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吴志高走出朝班,对着上方略一行礼,便直接开口
“殿下,臣以为苏阁老此议大谬”
“前年清虏攻粤之时,潮惠两府虽有一二劣绅屈敌投贼,但毕竟只是少数,如今苏阁老却以这少数人之罪,惩处全府士绅,如此处置何其不公”
朱朗看着下方义愤填膺的吴志高,脸上也是神色平静,直接开口说道
“吴主事说的有理,朝廷惩戒两府乃是为了宣明法度,令得朝野士绅知节守义,却不可因此寒了两府忠义士绅之心,苏阁老嫉恶如仇,欲全惩两府确是不妥”
“这样,两府士绅之家,但凡曾起兵抗虏,斩过一级清虏首级者,皆可免受此罚”
“不仅如此朝中还要重赏,两府士绅凡是查实杀虏有功者,皆可荐族中三人入国子监进学”
吴志高原本以为监国殿下必然会立即驳斥,但此时听得监国殿下竟是直接开口赞同,也是有些猝不及防
但紧接着,吴志高就立时反应过来,脸色顿时一沉
两府士绅不肯剃发从贼者有之,但起兵抗敌的却几乎一个也无,至少吴志高是没听过两府有哪家士绅有过起兵的举动
清虏进攻粤省的前后不过一个多月,随后就在广州城下大败,被朝廷彻底剿灭
这么短的时间,就是两府士绅有意起兵抗虏,也根本没时间去准备,若按着殿下的这个标准,和全罚两府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朱朗的这番赞同却是打乱了吴志高的计划,一时间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吴志高此时连反驳都不好反驳,在吴志高看来,凡是没有剃发的士绅,都该算是节义不亏,不应治罪
但现在显然有罪无罪的标准并不是他说了算,而是只能由殿下来定,此时也根本由不得他来争执
李廷柱见得吴志高停在原地,也是立时出列,开口说道
“臣通政司李廷柱启奏殿下,臣同样以为苏阁老此议不妥”
“前些年东虏侵攻甚急,各地动荡不安,朝中各地有通敌之嫌者,又何止潮惠两府,闽省浙省同样有大批士绅无奈屈敌”
“若是苏阁老要追究朝野士绅从贼之罪,那便应一体处罚,如今苏阁老却要独罚两府,实是不公”
朝中众臣闻言,脸上神色皆是一变,吕大器何吾驺等人看着下方的李廷柱,脸上也是顿时冰冷起来
这潮惠两府的士绅当真是大的胆子,此时竟想拖着其他人一起下水
李廷柱见得吕大器等人脸上的冰冷之色,也是神色微变,但李廷柱很快却又强自镇定下来
先前他们屡屡往几名阁老府中求告,但这些人却全都避而不见,何吾驺这些阁臣毫无担当,眼看桂监国要施此恶政,竟然皆是无动于衷
何吾驺这些人想要用他们两府士绅来迎逢上意,这世间哪有这般好事,他们不好过,朝中所有人也别想好过!
下方的吕大器曾樱等闽省之臣正要出言驳斥,但没等他们出声,上方的监国殿下便已然开口
“李参议此言却是谬矣,潮惠两府如何能与闽浙相比”
“孤领军入闽省之时,定国公郑鸿逵,固国公施福等武臣,总督张肯堂,浙省巡抚刘中藻等忠义官绅,皆奋臂举义,长泰大捷便是闽省士绅军将血战所得”
“潮惠两府望风而降,尽皆剃头屈敌,如何能与闽浙两省士绅相提并论,闽浙两省投虏之贼朝中早已除尽,如今便只差潮惠两府了”
吕大器与何吾驺等人相视一眼,心中也是顿时一松,殿下终归还是清醒的,没被李廷柱这混账所惑
吕大器等人转过头去面无表情,下方朝臣看着堂中的李廷柱两人,脸色也是冷了下来,李廷柱感受到众人目光中的敌意,心中也是闪过一丝慌乱
李楩看着堂中吴志高两人,一咬牙,也是直接出列,而众人目光也是齐齐落在李楩身上
“臣以为殿下之言却是太过偏苛刻,当日清虏突袭粤,粤东边境朝中无有一兵守御”
“若是朝中当时有大军驻守,两府士绅如何会去投贼,清虏手执利刃弓刀,我两府士绅却手无寸铁”
“清虏历来凶暴,动辄便要杀人屠城,我等士绅乃是迫不得已,这才只得暂时伪降于贼,以图后计”
“殿下如今却偏要以此严惩我两府士绅,如何能令人心服”
李楩越说脸上神色越是悲愤,朱朗看着下方神色激愤的李楩,此时却是冷笑一声
“这么说,李大人的意思是孤这监国守土无方,这才逼得你等潮惠士绅不得不剃发投虏?”
“那要不要孤和朝廷再给你两士绅登门道歉,朝廷竟未能及时保卫你等两府士绅,竟令得你等两府士绅受惊投贼,当真是孤与朝廷的罪过”
李楩闻言,脸上神色一慌,就要开口辩解,但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工部侍郎顾元镜便立时出列
“光禄少卿李楩口出逆言,詈骂君父诽谤朝廷,臣请立即将此獠锁拿问罪”
李楩看着场中神色冷漠的群臣,脸上也是慌乱起来,立时开口说道
“臣绝非此意,臣也绝不敢指责朝廷”
“只是两府百姓皆赖田土耕作生息,朝廷此时罚没两府田地波及广泛,必会引得民间百姓恐慌,若是一个不慎,两府极有可能会生出乱子”
“我两府士民历经兵乱,如今方才初定,若是此时府中乱起,百姓恐怕又将遭难”
“请殿下垂怜我两府生民收回此命,令我两府百姓能得沐天恩,休养生息”
李楩说完以后,便直接躬身下拜久久不起
场中一片寂静,过得片刻,御阶上方却是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好个生出乱子”
“你的意思是,孤若是要处置两府,你等两府士绅便要在两府作乱吗”
堂中众臣闻言,脸上神色皆是一变,而众人看着堂中躬身下拜的李楩三人,脸色也是冷漠起来
李楩闻言,额头上却是立时浮现一层冷汗,李楩直起身子就要辩解,但没等他出声,上方便又是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清虏来时你等两府士绅背宗弃祖,剃发作虏,将我大明两府千里沃土献于鞑子,那时你等两府士绅不知作乱,此时我大明朝廷要罚没你两府士绅田土,你两府士绅反倒敢来作乱了”
“孤便坐在这广州城,孤倒要看看你等两府士绅准备如何来乱,你等敢乱,孤便敢杀!”
大殿之中,曾樱等众臣看着上方神色冷酷的监国殿下,心中皆是升起一丝寒意,下方的李楩神色苍白的站在殿中,身形微颤,额头之上布满冷汗
吴志高看着身旁已然乱了心神的李楩,一咬牙,也是直接开口
“殿下何必曲解李少卿之意,两府士民家中田产,皆是祖辈锱铢寸缕,辛苦积聚而得,如今朝廷骤然便要罚没,两府百姓怎能心服”
“我等此番谏言,既是为朝廷稳定,亦是为殿下的圣德仁名,忠言逆耳,若殿下以为我等出言狂悖,那臣等请辞”
朱朗看着下方神色激愤的吴志高,此时却是冷笑一声,开口说道
“惠州,潮州,潮州,好个乡情紧密”
吴志高闻言,神色一变就要辩解,但此时上方的监国殿下却又是继续开口
“你等也不必再说什么忠言逆耳了,你等两府的官吏,今日也不必一个个在朝中做什么当面请辞的戏码,直接把你等的辞呈递上来就是,孤今日全给你们准了”
“孤倒要看看,没了你两府士绅,孤是不是当真就治不得这天下了!”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清冷的声音在场中不断回荡,在满场的寂静之中,朝班之中却是接连走出六名潮惠出身的官吏
吴志高看着走出的六名官吏,脸上却是没有丝毫喜色,他们这几日串联的两府官吏足有十七名,但现在竟只出来了六人,剩下的一半竟齐齐退缩!
朱朗看着走出朝班的六名朝会官吏,脸上也是神色冰冷,未等他们说话,朱朗便直接开口
“这些官吏既已出列请辞,那便已不再是我大明朝廷之臣,更不应列身堂中,来人,去了这些人的乌纱,将他们清出殿外”
众臣看着上方神色冰冷的监国殿下,心中也是一颤,而李承志闻言也是立即领着锦衣卫上前,根本不给这几人出言请辞的机会
一众锦衣卫走到堂中,直接便将李楩等人头上的官帽取下
吴志高原本正瞪视着朝班中未曾出列的两府官吏,但此时却是忽然感觉头上一轻,吴志高看着锦衣卫手中的官帽,却是忽然觉得一空,心中没来由一阵心慌
但不等他再做反应,堂中的潮惠官吏便尽皆被锦衣卫兵卒押出堂外
九名潮惠官吏在百官注视之下,直接被取下官帽,连再次进言的机会都没有,便被直接被清出朝堂,上方的监国殿下此时又是再次开口
“可还有要请辞的,孤今日全都成全了你们”
声音传遍殿中,殿中群臣尽皆沉默,过得半晌,上方又是继续传来声音
“既是无人,那便继续议事”
“两府士绅望风投敌,不思报效朝廷,实有大罪,朝中欲罚没两府士绅田亩,诸臣可有意见”
朱朗话音落下,朝中又是一片沉默,而后齐齐看向上方的瞿式耜何吾驺等阁臣
监国殿下当廷直接罢黜九名朝官,可见殿下决心,这种时候内阁一众阁臣不带头,除了两府出身的官吏,谁敢再有意见
朱朗见得堂中各官久久不语,正欲令内阁众臣表态,强行通过此事
但此时何吾驺却是忽然出列,朝中众人的目光也是顿时聚集在何吾驺身上
“臣前几日曾见得一份户部奏议,说是朝中预备在潮惠两府,将里甲,均傜及杂泛摊派等项,尽皆条编折为七斗粮,敢问殿下可有此事”
何吾驺说完,朝中众臣目光也是齐齐看向上方的监国殿下,朱朗眼中目光微闪,便开口说道
“是有此议,朝廷罚没潮惠两府田亩后,潮惠两府田地将分赐各军,然得赐田亩军卒不是身有伤患,便是仍需在军中征战”
“诸军分得田亩以后却是不便应役,为恩赏诸军,是以朝中决定将两府所需承担赋役,尽皆折算为粮,以免去军中兵卒后顾之忧”
何吾驺闻言,面色不变,又是继续开口
“太祖以布衣起家,深知民间疾苦,是以我大明赋税之轻也远胜历代诸朝”
“我朝民田赋税轻者不过一亩数升,如苏湖等重赋之地,一亩亦不过一二斗,殿下既欲恩赏诸军,为何又忽然要定此重赋,臣以为此议不妥”
朱朗看着下方沉默的一众大臣,心中一沉,也是知道此事恐怕远远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朱朗沉默片刻,也是直接开口
“何阁老是当真不知,还是觉得孤不通世情俗务,民田二三斗的粮税只是单纯的田赋,而两府的七斗粮则是赋役尽皆包含在,百姓交纳七斗粮后,便再不需承担任何正役杂役及各项加派”
“江南闽粤之地租佃成风,南方田地亩产可至二三石,民间田主若征其一半以为租金,佃户便已称主家仁善”
“而其中甚者佃租之重竟几至七八成,佃户辛苦耕作一年,每亩所得之粮不过数斗”
“江南之地寻遍各处,恐怕都寻不得几个只收七斗的田主,与此相比,朝廷这七斗粮税又如何可称重赋”
吕大器陈子壮几人闻言,心中也是皆是一沉,何吾驺刚才这番询问,其实只是内阁各臣的试探
过去几日朝中只有两府改制的消息风传,宫中却一直没有任何表态回应
吕大器何吾驺等人也弄不清楚,这七斗粮制到底是户部所定,还是监国殿下所出
此时听得监国殿下这番回复,何吾驺等人心中却再无侥幸,此事必定乃是监国殿下在幕后推动
何吾驺沉默片刻,却是没有再在七斗粮到底是不是重赋上纠缠,又是开口说道
“我朝历来优待士绅,朝中各级官吏士绅按其出身官品,皆可减免丁役钱粮,若是两府推行七斗粮制,潮惠两府士绅是否仍可减免丁役”
朱朗脸色一沉,却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开口说道
“两府士绅望风投敌,实有大罪,不可减免丁役钱粮”
朱朗所定的的七斗粮制,田亩正赋定的极低每亩只收五升,里甲正役折为一斗五升,均傜折为两斗,杂泛摊派折为两斗,粮耗折为一斗,共计七斗
立国之初,大明对士绅的优免还算合适,但随着大明历代皇帝对士绅们的拉拢让步,士绅们所能享受的丁役优免已经变得极为恐怖,动辄就是优免数千上万亩的均瑶杂役
若是允许士绅继续优免丁役,那朝廷从士绅手中能够征得的便只剩田亩正赋,里甲正役,以及粮耗这三斗粮,朝廷所能征得的赋税也将瞬间少去大半,若是这样,改制便根本没有意义
何吾驺看着上方神色冷硬的监国殿下,眼中也是闪过一丝失望,此时心中却是再无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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