铺购买两石米粮”
“明年朝廷便要发行新钱,新钱相关之事已经张贴在户部院中,陈御史可自行前往查看”
陈正闻言神色惊愕正要询问,却是发现房外此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一群朝官此时正围聚在户部告示板前,大声议论
陈正也顾不上再去管梁朝钟,出了房门便直接挤入人群之中,陈正看了一眼木板上的告示文书,却是发现其上内容果然如梁朝钟所言
此次朝廷所发的赏银乃是桂字新钱,朝廷标定折换比率为一贯一两,朝中百官领钱以后,可以一千五百文一石的价格,往日升两处粮号买粮
此时城中粮价是一两五钱银子一石,若真按这告示所说,能买回两石米粮,那朝廷所发的这三贯铜钱确实便值三两
告示上的内容与梁朝钟所说大体一致,但最让人紧张的却是告示最后一行的公示,朝中明年开始就要正式推行新钱了
陈正等心思玲珑的朝臣,在见得这行公示的瞬间,神色瞬间就是一变,朝廷明年推行的这些新钱,恐怕第一个便要落在他们头上
官俸折宝钞,折苏木,折胡椒,朝廷的种种手段他们早已见识过
此时朝廷要强推这贵价铜钱,哪还有什么比官俸更好的渠道,用铜钱向民间采买物资,民间定然不肯轻易认账,但发给他们这些人当官俸,却是一发一个准
朝廷此时连已经变成纸的宝钞,都仍旧折成官饷照发不误,更何况是新钱了,难道他们这些官吏还敢跟朝中讨价还价不成
院中的朝官听得众人议论,也是纷纷反应过来,朝官们神色焦急,就欲入朝谏言,但一番思索后,所有人却皆是站在原地,脸上神色愕然
院中的一众朝臣却是赫然发现,他们此时连上疏谏言都做不到
上午大朝结束以后,各部衙门便已经封印关衙,连衙门都关了,他们找谁给他们呈递奏疏去
况且就是他们能上疏又有什么用,朝中此时只是说明年要推行新钱,但具体的推行之法却是一字未提
他们所担忧的官俸折钱,也不过是他们推测所得,他们此时纵是能上疏,也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难道他们还能阻止朝廷发行新钱不成
众臣想到此处,也是一脸苦涩,他们就说以监国殿下那貔貅性子,怎会突然给他们发钱,原来竟是在这等着他们
若是有的选,他们宁愿不要这三两赏钱,也绝不愿明年自己的官俸折变为钱
腊月二十九,明日便是除夕,街上人流如织,到处皆是采买年货的行人
各色商贾沿街摆卖年货,街头摊子上摆着一幅幅红纸,一个老儒生正站在桌边代写春联,临近的摊子则是张挂着版画门神,再过去则是叫卖着腊肠腊肉
小贩推着板车从人群中行过,车上却是摆着一盆盆水仙腊梅,清淡的花香飘荡市中
街道之上各色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让街道显得愈发热闹
城北日升粮号,身穿灰衣的小厮将一个一人高的木牌立在门口,木牌上却是写着几个大字,新年酬宾,斗米一百四十文
街道上的行人很快也是注意到了粮铺门口的广告,一些不识字的百姓还在询问,而一些识字的百姓见字样却是神色欣喜,匆忙向着家中赶去
广州市面的银铜比率如今已经高达一比三千,这日生号斗米竟只卖百钱,这和送钱有什么区别
街边行人众多,消息传开以后,一众百姓很快便涌入日升粮号之中
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冲在最前面,入了店内,便开口喊道
“掌柜的,速速拿三石粮来,我要买粮”
中年男子进了粮铺,直接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扔在桌上,布袋撞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粮铺掌柜却是不急不缓,只是扫了一眼袋中,便直接开口说道
“本店只收朝廷新铸的桂字新钱,其余铜钱一概不要,若无新钱便只收银两,你带的这些旧钱本店是不收的”
中年男子布袋里的铜钱色泽黯淡,铜钱表面更是有着大量黑色的花点,这等铜钱正是此时市面上最劣的皮钱
这等皮钱在市面上五千文都不一定能换来一两银子,此时这男子却想拿着这等劣钱来买粮,当真以为他日升号是开善堂的不成
中年男子闻言,却是神色大怒
“什么新钱旧钱,你自己写的一百四十文一斗,如今咱们拿着钱来,你又不卖,莫不是在消遣咱们”
“新钱旧钱不都是钱,有何区别,今日你不给咱们一个说法,那咱们街坊乡亲今后便再也不来你日升号买粮”
跟随涌入的百姓见得日升号不肯买粮,也是顿时鼓噪起来,粮铺掌柜见得殿中百姓吵嚷起来,却是面色不变,直接厉声喝道
“嚷什么,嚷什么,知不知道日升号是谁家的产业,我看谁敢在我日升号闹事!”
粮铺掌柜喝住了众人,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而后又从桌上的布袋中取过一枚钱币,高声说道
“这枚是朝廷新铸的新钱,这一枚是这位兄台拿来的皮钱,你等自己看看,这两枚铜钱是同一种东西吗”
两枚铜钱被摆在桌上,一枚色泽金黄边缘光洁圆润,而另一枚则是色泽黯淡,钱身上布满黑点,铜钱边缘更只是草草磨制,凸一块凹一块,只能隐隐看出个圆形
一众百姓看着桌上的两枚铜钱,也是闭口不言,两枚铜钱放在桌上孰优孰劣,其实一眼便能看出
虽然两枚钱都是价值一文的小平钱,但真到用时,谁也不会认为这两枚是等值的铜钱,
店中的一众百姓眼中目光微闪,此时涌入店中的百姓,带来的几乎都是这等劣质的皮钱
这些劣钱平素连街边商贾都不怎么肯收,他们带着这些钱来,实际上就是想着来占便宜的
场中一众百姓沉默,但此时粮铺门口却又是走入一名身着黑色棉袄的老者
老者身上棉袄已有些老旧,但却洗的干净,头上头发灰白,但却梳理的整齐利落
老者入了殿门,见得殿店内一众沉默的百姓却也不惊,走到粮铺掌柜面前,便开口说道
“掌柜的,铺中可是能以铜钱购粮”
“是能以钱买粮,但本店只收新铸的桂字新钱,其余旧钱本店是不收的”
老者闻言却是神色平静,开口说道
“这是二百八十文,掌柜的看看可能买得两斗粮”
老者从袖中取出两串铜钱放在桌上,粮铺掌柜取过桌上的两串铜钱看了一眼,却是发现这两串铜钱,铜色皆是极新
粮铺掌柜再打量了一番眼前老者模样,眼中也是闪过一丝了然,神色却是恭敬了许多,
他们这些粮店掌柜早已接得东家通知,朝廷新钱并未公开发行,此时能够拿到新钱的,几乎肯定皆是朝中的官宦人家
粮店掌柜拱了拱手,也是开口说道
“确是朝中新钱,请老先生稍待,在下这便给老先生取粮来”
粮铺掌柜很快便取了两斗粮来,但桌边老者却是并未去看斗中的米粮,而是开口问道
“以铜钱在贵号购粮可有限额,又或者是否有时间等限制”
“并无限制,只要是新钱,无论老先生要买多少,本号都能照价供给,若是买的量大,本店还可协助运至家中”
老者点了点头,而后也根本不管那掌柜取来的米粮有多少,直接将米粮倒入布袋之中,便直接转身离去
那老者离去以后,又是不断有人走入粮店之中取出新钱买粮
这些人却也奇怪,到店以后皆只买一二斗粮,而后便不断向掌柜问着铜钱购粮的问题,有人还会当场拿出纸笔边问边记
这些人也皆如那老者一般,问完问题以后,也不管掌柜取来的粮有多少,取了粮便转身而走,绝不多做停留
粮店内的百姓见得络绎不绝,不断拿着新钱前来买粮的人手,也是面面相觑,最终也是默默散去
别人都在用好钱买粮,若是他们还是强要用那些劣钱去买,一旦粮店报官,那他们这些人定然会被当成闹事之人抓走
广州承德坊,瞿府
瞿式耜陈子壮两人此时已经换下朝服,皆是穿着道袍,头戴东坡巾坐在堂中
瞿式耜看着下方的身穿黑色棉袄的老仆,开口说道
“如何,可买到粮了吗”
“回禀老爷,已经买到了”
“据店铺掌柜所说,铜钱购粮并不限数额时间地点,只要是新钱,随时都可从日升号中买粮”
瞿家管事将在粮店问得的情况一一通禀完毕,而后将买来的米粮以及剩余的铜钱放在桌上,便行礼退下
陈子壮看着桌上的铜钱米粮,眼中也是一松,开口说道
“殿下明年要将百官俸禄折钱发放,新钱只要能一直有着米粮托底,应该便能稳住新钱价值,不会引发太大动荡”
朝中百官只是猜测明年朝中可能会将部分官俸折为铜钱,但陈子壮等阁臣却是知道,此事早已定下
按照殿下的定下的计划,明年朝中官俸会半数折银半数折铜,只要新钱推广顺利,后年朝中百官的官俸将尽皆折铜发放
这实际上就是从官方层面,将大明的主要流通货币由白银转变为铜钱
陈子壮看着手上的桂字新钱,又是开口说道
“朝廷此时财用紧张,倭铜价贱,此时朝廷铸造新钱却是有利可得,亦是朝廷的一个新进项”
“就是不知朝中此时铸钱能得利几何”
瞿式耜闻言,思索片刻,也是开口说道
“倭国购铜一事皆由海贸司负责,宝泉局铸钱也是宫中在管,铸钱的具体盈利多少,恐怕只有殿下清楚”
“老夫听闻此次这批新钱,宫中是以每二十贯折银十六两卖给户部,若此次朝廷真能稳住新钱价格,那户部单是靠这批新钱,便可盈利八万两”
朱朗虽是把这批新钱调到了户部,但却不是凭白给出去,而是以二十贯十六两的价格卖给户部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堂堂监国殿下忙前忙后,又是弄船又是出海,还要负责铸造新钱,稳定钱价,总不能白忙活一场吧
户部此时库中存银告急,没法拿出银子来采买新钱,但没关系,谁让桂监国殿下善解人意呢
户部在用印写下欠条以后,大明朝廷此时已经欠了宫中内库整整三十二万两银子
虽然理论上来说户部和内库的银子都是朱朗的银子,但两者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若是可以,朱朗自然更愿意把银子都放在自家内库里面
陈子壮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却是忽然轻声叹道
“崇祯朝时,朝中多方筹措却仍是入不敷出,只得不断加征三饷,弄得天下怨气沸腾”
“崇祯朝距今也不过数年,倭铜价格应不会有太大波动,倭铜价贱,只要海贸取来开铸便可得一大进项,朝中当时竟无一人能想到此节,当真是可惜”
瞿式耜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就是想到了又能如何,以当时朝中形势,纵是有人提出来,恐怕也立时要被朝中交相弹劾,最终同样不会有结果
“如今朝中这新钱法之所以能成行,是因为监国殿下一力推动赋役折粮,这才让朝中囤积了大量米粮,得以承托钱价”
“放到崇祯朝时,单是这一条便绝无可能,赋役折粮断了下面多少人财路,当时若是有人敢提出此事,恐怕立时就要被群起而攻,身败名裂”
“朝中昔年形势又岂是一二良策,一二贤臣所能改的了”
陈子壮沉默良久,也是轻叹一声,且不说赋役折粮之事,若是当年有人敢提出让朝中组织官船,前往倭国购铜,恐怕立时便要为朝中一众官绅扣上一顶有违祖制,祸乱海疆的帽子
虽然朝中的海禁之策当时早已废弛,江南闽浙也不知有多少士绅之家,亲自下场经营海贸
但他们能做是他们的事,朝廷却决不可去做,若真让朝廷开了海禁,那他们还怎么挣钱
监国殿下当初要组建海贸司之事,朝中也有不少士绅上疏,想要阻止朝中开海,但却根本没用
此时朝廷能够开海,一方面是朝中基本无人能阻挡监国殿下的行动,另一方面却是士绅们过去阻挡开海的最大理由已经没有了
过去士绅们阻拦朝中开海,除了祖制以外,最有力的借口便是开海以后,可能会再次导致倭乱
但这个理由在甲申以后便已经完全不成立了,当年倭乱爆发在江浙等地,但现在连江浙都已经没了,还说什么倭乱
如今朝廷的大义是北伐,是恢复故土,要北伐就要银钱粮饷,而海贸能替朝廷赚来银子,这便是此时最大的大义
朱朗在年前突袭,突然推出新钱,却是一下把朝中一众准备欢度佳节的大臣们,弄得心神不宁
朝中众臣议论纷纷,但朱朗此时却是已经将目光投在了琉球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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