郧阳府,竹山县,竹山位于郧阳城南面,距郧阳三百余里
若要从郧阳运粮入汉中,首选当然是在城中设立粮号筹粮,而后直接从城中渡口出发,运往汉中
但高斗枢曾守郧数年,郧阳城中认识高斗枢的人极多,是以高斗枢的粮号并未开在郧阳,而是选在了竹山
高斗枢等人在竹山收购米粮,再从竹山将米粮转运至郧阳,而后再从郧阳经汉水发往汉中
运粮的历程凭空多出数百里,这种做法自会令筹粮成本提高许多,但这种做法却胜在安全
郧阳毕竟乃是清军地盘,为防止郧阳城中的清军生疑,高斗枢也不敢大肆运粮,每月从郧阳发往汉中的米粮也不过数百石,湖广督府也并不缺这点转运银子
竹山县,兴泰粮号,高斗枢走入粮号仓场,高斗枢身着红色员外袍,头上也未戴网巾,而是戴着一顶皮帽,活脱脱一副商贾模样
今日又是将米粮发往郧阳的日子,高斗枢也如往常一般,进行最后的点验
只是今日高斗枢刚刚走入粮号,便有一批不速之客闯入仓场后院
一群身着黑衣的男子忽然闯入院中,这三十人手中皆佩刀持剑,领头的矮壮男子一入院中,便直接锁定院中的高斗枢,径直向着前方走来
矮壮男子一把推开上前问话的小厮,看着身前一副商贾模样的高斗枢,轻声笑道
“高大人,你可是让在下一番好找啊”
高斗枢闻言,心中也是一沉,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拱手说道
“老朽高兴泰,乃是此家粮号掌柜,非是什么高大人,这位差爷怕是认错人了吧”
那矮壮男子见得高斗枢否认,却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大丈夫行不更名做不改姓,高大人好歹也曾是一省臬台,如今却为何连自家姓名都不敢认”
高斗枢见得对面男子脸上的笃定之色,心中也是再无侥幸,高斗枢沉默片刻,这才沉声说道
“你等寻老夫何事”
“在下乃大清郧襄兵备道李之纲大人麾下标营把总李显,今日特奉李大人之命,请高大人前往一见”
高斗枢眉头微皱,心中思索一遍,却并未找到这所谓的郧襄兵备道李之纲的信息,也就是说此人并非自己旧识
高斗枢扫了一眼对面已经隐隐散开的十余名黑衣男子,已是察觉这些人恐是来者不善
高斗枢心中虽然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此时脸上仍是神色平静,开口说道
“老夫既已改名换姓,便已决心投身商贾,再不问朝事,老夫已无意仕途,你等回去吧”
李显闻言,却是冷笑一声
“不问朝事,恐怕不是如此吧”
“在下奉李大人之命前来相请,高大人还是随在下走一趟吧,高大人亦是前朝大吏,莫要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李显说完也不待高斗枢回复,直接一挥手,便要令人上前架住高斗枢,但此时院中却是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众人听得铃声,也是一下看向后方的仓房
仓房门口之处,一个铜铃挂在檐角微微摇晃,铜铃不远处,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丢下手中粮袋,而后脸上便带着讨好的笑容,快步向着门口走来
中年男子边走,口中边开口喊道
“诸位差爷切莫动手,切莫动手”
刘隆穿着一身黑色麻衣走到院中,却并未直接走向高斗枢,而是走到一旁,给守在两侧的兵卒皆是塞了一锭银子
李显麾下的兵卒见得刘隆走来,原本神色警惕,但见得刘隆塞来的银两以后,脸上神色也是稍稍放松下来
刘隆散了一圈银子,而后这才躬着身子走向李显,刘隆插到李显与高斗枢之间,开口说道
“小的见过差爷,我家老爷向来遵纪守法,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刘隆说着话,一个沉甸甸的银袋便已经塞入李显手中
李显捏了捏那银袋,看了一眼身前满脸讨好的刘隆,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忽然开口说道
“诸将士听令,贼官高斗枢暗结伪明,图谋不轨,速速与本将查抄这处贼窝,起出贼赃”
刘隆闻言,脸上也是忽然闪过一丝笑容,下一刻,一柄银色短匕却是忽然从刘隆袖间转出,而后直接向着李显腹部捅去
匕首猛然捅入李显复间,红色的鲜血立即涌出,但这匕首只是捅入了半寸不到,便再难前进
李显腹间的黑衣划破,显露出一抹银色,这李显黑衣之下竟然还穿着一件锁甲
李显突然遭袭,也是愣了一瞬,而后忽然痛呼一声,直接将刘隆踹倒,而自己则是连连后退
李显看着腹间的鲜血,脸上神色惊怒,大声吼道
“给本将杀了他,除了高斗枢,院中所有人,格杀勿论”
院中的护卫闻言,铿的一声拔出长刀,就要围杀前方的刘隆,但没等他们动作,院中却是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只听噗噗几声闷响,五六名侍卫便忽然扑倒在地,红色的鲜血从士卒胸前颈间汩汩流出
院落两侧,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六名箭手,场中弓弦嗡鸣,转眼间十余名黑衣护卫便被月牙重箭钉在地上,发出阵阵惨叫
“动手,杀光他们”
刘隆护着高斗枢退至角落,忽然冷声大喝,刘隆话音落下,院中原本扛着粮袋的十几名民夫之中,却是忽然冲出八道人影
这八人左首持盾,右手持刀,两两一组瞬间便杀向院中的黑衣士卒
院中箭矢破空,又有持盾兵卒呼嚎砍杀,院中剩余的十几名清军士卒,很快便被绞杀殆尽
在院中出现箭手的那一刻,李显便已然察觉不妙,向着院外逃去
但刘隆却是早已盯住李显,此时见得李显要逃,刘隆捡起地上的长刀,便直接向着门外追去
两人一追一逃,很快便到了城中街市之上,此时李显神色惊惶,身前衣衫满是鲜血,而身后的刘隆则是提刀紧追
街道之上见得一路追逃的两人,顿时一片惊哗,所有人皆是纷纷退开,但街上的百姓却并没有逃散,反而是神色兴奋的看着追逐的两人
若是乱军入城,城中的百姓肯定早已一哄而散,但这种单人的械斗追杀,却无法吓退城中百姓,只能让围观的百姓愈发兴奋
在一众竹山百姓的惊呼叫喊声中,李显很快便被刘隆扑倒在地,李显看着刘隆手中的长刀,脸上神色惊恐,立时大声喊道
“兄弟且慢动手,且慢动手,我还有用,这竹山此时仍是鞑子地界,此处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县衙兵壮很快便会赶来”
“我有郧阳府的官面身份,我能替你等解释,我能助你等逃出城去”
刘隆看着连连大喊的李显,脸上却是神色冰冷
“竹山乃我大明疆土,老子乃是大明官军,老子倒要看看这竹山县,到底有谁敢拦我大明军将”
刘隆眼中神色冷漠,手中长刀骤然插入李显颈间,赤红的鲜血瞬间从李显颈间喷涌而出
围观的百姓哪里想到,竟真有人敢当街杀人,街道上,一众百姓惊惶喊叫,瞬间大乱
而在一众百姓逃散之时,刘隆却早已混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兴泰粮号,刘隆返回之时,院落中的清军士卒早已被斩杀殆尽,数十具尸体倒在地上,地面上一片血腥
两名腾骧军兵卒正持着木盾,查看着地上尸首的情况,若发现地上之人还有气息,便立时补刀砍杀
几名兵卒护卫着高斗枢,站在院中角落,高斗枢脸色微白,但此时脸上仍颇为平静
高斗枢虽是文官,但并不是那等清流词臣,高斗枢乃是兵备道起家,自入湖广以来,高斗枢亲手围剿杀灭的土寇流贼数以万计
高斗枢守郧之时,面对的更是李自成张献忠这等巨寇,乃是真正上马便能领兵杀贼的文臣
刘隆走到高斗枢身前,脸上神色严肃,开口说道
“鞑子已然发现高大人身份,竹山不能再呆了,此时必须立刻撤出城去”
高斗枢闻言,脸上眉头微皱,开口说道
“本月送往汉中的米粮还未起运,若是现在走了,汉中的粮饷该如何处置”
“此时管不得这么多了,堵军门吩咐过,必须优先保证高大人安全”
“况且此时高大人身份已经泄露,再留在此处,也绝不可能再发运米粮,请高大人随我等立即撤回荆州”
高斗枢闻言,却并没有回应,高斗枢皱眉思索片刻,忽然摆手止住刘隆,开口说道
“此时不能回荆州,那李显不单是发现了老夫的身份,恐怕也发现了我等往汉中运粮的事情”
高斗枢确定自己并不认识那所谓的郧襄兵备道李之纲,若那李之纲当真是无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想要派人延揽自己出仕,必然会选择与自己熟悉的人前来劝说,而不是直接派兵捉拿
高斗枢守郧多年,郧阳与高斗枢有故交的人不在少数,但现在李之纲却是直接派了郧阳府的兵将过来,这番态度显然不是延揽的样子
高斗枢与李之纲素不相识,李之纲如此坚决,直接派人捉拿高斗枢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那李之纲已然察觉高斗枢在暗中给汉中明军供粮
此番李显前来,乃是来捉拿高斗枢这通明逆贼的
高斗枢想到此处,脸上神色也是愈发坚决,开口说道
“我等在郧阳行事一直打着王光恩的旗号,此时那李之纲既然察觉了我等在给汉中官军运粮,那他就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若是我等此时就这么骤然撤走,王光恩三人便必然会被清廷论罪处置,此时我等不能走”
“老夫必须立刻前往襄阳,通知王家兄弟,让王光恩三人做好准备”
刘隆闻言,也是开口说道
“此事与我等撤离并不冲突,我等撤回荆州,而后再令人往襄阳传信即可,只是传个消息,何需高大人亲自前往”
高斗枢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脸上神色愈发镇定,开口说道
“不可,此事老夫必须亲自去,你等去只能传个信而已,但老夫去却不一样”
“先前湘省传回朝廷闽浙大捷消息,王光恩等人态度已经有所松动,王光恩兄弟迟迟不应,只不过是这三人觉得自己还有退路罢了”
“朝廷围攻荆州久久不下,此时若能说得襄阳反正,必可打乱清廷布置,给朝廷在荆州创造机会”
“此次我等身份泄露,却正好可以顺势逼一逼这王家兄弟,看看能否令其下定决心彻底反正”
“王光恩饷地为人素来谨慎,只是只有老夫亲自前去,才有可能说动他们”
“王光恩不仅是襄阳总兵,先前王家兄弟随老夫驻守郧阳,在郧阳城中同样有王光恩兄弟诸多旧部”
“若王光恩此时反正,不仅能夺下襄阳这等重镇,连郧阳说不定也能传檄而定”
“若我等能取下襄阳郧阳,堵军门再取下荆州,三处连成一片,那朝廷才算真正在鄂省站稳了脚跟”
高斗枢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刘隆看着身前忽然振奋起来的老者,也是神色愕然
此时明明是他们行踪泄露,遭遇清廷追杀,怎么听高斗枢所言,却好像此事乃是什么大好事一般
高斗枢脸上闪过一丝坚决之色,直接开口说道
“此事关乎鄂省大局,但有万一可能也不可错过,只是此事若想得成,恐怕还得看清虏朝中如何反应”
“我等此时必须立刻潜回襄阳,弄清楚清虏的反应,如此老夫才好行事”
刘隆看着高斗枢神色,也是知道高斗枢心意已决,于是也不再多言
刘隆等人换下身上沾有血迹的衣衫,只待了些银两干粮,便从后门护送着高斗枢,快速朝着城门离去
高斗枢等人离去半个小时以后,一众竹山县衙役这才小心翼翼,向着兴泰粮号的院落行来
刘隆当街斩杀李显,城中百姓惊逃之下,衙役其实很快便抵达了现场
只是当竹山衙役从李显身上搜出郧阳府的军牌以后,一众竹山衙役却是立时开始惊惧起来
堂堂一个绿营把总,竟然当街被人砍杀在地,然后扬长而去,那这作案的凶徒该是何等凶顽
一众衙役询问过四周百姓以后,就更加确认了心中所想,李显等人前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会遭遇袭击,是以也根本就没有掩藏踪迹
据附近百姓所言,李显这伙人至少也有二三十人,而最后却只有李显一个逃到了街上,被人当街斩杀,那剩下的三十多人下场如何,也不问可知了
李显这伙正经的兵卒尚且被人杀尽,他们这些普通衙役找上门去那不是找死吗
一众竹山衙役磨磨蹭蹭,假装寻找线索,在拖延了半个时辰,觉得那伙凶贼应该已经撤离以后,这才胆战心惊的向着粮号院落接近而来
一众竹山衙役小心翼翼进了院门,但此时院中早已空无一人
院中地面上,数十具尸首神色惊恐的倒在院中,地面砖石上血迹横流,一股惊人的腥气扑面而来
一众衙役平日也就欺压一下乡里百姓,哪里见过这等惨烈景象,一些衙役脸上神色发白两股颤颤,而另一些则是干脆逃出院外,蹲在地上直接就吐了起来
一众衙役逃回县衙禀报以后,竹山县也立时是惊哗起来,竹山县令当即下令封锁城中缉拿凶贼
一众衙役领命以后也是立即拿着铜锣,在城中大肆宣告缉捕凶贼,令城中百姓勿得窝藏贼匪
一众衙役在城中巡游半日,确认全城百姓皆已得知县中要闭城抓贼以后,这才开始令人关闭城门
在竹山城城门紧闭之时,刘隆等腾骧军士卒,早已护着高斗枢向东撤往房县
高斗枢等人只在房县城外补充了些食水,而后又是马不停蹄,继续向东一路撤往保康南漳,向着襄阳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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