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阳城外,前阵的九军精锐很快便移至后阵,百余名骑军分作两队,各自奔出,开始驱赶着一众乱民向着城墙涌去
城头之上,陈衍俞看着身侧一身蓝色官袍的黄麟游,沉声说道
“县尊,这九军贼匪眼看挑拨我城中不成,又是驱人来攻,恐怕还是贼心不死”
黄麟游看着城下涌来的乱民,脸上也是神色凝重,开口说道
“此次多亏陈公提前示警,这才让城中提前防备,否则一旦让这些恶匪突入城中,后果将不堪设想,事后本官定会向朝廷奏明陈公协守之功”
陈衍俞闻言,脸上神色一正,开口说道
“县尊言重了,揭阳亦是在下乡里,我等身为圣人子弟,自当奋义争先,守土卫民,此乃在下分内之事,如何敢言请功”
陈衍俞看了一眼城外的乱民,眼中目光微闪,又是开口说道
“城外真正的九军贼匪不过数百,如今城外的这些乱民,其实大多是我揭阳百姓”
“朝廷要在潮州夺田赐军,县中百姓皆人心惶惶,这才让九军这些贼寇抓住机会,将百姓煽动蛊惑而起,今日之乱也皆源于此事”
“朝廷夺田一事实是骇人听闻,若是此事不止,一旦再有奸人煽动,我县中恐怕又会生乱,难有宁日”
黄麟游闻言,也是眉头紧皱,黄麟游生员出身,亦是广州当日应诏守城的一员
朝廷收复潮惠以后,黄麟游亦是跟随观政堂众人前往两府,出任揭阳县令
当日监国殿下在城中宣布赐田守城,黄麟游亦是亲历之人
观政堂乃是监国殿下嫡系,黄麟游身为观政堂一系出身的官吏,自然也支持朝中夺田分赐各军
但此时黄麟游见得城外涌动的乱民,心中亦是开始犹豫起来
黄麟游思索片刻,这才沉声说道
“朝廷方略非是在下这微末之官所能妄言,但事后在下会将揭阳情况如实呈奏朝廷,此时还是当以守城为先”
“县尊所言有理,朝廷无论采用何等方略,都决不是这些刁民作乱的理由,此时还是当以守城为先”
陈衍俞恭声应是,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异色
朝廷要在潮州夺田的事情,连中枢都还在争论不休,揭阳城中的百姓,怎么可能如此快就收到朝廷的消息
揭阳城外的消息,其实皆是陈衍俞等人暗中散播而出
朝廷罚没百亩以上富户田产的规定,也在传播之中,变成了朝廷要收缴潮州所有百姓的田地,这才瞬间引发了城外百姓的恐慌
而且最初引领百姓生乱,截杀乡中富户的,也正是陈衍俞等人暗中派出的人手
揭阳城内外哪个富户为人悭吝,哪个民怨极大,没有人比陈衍俞等本地士绅更清楚
他们只需暗中悄悄一引,便立时能挑起乡民的怒火,而只要手中见了血,那这些人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陈衍俞之所以要出银请九军来攻潮州,就是为了将乡民生乱的事情,推到九军身上
而陈衍俞提前向揭阳城中示警,却正是为了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
一个是残害地方,破城杀官的巨寇,一个是提前向城中示警,救下满城百姓的朝中举人,朝廷会信谁根本想都不用想
潮州百姓因为夺田之策揭竿而起一片大乱,朝中的士绅官吏得了借口,必然交相争荐,朝廷的新制也定然再难推行
陈衍俞等人完全将自己隐于幕后,根本不用承担一丝风险,甚至说不得陈衍俞等人还能因为协助守城有功,得到朝廷的嘉奖
只要照着计划推行下去,陈衍俞等潮州士绅们最终便能稳坐岸上,尽收渔利
城墙之下,一众乱军被九军精锐驱赶到城墙前
此时城下乱军足有两三千人,从城头上看去,下方几乎满目皆是涌动的人影,极为惊人
乱军虽多,但实际上城墙间的战况并不激烈,这些人说是乱军,但在一个月前这些人几乎皆是城外的农夫百姓
此时城墙之间虽也架起飞梯,但除了少数悍勇乡民与混在乱民中的九军精锐,根本就无人去攀飞梯
城头之上的衙役乡兵与各家士绅健仆推倒飞梯,而后又是不断往城下砸着石头,城头上滚石一落,城下的乱军便立时哗的一下向后退去
城下一众乱军退至七八米外躲避落石,一众乱军挥舞着草叉锄头,对着城中叫骂开城,而城头上的士绅乡兵们,也对着城下的乱军大声喊话,令众人莫要再附逆从贼
城上城下叫骂喊话声不断,却是一片混乱
后方的刘公显等人眼看乡民止步不前,正要驱使精锐上前驱赶,但此时后方官道之上却是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城北官道上,三百名身着红甲的骑军忽然冲驰而来,最开始地面只是隐隐震动,到得最后马蹄声却是再也掩藏不住,在北城之外轰鸣作响
三百余名红甲骑卒下了官道,却是根本不管那剩余的两三千乱军步卒,而是直接朝着后阵的骑军冲来
九军对这些突然奔袭而来的甲骑,同样也毫无准备,九军阵中一阵骚乱,却迟迟没有能做出反应
待得红甲骑军已经奔至阵前,数百九军精锐这才仓促调转马头,对向来袭的骑军
马重禧看着扬着腰刀,不断呼喊怒吼冲来的九军骑卒,眼中却是闪过一丝不屑
一众红甲骑卒跟在将旗之后,沉默冲刺,两百米,一百米,八十米,待得两方只剩六十米时,马重禧这才大喝出声
“举弓”
在马重禧举弓之时,身后的三百骑卒几乎也是瞬间张弓举箭
九军骑军的人数几乎是明军的两倍,但对面原本怒吼狂叫的九军骑卒见得齐刷刷抬起的弓矢,阵型却是开始溃乱起来
嗤嗤嗤
三百支铁箭破空而出,对面的九军骑军瞬间便被犁去一层,近百名九军骑卒瞬间跌落马下,惨叫声乍起乍落,很快便被隆隆的马蹄声盖过
马重禧举起长刀,高声大喝
“冲杀”
“杀,杀,杀”
三百名身着布面铁甲的骑卒大声呼喝起来,而后直接撞向九军骑卒,对面的九军阵中瞬间便凹陷下去
乱军阵中,两方骑卒不断挥刀砍杀,但厮杀半晌,明军骑卒却几乎是一个不伤,而对面的九军骑卒却不断被砍倒在地
马重禧全然不管挥砍而来的刀剑,只是不断冲驰砍杀,一个身着黑色皮甲的人影在阵中左冲右突,转眼便已砸倒两名禁军
马重禧见状却是二话不说,直接便向前冲杀而去
刘公显脸上神色狰狞,挥刀怒吼,但对面的马重禧却是毫无反应,十余名铁甲亲卫踏马而过
两边人马交错而过,一颗人头抛飞而起,怒吼之声瞬间也戛然而止,纵横粤省十余年的巨寇刘公显,就这样无声无息被斩杀阵中
马重禧甩去手中长刀鲜血,却是毫无所觉,又是继续杀向其余各处
马重禧只以为斩杀了一个贼军头目,却并没有发现九军首领已被自己斩杀
或者说马重禧就是知道了也根本不在意,若论巨寇,当今天下有谁敢在顺营面前自称巨寇
三百铁甲明军肆意冲杀,数百九军骑卒很快便被砍杀殆尽,骑军崩溃以后,明军骑卒却是忽然分出两队,冲至乱军步阵之前
两者骑卒环绕着步阵不断驱驰射箭,箭雨抛落而下,一层层的乱军如同麦子一般不断倒下,城下的步阵瞬间崩散开来
一众乱军神色惊惶的逃散开来,城下到处是惊人的惨叫之声
城下骑卒不断游猎骑射,一众忠贞营骑军射完半数箭矢以后,便开始拔刀冲入乱军之中
城下明军砍杀了一刻钟,而城头之上的守军们也是看了一刻钟,城头之上一众士绅看着纵横斩杀的明军骑卒,所有人皆是神色苍白
待得一刻钟后,场上终于是再也见不到一个站立的乱军,三百骑卒再次汇聚在一起,而后几名骑卒这才冲至城门之下,开口大喝
“我等乃朝中忠贞营禁军,特奉监国殿下之令前来揭阳平叛,如今叛贼已除,城中速速开城”
城头之上的一众士绅守军听得城下的喝声,这才入梦初醒,赶忙下城开门
至于验证身份,不用再验了,这些人无论是不是朝廷禁军,都绝不是此时的揭阳城所能抵挡的
城头之上,黄麟游带着了一众揭阳士绅迎上前来,马重禧看着身着蓝色官袍的黄麟游,却是直接开口
“我乃禁军忠义营左营总兵马重禧,你是揭阳县令”
“是,揭阳县令黄麟游,见过马总兵”
马重禧确认过身份,却也没有废话,直接开口说道
“既是揭阳县令,可识得城中一名为陈衍俞的举人,速速发动城中,确定此人行踪”
场中众人闻言,皆是神色愕然,而后目光瞬间汇聚在黄麟游身后的陈衍俞身上
陈衍俞脸上神色微变,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陈衍俞亦是没有退路,只得强做镇定开口说道
“在下便是陈衍俞,敢问马将军寻在下何事”
马重禧看着忽然出列的中年男子,也是一愣,他却是没想到这反贼竟如此大胆
朝廷大军到来,这逆贼竟然不跑,敢明目张胆的凑上前来,当真是胆大包天
马重禧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却是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开口喝道
“速速拿下这作乱逆贼”
几名兵将瞬间上前,直接便将陈衍俞拖出人群,黄麟游见得被拖拽出去的陈衍俞,也是神色惊愕,忍不住开口说道
“马总兵,这陈衍俞乃是揭阳举人,此次更是协助守城有功,马将军这到底是何意”
“贼绅陈衍俞勾结九军匪寇,暗中煽动揭阳生乱,本将特奉朝廷之令,前来揭阳捉拿逆贼”
黄麟游闻言,脸上神色惊愕,而一旁的陈衍俞,此时却是大声开口说道
“在下提前侦得九军逆行,这才令九军贼子功亏一篑,未能奇袭夺城”
“城外九军匪寇恼羞成怒,这才污蔑在下,将军万不可为这些匪寇的胡言所欺啊”
“什么九军八军的,潮州李士常,翁如麟谋逆叛乱已被拿下,是这二人将你供出来的,要喊冤去和这两人喊吧”
马重禧脸上神色冷漠,陈衍俞听得李士常等人名字,也是一愣,而后脸上却是闪过绝望之色
李士常与陈衍俞二人乃是此次计划的核心人物,李士常既已被抓,那他便再难幸免
陈衍俞看着城边四周身着铁甲的兵卒,眼中忽然爬满血丝,大声吼道
“我潮州士绅向来奉公守法,朝廷却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夺我等田产,朝廷倒行逆施,我等两府士绅不服,我等不服!”
四周的乡绅看着大声怒吼的陈衍俞,脸上却皆是神色惊惧,哗的一下瞬间退开
而黄麟游看着披头散发,不断挣扎的陈衍俞,脸上亦是神色骇然
马重禧闻言,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直接开口喝道
“塞住他的嘴,将这贼子押下去看好”
一旁的兵卒闻言,立时将一团黑布塞入陈衍俞嘴中,直接将其拖下
马重禧此时却已经不再去管陈衍俞,又是冷声开口
“杨家,蔡家,黄家等八家,皆为附逆罪绅,依朝廷之令,立刻封锁四门,抓捕八家逆贼,不得放走一人”
马重禧话音落下,黄麟游身后人群中,五六名士绅脸上神色惊恐,却是瞬间便软倒在地上
马重禧摆了摆手,身后的兵卒立时上前,将地上的几名士绅拖出,一众忠贞营禁军分成八队,很快便封住城门,散入城中
城外乱军围城数日,城中始终一片安定,但朝廷禁军入城后,揭阳城中却是瞬间一片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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