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大帝

《永历大帝》

第二八三章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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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九月,昆明城中却是变得一日比一日热闹

这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城中的明军士卒开始轮休,另一部原因便是各府应试恩科的士子们也陆续抵达城中

大量的人员涌入城中,也让昆明城中变得愈发喧嚣繁盛,数月前大军围城留下兵火痕迹,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滇省此次恩科主要分为两场,第一场在各处府县举行,应试之人只要能够找到乡里甲长作保,拿到当地府县出具的作保文书,便能参与县中考试

这一步的目的主要目的是要确保参考之人出身清白,避免混入来历不清之人

恩科县试的题目也简单,第一场仍是考传统的经义,从四书五经中选取内容,给出上句令应试士子写出下句,然后默写四书五经中的某段内容,最后再从四书五经中取出某句,令应试之人解经释意

这等考试内容极为简单,选取的也是四书五经中常见的字句段落,基本只要识字,正经蒙过学,看过四书五经的人都能答上来

哪怕是正统科举中最初级的童生试,都比此次恩科县试难上好几倍,恩科预试的目的基本就是选出识字的人

而恩科预试的第二场就有些偏离传统科举了,预试第二场考的却是数算,不过考的也只是最基本的内容,只要加减乘除这几项弄清楚了,基本就能通过

这两科考过以后,各县的士子便能获取恩科的考试资格,前往昆明参与正式的恩科考试

张煌言等人原先担忧滇省之中会无人前来参考,为了防止最终应试人数不足,此次恩科预试不仅试题出的极简单,而且各县还不限制人数,一县之中只要达到标准分,无论多少人都可前来昆明参考

只是张煌言等人终究还是低估了做官对滇省士人的吸引力,虽然此次朝廷所招的军屯官只是些九品甚至不入流的杂官,但那也是官,在朝廷放开报名限制以后,滇省之中的识字百姓皆是涌现出极大的热情

恩科预试结束以后,滇省三司一番统计,却是发现此次最终获取参考资格的士子竟然达到两千五百多名

这还是因为军屯之事拖延不得,恩科预试匆匆开考的结果,如果将恩科时间放长,恐怕最终参考的人数还要更多

只是参考的人数虽多,但这些参考之人的质量却是颇为感人,两千五百名取得正式恩科资格的士子中,举人一个没有,秀才也是寥寥无几,绝大部分皆是经年连考,却连县试府试都通不过的老童生,剩下一些则是县衙书手或是民间的识字百姓

张煌言等人对此心中也有所预料,对此倒是没有多少失望,此次所募的军屯官官阶太低,又是武职,那些能在科场上杀出来的精英士子,怎么可能会自毁前途前来考这些杂职流官

实际上滇省士林之中,已经有人把这次恩科称为杂流科举,胥吏恩科了

只是不管滇省士人如何冷眼旁观,此次恩科终归还是在滇省三司与朝廷大军的支持下有条不紊的推进下去

八月初各县预试完成,九月各县士子抵达昆明,九月十五恩科在滇省贡院正式开考

此次恩科连考五天,待第五日放闱以后,一众参考士子皆是如同逃难一般,从考场中涌出

此时恩科已过,还未放榜,一众参考的士子也是居于城中,如今城中各处皆是三五成群的参考士子

南屏坊,华丰楼,二楼窗边,十余名士子围坐在桌边

这些士子出身滇省各县,有的是昆明本地之人,有的则是从千里之外赴考而来,如果不是此次恩科,这里面的许多人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此时桌边的这些士子,有的相识有的不相识,但无一例外皆是此次参考恩科的士子

一众士子围坐桌边,桌上各色菜肴摆满,炖土鸡,蒸湖鱼,铜锅里的菌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一众士子围聚桌边就着酒菜吃喝起来,只是一众士子却是比楼下的刘旺两人斯文许多

二楼窗口,正对着不远处的盘龙江,此时江岸桥上游人如织

张儒义身着锦袍,端着酒杯,看着窗外江边的行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此次恩科端的是古怪,第一科的经义自是正理,第二科的数算却当真是让人头大”

“那数科考题,方田与米谷粒分等题倒还算简单,但那均输几题就当真是复杂难解,又是每县运粮多少,又是里程时日,还要算得粮车数目,算完以后直让人头晕脑胀”

“我等若是为官,自当是以教化百姓为先,这等繁琐杂务自有胥吏佐官负责,朝廷何苦拿这等琐碎杂务为难我等”

一旁一个身着麻布儒衫的士子闻言,却是忽然开口

“朝廷此次恩科取士,主要便是要选任各处军屯官吏,我等最终要做的,恐怕就是这等督促耕种,运输粮秣的繁琐杂务,此时不考这粮秣运输,若真上任时,反倒要手忙脚乱”

“在下县中的生员们,皆讽称咱们此次的恩科为胥吏恩科,根本不屑于此”

“科举正途才是正道,咱们这些人,终究还是没法和正经出身的士人相比”

麻衣士子说到此处,脸上神色感慨,仰头将杯中酒水喝尽,继续说道

“在下十五岁过县试,当时族中人人道喜,家中亦是倾力供养,但说来惭愧,在下之后连应十余年,却皆是过不得府试”

“十五岁是童生,如今还是个童生,胥吏恩科便胥吏恩科吧,此次朝廷恩科取士,不拘一格,已是我等这些人最好的机会”

“若错过了此次,我等此生恐怕便再无机会得入仕途”

场中一众士子闻言,脸上皆是神色戚戚,此次前来参考恩科的士子,基本上皆是这种情况,连年应试,却是连生员功名都遥不可及

如果没有此次恩科,他们这些人最终的结果恐怕也只能是放弃举业,家中情况好的继承家中产业,耕治农桑,境况不好的就给人代写书信谋生,又或者在村中给幼童当蒙学教师

他们这些人连给大户人家做塾师都做不了,真正有志科举的人家,谁会请一个童生来做塾师

但说起来容易,真的要放弃科举时,谁又肯甘心

他们这些人为了举业已经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就连过府院,拿到生员功名,二十多的童生已经算老,但二十多的秀才可并不算老

而此次朝廷的恩科却是给了他们一个全新的出路,他们比不过那些科场精英,难道还比不过那些平头百姓不成

九品怎么了,九品那也是正经的官身!

这才是此次会有如此多士子参与恩科的原因,科场这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他们这些人被挤落桥下本已绝望,但此时天上忽然悬下一根稻草,自然所有人都想拼命紧紧抓住

金维新与薛大观乃是此次聚会的召集之人,此时两人见得场中气氛低落,相视一眼,也是立刻转开话题

金维新看了一眼场中众人,便朗声说道

“此次那数算题虽是琐碎繁杂,但终归还是没有超出数书的范畴”

“诸位远来可能不知,就因了此次恩科,先前昆明城中的账房先生们,可是纷纷被城中的士子们请走授课了,甚至一些账房先生,自己就去报名了恩科,这在城中也算一桩奇事”

“此次恩科要考数科早有公告,在下可是早早就寻人去买了数书来学,诸位总不会考前连这数书都没学吧”

众人闻言也是微微点头,由于要考数科,滇省之中原本极为冷门的九章算数,一时间却是被人争相传抄,变得炙手可热

众人开考以前,无论先前是否接触过数算之学,几乎都从别人处传抄查看过一些篇章

此时一众士子虽是抱怨数算之题,但其实各个都心中暗喜,觉得自己提前押中了题目答得不错,至于是不是真的答得不错,那就没人知道了

金维新见得场中神色恢复,也是继续开口

“数算此科不提,其实此次实务策论一科却同样大为可观,若在下没有记错,这策论一一科,第一道题便是涉及胥吏之治”

“乡有劣绅勾连胥吏害民,以飞洒诡寄等术暗转粮赋,损公肥私,盘剥害民,问我等若治一地,当如何对治此事,这题目当真辛辣切实,直指要害”

一旁的薛大观闻言,也是接口说道

“此次出题之人深谙地方形势,必是朝中的积年大吏,地方重臣,若非在下曾跟随家中长辈治事,知得些胥吏手段,恐怕是连题目都看不懂”

一旁的张儒义闻言,也是开口说道

“我当时也弄不明白那飞洒诡寄到底是何术,考完以后回去问家父,这才知得这些胥吏竟奸猾如此,当真是该杀”

“不过当时在下虽是看不懂这题目,但此题要答却也不难”

“无论飞洒诡寄是何手段,但只要知得是胥吏害民的手段即可,既是胥吏害民,那便对这些胥吏重刑处置,然后再对那些劣绅按律惩处,以儆效尤”

“这等劣绅胥吏之害,终归还是教化不足,世风日下之故,所以为官首务,当是教化一地百姓”

“只要百姓士绅人人知得礼义廉耻,自然便会宵小绝迹,不治而治矣,所以此题只要往教化万民方面去答,便可解题”

张儒义端着酒杯侃侃而谈,下方的一些士子闻言也是开口附和,加强教化乃是许多问题的标准答案

此次许多弄不清题目意思的士子,也皆是按照这个模板在答题,金维新薛大观两人虽也是面带微笑,但却皆是没有应声

桌边角落,一个身穿儒衫的青年坐在椅子上静静听着众人讨论,青年身着儒衫,但这衣衫却是洗的发白,显然已经不知穿洗了多少次

陈佐才听得张儒义所言,此时却是忽然轻叹一声,开口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字当头,又岂是几句教化可撼”

一旁的张儒义闻言,脸上却是神色不满,开口说道

“这位兄台所言却是大谬,正因世风日下,世人为利所惑,所以才更要推行教化”

“孟子言舍生取义,礼义所在,连生死尚可抛却,又何况区区小利,只要教化铺展,人心恢复,自可正本清源,令得这劣绅胥吏不敢再行害民”

张儒义说完,一旁的士子也是纷纷开口附和,他们皆是按着这个路子在答题,此时自然是开口拥护

而陈佐才见得场中人人声讨,也是苦笑一声,拱手告罪,而后便又是默默坐在角落,不再多言

场中众人声讨,而一旁的金维新看着角落里的陈佐才,眼中却是闪过一丝赞赏

教化到底能不能让人舍下私利暂且不论,但出题考官既然如此清楚这些劣绅胥吏害民的手段,那这考官就必然是深谙地方情状的干吏

这等地方大吏,熟习底层积弊,必然精擅实务,那出题之人此时想看到的,就必然不可能会是什么加强教化的虚言,而是想看实实在在的应对法子

这题若是往所谓的加强教化,沐易民风方面去答,此题在考官处就必然不可能有高分

场中的士子又是讨论了一番几道策论题目,张儒义此时又是开口说道

“此次的策论题目虽然皆是切中时弊,但最重要的还是最后那道关于军屯之制的策论,此次恩科,恐怕还是得在这道策论上分出高下”

一旁的士子闻言,也是开口说道

“这军屯之制古已有之,却是没什么可多言,听说东虏鞑子此时已经打进了川省,此次朝廷在滇省设立军屯,恐怕还是为了支应前线战事”

场中的士子闻言,也皆是点头,朝廷在滇省设立军屯的目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要往这方面去答,应该便不会有错

原本坐在角落中沉默不言的陈佐才,此时却又是开口说道

“朝廷设立军屯固然是为支撑前线战事,但同时也是为了以屯待赈”

“沙贼兴叛以来,于滇中杀掠甚惨,自昆明以东至永昌府,千里兵火,遍地流民,此次朝廷收勋庄以设军屯,赐下田土粮种,亦是为使流民有所归依,令滇省早日得定”

场中一众士子闻言皆是一愣,而后越想越是觉得此言有理,一些未曾想到此节的士子心中更是暗叫可惜,若是答题时能够兼顾此点,必然能得高分

金维新看着角落里的陈佐才,也是微微点头,开口说道

“这位兄台所言不错,朝廷行事必是思虑万全,军屯一事涵盖诸方,又岂是专为一事而设”

金维新从一旁的友人处听得陈佐才的名字,对着陈佐才点了点头,又是继续开口

“陈兄所言却与在下不谋而合,军屯一事看似在军,但在下却以为这军屯一事,反而重在这一屯字”

“亩收六斗,以粮代役,这方是此次军屯最为核心之处”

一旁的张儒义闻言,却是开口反驳

“金兄所言却是差矣,军屯之制为道,军屯之法为术,道为本,术为末,此中先后不可不察”

“况且朝廷所立的军屯之法亦是早已有之,自一条鞭始,以银代役便已是常事,此次军屯不过是将银换回粮,变为以粮代役罢了,这与先前也并无区别”

金维新看着场中不以为然的众人,脸上只是带着笑意,却是也没有再开口反驳

场中之人大多数都是童生,甚至有的干脆连童生都不是,只是普通百姓,但金维新却是实实在在的生员,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生员,他乃是昆明府正经的廪生

滇省三司宣布军屯之制以后,却是在滇省之中掀起渲染大波,府学之中亦是议论纷纷,在听过身边师友长辈的议论之后,金维新也是立刻察觉了这军屯的核心之处

而此次参考以后,金维新对自己的心中的判断却是愈发笃定

此次恩科策论部分的几道试题,话里话外几乎都指向士绅侵夺粮税,致使朝廷粮赋不足,令生民日艰

此次策论题目所表露的倾向,再配合朝廷此次所施行的军屯之制,朝廷的目的已然是呼之欲出了

他报名恩科之时,身边的师友都对其极力劝阻,府学中的教谕师长皆认为金维新只要稍加磨砺,未来必然可在科场一显身手,此时去报这恩科乃是在自断前程

但金维新却还是毅然决然,报名参加了此次恩科,朝廷与清虏争夺西南,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钱粮,而西南的钱粮要从哪来,必然是滇省,是军屯新制

他此时已然认定朝廷的军屯新制,未来必然会推向整个滇省

而如果未来朝廷要在全滇推行新制,朝廷会用谁,当然是此时参与军屯改制的恩科士人,这乃是一飞冲天的机会

滇省之中不是没有看出此事的士人,但他们的顾虑却是太多了,滇省士绅瞻前顾后不敢下注,但他金维新却敢,想要青云直上,又不想承担风险,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金维新扫了场中的士子一眼,开口说道

“此次恩科若能侥幸得中,诸位最好还是往临安军府任职”

“这是自然,若能得中,自然是要去临安府”

场中众人闻言,也皆是纷纷点头,临安府被朝廷打为罪域,直接从滇省之中划走,变为临安军民府,归由滇省提督府管辖

临安府此时虽然改制为军府,但临安府中的建制却并没有撤销

临安府下辖的各处县衙依旧如故,而这些县衙之中上至县令县丞,下至百户千户军屯官,将全都由此次恩科选出的士人出任

这也是为何此次会有生员参与恩科考试的原因,普通的生员举人哪怕奋斗一辈子,也没有几人有机会做上这七品堂官

堂中众人说到此处,脸上也是神色兴奋,又开始谈论起临安军民府日后是否会再次转隶会滇省三司

而若日后临安府又转回正常的府县,那他们这些人是否也能连带着一举转回文臣的身份

楼中一众士子挥斥方遒,饮酒纵论,直到月上中天,这才三三两两尽兴而去

九月二十日,李定国以火药轰破蒙自洱革龙木寨,击溃沙定洲残兵,俘获沙定洲汤嘉宾等叛军主将

沙定洲等人被押送返回昆明,沙定洲于城中凌迟处死,万彩云汤嘉宾等人则是五马分尸,城中百姓争相食其血肉

随着沙定洲等人被处死,滇省叛乱也终于彻底平定

九月二十五日,恩科放榜,恩科头名金维新,第二名陈佐才,第三名则是薛大观,两千五百余名应试之人,最后只取中前二百人

张煌言在恩科放榜之后,却是没有多做耽搁,直接便带着此次恩科的前一百人以及滇营之中选出的军屯官赶往临安

张煌言抵达临安府后,便立刻将这些新科士人放入各处县衙,随着各处县衙开始安置流民,划给田地,临安新制也正式开始推行

滇省之中叛乱平息,开始渐渐恢复安定,而川省之中的明清两方的战斗却正到激烈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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