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使团院落,两方在院门前相互对峙,寸步不让
院门之外站着两名身着军服的男子,左边是郑鸿逵亲兵首领陈晖,右边则是郑彩所派亲兵江鳌,这两拨人马虽然皆是堵在门边,但却泾渭分明,各自占据一边
院落门边却是站着张同敞邓铭武,以及二十余名锦衣卫士卒,刚才一番推搡,众人身上衣衫皆是有些凌乱,在确认人手混出府后,众人也没有再强行冲出府邸,而是顺势退回了门边
实际上他们也不可能冲得出府邸,使团一行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余人,而郑鸿逵郑彩两边加起来却足有百余人
双方站在门边一对峙便是大半个时辰,张同敞等人一步不退,而陈晖江鳌两人也是抱着手臂站在院门之前,牢牢堵住院门
张同敞站在门前,看着院门前围聚的近百名士卒,眼中神色阴沉,虽然他们已派人向城中的外姓将领求援,但他却无法确定,军中的外姓将领是否会被说动
他们这一行人孤身入闽,若是郑氏军中的将领不出面,那他们此次恐怕就真是插翅难逃了
使团众人站在门边,场中所有人皆是默然不语,气氛极为凝重
但此时吴继嗣却是忽然走到张同敞身边,轻声低语了几句,而张同敞听得吴继嗣所言,却是神色诧异的看向吴继嗣
张同敞脸上犹豫片刻,而后这才迟疑的对着吴继嗣微微点了点头
吴继嗣见得张同敞点头同意,略一思索,便不再犹豫,直接迈步向着前方走去
吴继嗣刚走出门边十米,陈晖便立马上前,拦在前方
吴继嗣看了陈晖一眼,便开口说道
“此时已过午时,本官等人一早便去你郑家宣旨,如今却是连午饭也未吃,本官现在要出去吃饭,赶紧让开”
陈晖闻言,也是目光一闪,开口说道
“原是如此,却是我等怠慢了诸位大人”
“只是此时城中不靖,大人外出却是不甚安全,大人有何要买的只管告诉在下,在下唤人替大人买来便是,如此也省的大人辛劳”
吴继嗣看着拦在身前陈晖,冷笑一声,也是开口说道
“要替本官采买是吧,也好,那你便替本官买来”
“大人只管吩咐便是”
陈晖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吴继嗣脸上的冷色一般,恭声回道
陈晖来时郑鸿逵便已经吩咐过,除了不能让使团之人出府,除此以外,无论使团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尽可去满足
此时这使团以采买为借口,妄图外出,自然也在他们的预料范围之内
“我等乃是朝廷天使,所食所用自与旁人不同”
“先来果四品,本官要那北直平婆果,杭州花下藕,烛溪的杨梅,萧山的枇杷”
“再要肉四品,瓜步河豚肉,定海江瑶柱,西泠的河蟹,招庆的烧鹅”
“再来菜四品,杭州鸡头子,西湖秋茭白,太湖的莼菜,杭州的韭黄”
“再要十斤精肉,不要半点肥的在上头,皆是细细切做臊子……”
陈晖原本唤了一个兵丁过来,正要记那吴继嗣所要的饮食,此时听得吴继嗣所言,却是瞬间呆愣当场
这吴继嗣所说的东西遍布大江南北,不要说是这小小的安平城,恐怕就是京师那等汇通天下之地,也不可能凑得齐吴继嗣所说的各色方物
当陈晖听得吴继嗣又是十斤精肉,又是十斤肥肉的时候,终于是再也忍受不住,强压着怒气开口说道
“这位大人还是莫要说笑了,大人所列皆是天南地北各方的珍物,安平城不过是闽省偏僻小城,小的去哪里给大人采办这些珍物”
吴继嗣听得陈晖所说,却是神色不变,开口说道
“难办,那你就不要办了”
“既是你们办不到,那本官就自己去买”
吴继嗣说着就要绕过陈晖,向着前方走去,但陈晖却是脚步一动,立刻拦在吴继嗣身前
陈晖看着眼前穿着飞鱼服的中年男子,脸上神色也终于是沉了下来,冷声开口
“这位大人还是莫要再白费心思了,国公府有令,使团的诸位大人有何要求我等皆可满足,但未得命令,使团诸位却是不得离开府邸半步!”
吴继嗣听得陈晖所言,眼中也终于是闪过一丝厉芒,立时高声开口
“好,好个不得国公府命令,使团不得出府一步”
吴继嗣扫视了围在四周的士卒一眼,而后又是看向身前的陈晖,冷声开口
“本官等了半日,终于是等来了你这一句准话!”
“本官倒是想问问,这安平城中到底是你平国公府大,还是朝廷大,我等乃是天子特使,你平国公府哪来的胆子,敢囚禁天子使臣”
“你们平国公府如今到底想做什么”
陈晖脸色骤变,就要开口辨言,但吴继嗣却是不给陈晖机会,吴继嗣看向四周包围府邸的一众士卒,朗声开口
“诸位兄弟皆是听令奉差,在下也不欲为难诸位,但我看众位皆是穿着我大明的军服,有些事情在下却是要当着军中诸位兄弟的面,说个清楚”
吴继嗣声音高昂,而此时守在门边的两郑士卒也是被吸引过来,皆是看着在门前高声大呼的吴继嗣
“我等乃是桂监国殿下的特使,此次入闽乃是来给平国公郑芝龙封王的,郑氏能以外姓之身,得封王爵,我大明数百年也就此一人,这是何等的隆恩重赏”
“但此时国公府却是派人将我等囚在府中,在下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平国公府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请诸位将士替在下解惑”
门前的一众国公府士卒闻言,一片寂静,没有一人搭话
但一众士卒看着门前神色愤怒的吴继嗣,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皆是国公府中的近卫,哪能不知道郑芝龙降清的事情
国公府为什么要包围使团,那自然是郑爷要投清了,准备将这朝廷的使团众人拿住,送往清廷邀功请赏了
一众士卒看着门边的吴继嗣,心中皆是暗暗叹息一声
朝廷对郑爷如此恩赏不断,郑爷偏偏却要带着他们去做鞑子,此时竟然还准备围杀天使,当真是令人不齿
众人心中虽是为这使团一行感到惋惜,但此时却是没有任何人出声,一众士卒依旧只是站在原地,守住院落各处
吴继嗣看着门前面无表情的一众郑家士卒,却是不以为意
他此时说话本就不是为了煽动士卒,实际上他们也不可能煽动的了这些士卒
这些士卒皆是郑府亲卫,衣食所用皆由郑府所出,哪是他吴继嗣三言两语能说动的
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说动士卒反正,而是要借着这些士卒之口,将消息传到郑氏军中
场中士卒近百,除了郑鸿逵的人还有郑彩的人,郑鸿逵麾下的士卒会保密,但郑彩的人可不会替他郑家遮掩
只要有心之人想要查探使团情况,那就一定能从这些人身上,探得他今日在府门前所说的话!
吴继嗣瞥了一眼神色惊怒的陈晖,脚下急走两步,直接躲过擒拿而来的陈晖,又是大声开口
“我却是想替朝廷问郑鸿逵一句,这安平城到底还是不是我大明的疆土!”
“先前在下入城时曾听人说,郑芝龙想要降清,在下原本还嗤之以鼻,以为是人胡言”
“郑芝龙乃是我大明堂堂国公,怎会去做什么鞑子,但今日我却是不得不信”
“但诸位兄弟,纵是他郑芝龙要降清,为何竟连我等都不放过”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难道他郑家投了清廷,此时竟连我等这些原本欲给他郑家封王的使臣,都要抓去给鞑子献媚吗”
“郑家一门深受我大明重恩,朝廷对郑家没有半分亏亏欠,郑家行事怎可如此无耻”
吴继嗣振臂不断大呼,而门前的士卒也是隐隐有些骚乱起来,一众士卒眼神相接,皆是觉得那红袍官员所言有理
你郑芝龙本就是大明臣子,此时投清也就罢了,人家使臣不知你已叛明,好心好意赶来给你封王,你却连这些使臣都不肯放过,要抓去送给鞑子献媚,这实在是太过下作了
陈晖此时听得吴继嗣口中之言,脸上神色也是骤变,终于是再也忍受不住
陈晖脸上一沉,一挥手,几名亲卫立时就走上前去,要将那口无遮拦的吴继嗣拿下
而原本神色愤慨,一脸大义凛然的吴继嗣,此时见得士卒包围过来,却是没有半点犹豫,脚下直接一撤,没等那几个士卒反应过来,便直接一溜烟跑回了院子门口
让他在人前喊喊话那没问题,但他老吴可决不能让人抓了去!
使团众人此时虽然也是被围困在府中,但无论怎么说,和自己人呆在一齐还是更让人安心一些
陈晖手下的亲卫欲图上前缉拿,而邓铭武则是带着锦衣卫士卒牢牢守在门边,用身子直接挡住门口
施琅带人抵达院落府邸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混乱的场景
施琅身后跟着百余名军卒,此时一众军卒向着院落而来,门前的众人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施琅等人
张同敞见得又是一波人马抵达,脸上也是神色凝重,但等到从林察处知得来人身份后,张同敞脸上也是闪过一丝喜色,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而对面的陈晖江鳌两人,见得带着士卒匆匆而来施琅,心中却是瞬间一沉
施琅带着人入了街口,便直接向着院落门前走来
然而还没等他接近院门,江鳌便已经带着人走上前来,伸手拦住施琅
施琅看着拦在身前的江鳌,却是神色不变,轻笑一声,开口说道
“怎么,江兄弟这是不认得施某了”
“在下自是认得施兄弟,只是此时在下却是正在执行军令,请施兄弟不要让小弟难做,事后小弟自当亲自敬酒给施兄弟赔罪”
江鳌看着身前满脸笑意的施琅,沉声开口,心中却是不敢有半分大意
这施琅在军中是出了名的跋扈凶悍,此时出现在院门之前,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军令?这不是巧了吗,在下此时却是同样在执行军令”
施琅看着身前的江鳌,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而江鳌见着施琅脸上的笑容,心中却是骤然一沉,他知道今日这事恐怕是难以善了了
“不如这样,江兄弟继续执行你的军令,在下也自去执行我的军令,咱们各行其是,两全其美可好”
施琅轻声开口,拍了拍江鳌肩膀,便迈步绕过江鳌,向着院门前走去
江鳌却是神色一沉,转身盯着施琅的背影,沉声开口
“永胜伯有令,任何人不准进入此栋宅院”
江鳌脸上神色冷肃,江鳌话音一落,守在门前的两个士卒立刻铿的一声抽出长刀,森寒的长刀直指前方施琅
施琅见着那两名抽出长刀的士卒,脸上笑容却是忽然凝滞,施琅脸上变得一片阴寒,忽然直接转身,盯着身后江鳌
“好,好的很,我施琅自入闽省以来,已经有数年没有人敢用刀指着我了”
“江鳌,你很好”
江鳌看着忽然轻笑起来的施琅,心中却是忽然升起一丝寒意
但没等他再说话,施琅脸上的笑容却是骤然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施琅直接转身,看着那两名手握长刀的郑彩军卒,脸上神色阴冷,开口说道
“看好了,我施琅的脑袋就在此处,可不要砍偏了”
“若是没能杀了我施琅,老子事后杀你们全家”
施琅扫了前方的两个士卒一眼,而后再无一言,直接无视那两名手持长刀的士卒,竟就这样直接向着前方走去
江鳌看着大步向前走去的施琅,额头青筋暴起,脸上神色凶光四溢,但却是始终没有开口
而前方士卒见得江鳌沉默不语,也是面面相觑,而后竟齐齐让开一条通路,任由施琅向着院落行去
施琅冷着脸色,一路直行,很快便到了院落门前
施琅见得门前身着绯袍的张同敞,脸上神色这才一变,对着张同敞拱手行了一礼,而后恭声开口
“在下乃是武毅伯施福军中参将施琅,武毅伯久未听闻粤省音讯,是以欲在西城设宴为张大人及使团众臣接风,不知张大人可愿往西城一行”
张同敞看着身前的年轻将校,也是立时明白了施琅之意,开口说道
“在下也是久闻武毅伯之名,入闽前吕阁老对武毅伯亦是赞扬有加,称武毅伯乃是我闽中大将,精熟军事,令在下务必前往拜见”
“既是武毅伯有请,本官自当前往”
“既是如此,那便请张大人及使团诸位大人稍作准备,稍后末将会亲自护送诸位大人前往西城”
施琅见得张同敞直接应下,脸上也是浮现一丝笑容
施琅对着张同敞拱手行了一礼,便直接转身,对着不远处的军卒招手示意,就要招来一众施家士卒
但此时陈晖与江鳌两人却是齐齐走到施琅身前,将施琅拦住
陈晖脸色严肃,看着身前的施琅,沉声开口
“施将军,国公府有令,未得允许,桂监国使团一行不得随意进出”
“这是国公府的命令!”
施福看着身前的陈晖,脸上却是神色平静,正要开口,但此时后方又是两道人影现身,走到院门之前,与施琅并身而立
黄而辉看着身前的陈晖与江鳌,沉声开口道
“陈晖,此事已非你等二人可以决断”
“武毅伯施福将军,永安伯黄廷将军,前军都督杨耿将军皆是认为此时城南不靖,为桂监国使团安全计,三位将军欲请桂监国使团一行前往西城居住”
“都是一军之中的弟兄,我们亦不愿为难你等,我们三人会在府门前等待,你们自可派人回去禀告”
陈晖江鳌看着站在院门前的三名青年,脸上神色也是骤然一变
施琅等人身后乃是如今军中最强的三名外姓将领,三方麾下兵马加起来足有三四万,这三人此时出现在这里,便说明军中的外姓将领已经达成了统一意见,他们不赞同国公府围困桂监国使臣
陈晖两人也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是不再多说,直接便派人向着国公府与郑彩府邸报信
信使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两方信使返回以后,郑彩一方的江鳌却是二话不说,只是扫了门前的张同敞等人一眼,便带着人马直接退去
而陈晖听的信使回禀后,却是走到张同敞身前,恭声开口
“如今城中形势复杂,国公府乃是担忧使团一行安危,这才派人前来护卫,未想到却是冲撞了使团一行”
“郑公令在下转达,说是改日会亲自设宴向张大人赔罪,请张大人见谅”
张同敞闻言,却是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回应
而陈晖也知道,张同敞此时对自己等人定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转告完郑鸿逵话语后,便又是对着张同敞拱手行礼,而后也带着国公府的人马匆匆离去
张同敞吴继嗣等人见着终于撤走的两方人马,脸上神色也是一松
而后使团众人却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收拾了府中行装,便在施琅等人的护送下,向着西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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