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州城,清晨时分,城外的号角声响起,明清两边的军卒再次在城外开始对峙起来
经过这七八日的对峙,两边也知道只要不是下定决心死战,否则谁也奈何不得谁,因此在这几天,两边对峙的烈度也是一下降了下来
明军一边今日只出城五千人,两千骑军护卫左右,三千步卒则是结成车阵固守
清军一边所派八旗满兵同样也是五千人,只是清军一方骑卒更多,三千骑军游弋场中,剩余两千则是全甲步卒
清军一方除了八旗满兵,阵前还有两三千民夫及绿营汉兵,只是这些人也只是用来一壮声势
两边如今几乎是隔个一两日便要在城下摆开阵势对峙一次,但却几乎不会交手
清军纵是尝试进攻,也是派遣绿营汉兵尝试冲击,但这些汉兵往往只是冲到半途,便会被明军车阵中的火炮轰散
等绿营汉兵死伤个一两百人,清军便会偃旗息鼓,再等到日暮时分,两边便会各自收兵归营,颇有种例行公事的味道
今日播州城下,两方军阵又是开始对峙起来,两方阵型严整,一众军卒甲胄齐全,场中气氛也极为肃杀
但今日两边摆好阵势以后,便一动不动,连往常例行的派遣骑卒袭扰侦查都没有,只是在城外扎下阵势,便不再去管
今日两军阵前主将,明军一边是焦琏亲自领军,而清军一边则是正蓝旗固山额真觉罗巴哈那
今日清军一方出阵的也全是正蓝旗兵将,此时阵前两边的主将皆是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便会看向东侧的凤凰山,反而对对面的敌军军阵视而不见
播州城东凤凰山,数百名身着铁甲的明清士卒遍布山间,将半山腰处围得水泄不通
两边兵卒以半山腰处一处凉亭为界,各自占住有利地形,在各自确认过对方所带兵卒大致数目后,这才返身向后方禀告
两边兵卒各自回禀,而后两边这才各有五六骑人马,向着半山腰的八角凉亭行去
两边的护卫兵卒皆在凉亭百步开外,明廷一边行向凉亭的共有六人,除朱朗外,其余五人分别是锦衣卫指挥使李承志,龙骧军副将刘起蛟,赵兴,腾骧军郝尚久以及桂军郑文雄
清廷一边同样六人,为首的乃是豪格,其后则是正蓝旗护军统领德尔得赫,吉赛等五名正蓝旗军将
两边人马很快便到了亭中,抵达凉亭后,李承志觉罗巴哈那等两边亲卫各自守在亭外,只有朱朗与豪格两人走入亭中
凉亭之中此时已经摆上茶盏,石桌之上也摆着干果桂花糕等茶点,但亭中两人却皆是没有去用,只是各自坐在桌边,打量着对面的人影
凉亭之中,朱朗身着一身明黄龙纹布面铁甲,除了没戴铁盔护臂外,其余裙甲等物一样不缺,对面的豪格则是潇洒许多,只是身着一身蓝色紧袖箭衣,其余不见任何防护
豪格目光微眯,打量着身前的桂监国,对面的青年身形高大,容貌英武,倒是颇为符合豪格对中原皇帝的想象
此时这桂监国一身明黄甲胄,锦缎布面上黄色团龙张牙舞爪,只是坐在桌边,便令人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豪格身上虽无甲胄,但看着对面的身着铁甲的桂监国,脸上却是不见一丝紧张,坐下以后,便率先开口
“据传你在闽浙杀了博洛那个废物,本王未见前还以为你这明廷桂监国,是何等样的英雄人物”
“如今一见,却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既是怕死,为何要约本王相见”
豪格这明显便是讽刺朱朗此时全身甲胄而来,豪格此时只着一身箭衣而来,看起来倒是颇为潇洒豪迈
朱朗闻言,脸上却是不怒,只是轻声开口说道
“王对王,将对将,若是此次孤乃是与你清廷皇帝或多尔衮相见,孤自当着冕服相见,但肃亲王毕竟只是武臣,孤自当着甲胄而来”
“孤乃大明天子,天子之责却在治民理政,临阵厮杀乃是肃亲王本职,孤又岂会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朱朗脸上神色平静,没有一丝尴尬,虽然朱朗为了自己的计划,冒着风险与豪格相见,但这并不意味这朱朗不在意自己的安全
豪格这等人乃是沙场杀出来的武将,朱朗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出来钓鱼哪有不戴头盔……不对,不穿甲胄的
豪格看着对面毫无羞愧之色的桂监国,很想说一句多尔衮同样也是武将出身,若是他桂监国和多尔衮厮杀起来,同样也自身难保
但豪格想了想多尔衮如今的身体,又看看对面身形高大的青年,脸上神色又是一滞,以多尔衮此时的状况,说不得还真打不过眼前这青年,乱拳打死老师傅在什么时代,都是同样成立的
豪格收回心神,脸上神色也是微微一冷,这桂监国此时看似是在说穿戴甲胄而来的原因,但明里暗里却是在提醒豪格,他的身份不够格
人家是治民理政的天子,但他豪格却是临阵杀敌的武夫,两方地位高下立判
朱朗见得豪格冷哼一声,却也不已为意,眼中一转,又是继续开口说道
“其实按理来说,肃亲王本该与孤身份相仿才是,按我中原礼法,肃亲王方才是你清廷之中应当继承皇位之人,但如今却是让顺治皇帝继承了皇统”
“你清廷之中的继统一事,却是令得我大明朝中颇为惊诧,肃亲王你这嫡长之子仍在,又战功赫赫,你等朝中不立嫡立长,却反而让福临这一幼子继位,当真是奇怪”
豪格听得那皇位二字,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渴望之色,但紧接着豪格脸上神色便是一沉,看着对面神色感慨的桂监国,冷笑一声
“我大清皇统早定,我清廷顺治皇帝英睿仁德,朝中上下如今皆恭顺臣服,桂王若想以此来挑拨我大清君臣关系,还是莫要白费心思了”
朱朗闻言,脸上却是神色不变,又是轻声开口
“上下皆恭顺臣服吗,孤看却也未必吧”
“至少据孤所知,那多尔衮便称不得恭顺吧”
朱朗看着神色微变的豪格,却是不给其说话的机会,又是继续开口
“何况孤又岂是在挑拨,你等清廷既已称帝建制,亦自当遵从法理规矩”
“皇位承继乃是朝中根基大事,若不立嫡立长,那要如何确定皇位承继”
“若是随意指定一人便来即位,那只要是嫡脉皇嗣,岂不是人人皆可合法继统”
“这一皇嗣可继统,那一皇嗣也可继统,如此你清廷日后岂不是要朝中大乱,这成何体统”
朱朗见得豪格沉默不语,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精芒,继续开口说道
“孤听闻皇太极去世以后,你等清廷之中,原本大多数人是准备拥立你肃亲王即位,但此事却被多尔衮强行阻挠,这才令得福临以一幼子之身即位”
“孤当时听闻此事时,却是极为不解,主少国疑于国可是祸非福,肃亲王正直盛年,又是长子,无论怎么看,皆是以肃亲王这盛年主君即位,更能稳定朝中人心,多尔衮一意阻挠肃亲王即位,无论于公于私,都令人费解”
“孤令人一番探查,这才发现原来你皇太极一脉,竟与多尔衮一系有如此大的私怨,也难怪多尔衮要强行立一幼子即位了”
“若是当初真让肃亲王继承了皇位,你皇太极一脉岂不是当真便要兴盛起来了,又哪还有他多尔衮的事”
“孤原本以为只有我大明朝中才会争得如此激烈,未想到你等清廷朝中权臣,竟已当庭引发宫变,如此看来,我大明朝中党争倒也不算太过激烈了”
朱朗看着神色阴沉的的豪格,心中闪过一丝笑意,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又是轻声说道
“当年皇太极遵照努尔哈赤遗训,令多尔衮多铎母妃阿巴亥殉葬,你皇太极一脉亲手杀了多尔衮之母,他又岂会眼睁睁看着你皇太极一脉真正兴盛起来”
“多尔衮对付不了皇太极,自然便要对付你豪格这仇人长子”
皇太极一脉与多尔衮三人是有大仇的,当年努尔哈赤忽然离世,并未留下明确的继任之人
皇太极等四大贝勒连夜闯入宫中,逼迫当时的极有可能持有努尔哈赤遗命的大妃阿巴亥,殉葬努尔哈赤
阿巴亥被逼自尽后,皇太极这才在其余三大贝勒以及八旗勋贵的推举下继任汗位
而阿巴亥,正是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人的生母
阿巴亥被逼自尽时,除了阿济格成年,多尔衮多铎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当时多尔衮两人自然是蛰伏低头,但多尔衮几人心中对此事的真实想法,却谁也不知道
这件事本来已是清廷中的陈年旧事,豪格也一直不愿去想此事,但此时朱朗赤裸裸将此事翻了出来,豪格心中的不安却是瞬间翻涌起来,再也抑制不住
先前豪格还没有多少感觉,但此时联想到多尔衮近些年对自己的打压,对顺治皇帝的操控,豪格却是愈发觉得这是多尔衮在向自己这一脉复仇
多尔衮不是冲着他豪格一个人来的,是冲着整个皇太极一脉来的
豪格想到此处,心中却是愈发惶恐,这可是真正的生死大仇
若多尔衮当真是打算向他们皇太极一系复仇,那他此时再怎么立功退让恐怕都没有用了,数十年积攒压抑下来的仇恨,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两边根本就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豪格看着还欲开口蛊惑的桂监国,却是再也忍受不住,冷声喝道
“大妃殉葬一事乃是我满人传统,在我满人族中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你这中原皇帝不习我满人风俗,便妄以汉人传统揣度我清廷内情,当真是贻笑大方”
“莫要以为本王不知你明廷的心思,你想要以此挑拨本王与摄政王关系,却是绝无可能,你也莫要再白费心思了”
朱朗看着对面的豪格,此时豪格脸上虽是神色冰冷,看似不为所动,但在提及摄政王时,脸上神色却是极不自然
朱朗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略一思索,却也没有再在此事之上再做延伸
皇太极一脉与多尔衮一系的仇怨,毕竟已是陈年旧事,看豪格模样,对此事也是早有察觉
单凭此事便想要说动豪格是远远不够的,但没关系,他还有更多的东西足以让豪格认清自己当前的处境
朱朗想到此处,又是轻声开口说道
“好吧,就当你满人之中的风俗当真如此,多尔衮也当真能因为肃亲王口中所谓的习俗,放下你等两脉的仇怨,不计前嫌”
豪格原本以为这明廷桂监国,会继续抓着此事挑拨两人关系,但此时这桂监国却是轻轻巧巧的就将此事揭去
而在听得这桂监国所言后,豪格脸色却是一下沉了下来,多尔衮会不计前嫌,这话桂监国信,他豪格自己都不会信
朱朗盯着豪格,此事脸上却是忽然一肃,冷声说道
“但纵使你豪格与多尔衮没有任何仇怨,此时多尔衮也定要对你除之而后快”
“剑履上殿,赞拜不名,连孤这些敌国之人都已经看出端倪,肃亲王身处清廷朝中当真毫无所觉吗”
“多尔衮如今已是摄政王,权倾朝野,但一个摄政王当真便能让多尔衮满足吗,下一步多尔衮还要做什么,恐怕下一步便该称帝了”
豪格闻言,脸上神色却是骤变,就要开口,但却被朱朗挥手止住
“肃亲王不必急于驳斥,事实如何肃亲王心中自有判断”
“孤不妨告知肃亲王,孤与朝中瞿式耜吕大器等阁臣曾私下商议过此事,若明清两方以长江为界开始相持对峙,只要两边息战缓和,十年之内多尔衮必然篡位称帝!”
“半月前你清廷朝中济尔哈朗被罢之事传来,却是令孤愈发确认此事,多尔衮如此心急,此事恐怕连十年都不用等了,四五年内必见分晓,肃亲王信与不信”
朱朗看着神色沉默的的豪格,又是继续开口
“如今清廷朝中唯一有能力阻挠多尔衮称帝的只有济尔哈朗与你豪格,私仇犹可解,但你如今却挡在了多尔衮称帝的路上,你必死无疑!”
朱朗神色冰冷,而豪格闻言,神色也是阴沉下来,朱朗见得豪格还是不肯说话,却也不以为意,又是继续说道
“你如今唯一的生路便是拥兵在外,济尔哈朗如今只是因为所谓的府邸违制,便被夺去辅政之权,济尔哈朗看似可怜,但你豪格的下场还不如济尔哈朗!”
“你此次替出征川陕若是接连兵败,恐怕还能被废为庶人留条活路,但偏偏你却屡立大功,此时你早已成了多尔衮眼中的心腹大患”
“你若是此时领兵归朝,纵是不死,也必定是被囚禁终生的下场”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多尔衮有独揽朝政,甚至篡位称帝的野心”
“若是多尔衮当真是公忠体国的良臣,肃亲王此次归朝就应当不会有事”
“毕竟肃亲王亦是天下名将,肃亲王在清廷朝中权势愈大,便愈能为你清廷朝廷效力,若多尔衮当真是公忠体国之辈,应当会乐见此事”
豪格闻言,脸上神色却是愈发阴沉,多尔衮,公忠体国,开什么玩笑,与其相信多尔衮是公忠体国的贤臣,不如去信他豪格是大清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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