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大堂,两边亲兵相互对峙,堂中形势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刘湘客走到张同敞身边,轻声低语两句,而张同敞在得知此人便是郑彩以后,眉头也是微微皱起,不知此人为何对他们竟有如此大的敌意
张同敞虽是心中疑惑,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隐隐对峙起来的两郑
郑彩见得亲兵被拦住,脸上也是一沉,沉默片刻,便看向郑鸿逵,冷声开口
“怎么,安排几个来历不明之人,穿了几套衣裳,你就准备弄一个桂监国出来”
“若是我也找人穿上几套官服,你是不是也要再认下一个监国,郑鸿逵,你当真把我等当成傻子不成”
众将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也是立刻明白了郑彩的意思,郑彩这是怀疑,这些人根本就是郑鸿逵安排的,而这桂监国也全是郑鸿逵捏造而来
郑鸿逵闻言,脸上却是神色平静,就要开口
但还没等他出声,下方便传出一道声音
“年许未见,没想到永胜伯脾气还是如此大”
“当年永胜伯奉命出关复赣,却在衫关之前拥兵不前,被先帝革了爵位,其中弹章也有刘某一份,永胜伯可还记得山西道御史刘湘客?”
刘湘客走到堂中,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看向对面的郑彩
而郑彩闻言也是一愣,先前他还没发现,但此时他却是越看越觉得此人熟悉
那身穿蓝袍的官员,不是那隆武朝督查院御史刘湘客,还能是谁
当年正是刘湘客这混账和金堡等一众文臣交相弹劾,这才让他丢了永胜伯的爵位,他怎么可能会忘了刘湘客这恶贼
此时郑彩认出刘湘客,心中也是顿时一沉
这刘湘客能出现在使团之中,那这些人所言就极有可能为真
郑鸿逵是绝不可能收买到刘湘客来演戏的,原先的隆武旧臣们,竟真的在粤省又立了一个监国出来
而上方的郑鸿逵施福等人,看着场中的刘湘客,此时也是认出了刘湘客的身份
施福等人在隆武时皆有资格位列朝班之中,而刘湘客这人却是朝中出了名的敢弹,朝中但凡有什么大事,这刘湘客都是冲锋在前,连带着他们也对这刘湘客有所印象
下方的郑彩还未想好怎么应对,但此时使团之中,却又是站出来一人
林察看了一眼场中众将,而后便轻声开口
“在下乃是福州守备林察,可以证明张大人所言,如今吕阁老及两广,西南数省皆已奉桂监国为朝廷正朔”
“当日清虏袭破福州,在下护卫着先帝之弟唐王渡海逃至粤省,如今唐王也已尊奉桂监国,在朝中出任大宗正”
场中众人见着林察,却是顿时惊哗起来,郑氏军中没多少人认得刘湘客这等文臣,但认得林察的却是极多,因为这人和他们一样,本就是郑氏军中的中层将领
此时听得林察现身证实,众人顿时就对这桂监国信了七分
周鹤芝站在人群之中,见得堂中身穿飞鱼服,对着自己微微点头的林察,脸上神色愕然
他却是没想到,前几日才找到他府中,说是刚刚逃回安平的林察,竟是这桂监国的使团一员
周鹤芝见着林察只是微微点头,便移开了目光,心中也是一动,而后也是不动声色的站在人群中,观望着场中形势
此时张同敞却又是开口
“这是吕大器吕阁老,李永茂李阁老,太常寺卿吴贞毓等诸位隆武之臣的书信,诸位大人已与其中讲明前后缘由,诸位亦可验看”
张同敞从袖中取出几封书信,书信很快便被递到上方的的郑鸿逵施福等人手中
而等郑鸿逵郑彩等人见得那一方方官印,心中也再无疑惑,终于是确认了粤省之地,此时又出现了一方明朝正统
上方书信在施福等人手中转过一轮,而后又回到张同敞手中
此时堂中郑氏众人却是一片沉默,连郑彩也是神色阴沉的坐于一侧,这突然出现的桂监国确实是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张同敞扫了场中一眼,却是不管众人,眼中一转,便朗声开口道
“国事飘摇,平国公以一旅之师独支闽省,护卫我汉家疆土,实在是功莫大焉”
“桂监国殿下知得平国公情况后,甚为感动”
“殿下曾言,我大明正是有平国公这等梁柱支立,方才兴复有望,于是殿下不顾朝中大臣反对,力排众议,决定晋平国公为延平郡王,世袭罔替,以彰其节义功勋”
“王印圣旨本官今日具已带来,如今平国公在何处,请平国公前来接旨吧”
堂中众将闻言,先是神色惊愕,而后便皆是神色诡异的看向上方空空荡荡的主座
大明立朝以来便从未有活着的异姓之人能够封王,连徐达这样的开国功臣,亦不过是追封王爵而已,如今这桂监国却是打破祖制,直接将郑芝龙晋为王爵,这恩不可谓不厚
但越是如此,下方众人神色也是越发怪异,因为这桂监国满心期望的大明栋梁,此时却已经主动前往福州降清去了
这桂监国若是知道郑芝龙行事,真不知会是如何反应
下方的郑彩闻言更是直接嗤笑一声,神色戏谑的看向上方的郑鸿逵
郑鸿逵见着场中众人看来,心中也是一沉,而一旁的郑成功更是满脸通红赤红,低着头,手掌紧握,浑身微颤
朝廷殊恩连至,如今连封王之赏都已给出,但他父亲竟是降清去了,这当真让郑成功羞愧欲死,直欲逃离堂中
郑鸿逵看着下方的张同敞,脸色也是顿时一厉,他下意识便觉得这是张同敞知道了郑芝龙已然降清,是以这才搬出这殊赏,想要彻底在道义上击垮郑氏
于是郑鸿逵也是直接开口
“朝廷祖制从无外姓封王之例,张大人此时骤来府中,便言封王,郑某实在是难以相信,敢问张大人,在下可能一观朝廷所赐王印”
郑鸿逵紧紧盯着张同敞,想要从张同敞脸上发现犹疑之态,但谁知张同敞却是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便将身后一名锦衣卫招致身前
张同敞对着托盘上的雕漆木盒躬身行了一礼,而后便直接从盒中将金印取出,横放在托盘之上
张同敞一挥手,那锦衣卫便捧着托盘在堂中展示,而场中众将也是纷纷探头来看
郑鸿逵看着那金印上,用古篆刻下的延平郡王宝印六个大字,脸上也是一白,心中再无侥幸
那方金印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绝非是仓促之间可成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张同敞等人到了安平,探得郑芝龙降清以后,这才伪制而成,而是那桂监国朝廷,当真是准备封他郑家为王
郑鸿逵想到此处,心中也是愈加愤恨,为何郑芝龙就是不肯听他一句劝,硬是要去投什么清廷
若是郑芝龙不降清,此时他郑家便可坐拥闽省,得享王爵,这样的富贵难道郑芝龙还不满足吗,为什么偏偏就是要投清廷,生出那非分之想
此时堂中众将看过那金光闪闪的王印,心中也是再无怀疑,同时众人心中对郑芝龙也是悄然升起了一丝鄙夷,这和他们是不是郑氏将领完全没有关系,只是最本能的道义判断
大明数朝,对郑芝龙皆是恩遇有加,公候伯一路升赏,如今连王位都给出来了,但这郑芝龙却是率先领着郑氏,叛明投清,任谁都能看出来,谁才是不义的一方
施福等众将此时心中也是微微摇头,而后众人目光皆是看向上方的郑鸿逵,想看这郑家如今的主事之人如何应对
朝廷要给郑家封王了,但郑家封王之人却跑去降清了,这种事情光是想想就让人尴尬的无地自容
郑鸿逵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起身对着张同敞拱了拱手,这才开口说道
“此事却是不巧,家兄如今……如今正领兵在外巡查军伍,此时却是不在城中,暂时无法接旨”
郑鸿逵勉力找了个理由,下方除了郑彩嗤笑一声,其余众将皆是沉默不语,只是脸上神色却是愈发鄙夷,而郑成功更是一直低头看着地面,连头也不敢抬
“是吗,竟如此不巧?”
“看来本官却是来的不是时候”
“既然如此,那这封王之事便稍后再议吧”
郑鸿逵原本以为张同敞还要追问,但未想到张同敞只是说了一句,竟真就直接收起了那枚王印,直接揭过此事
郑鸿逵有些惊愕的看向下方的张同敞,但见着张同敞眼中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也是立时一沉
他知道这张同敞恐怕也是已经知道郑芝龙降清的事情了,郑芝龙当日出城之时动静极大,如今城中只要稍有地位之人皆知此事,此事根本不可能瞒住有心之人
而张同敞明知郑芝龙降清,却还要出示王印的原因也很清楚了,他就是要告知郑家诸将,朝廷对郑芝龙没有半分亏欠,反而是郑芝龙负了朝廷
可以说张同敞这番举动和郑彩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比郑彩更狠,张同敞就是要对郑氏诸将展示桂监国朝廷之诚,瓦解郑芝龙的威望
但郑鸿魁明知如此,此时却根本找不到好的方法来挽回
因为桂监国朝廷是所准备的王印诏书都是真的,只要郑芝龙不降,那此时郑家就真会出一个郡王,恩荣无尽
此时堂中一阵沉默,林察却是忽然走到张同敞身边,对着张同敞低声耳语两句
张同敞闻言,这才注意到左侧上首那个身着襕衫,一直低着头的青年
张同敞眼中目光微转,看了一眼左侧的郑成功,忽然轻声开口
“先帝所封,赐姓成功可在”
场中众人闻言,也是一愣,而后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郑成功,众人目光一时间也皆是汇聚到上方的青年身上
郑成功此时也终于是抬起头,对着张同敞拱手行礼
“晚辈得蒙先帝错爱,便是赐姓成功”
张同敞看着身前满脸羞惭的青年,眼中若有所思,但嘴中却是不停,开口说道
“本官来时,殿下曾有交代”
“殿下曾言,先帝才见过人,郑氏父子二人能得先帝看重,定是我大明少有的忠义良臣,因此殿下对你父子二人皆有封赏”
郑成功听得张同敞所言,脸上愈发羞愧,紧紧低着头不敢去看张同敞
而郑鸿逵见得张同敞到了此时,竟还是在想尽办法百般折损郑家威望,心中也是不由怒起
但没等他说话,张同敞脸上便神色一肃,沉声说道
“监国殿下原本欲封你父为延平郡王,而后封你为闽省巡抚,如此你们父子二人一文一武,便可统合闽省军政,全力御敌”
“殿下将你郑家视为南国一柱,本欲将闽省尽皆托付你父子二人,但你父如今显然已无法视事”
“你是否愿受闽省巡抚一职,接替你父,为朝廷继续牧守闽省”
场中众将闻言,也是神色惊愕,这桂监国一朝为拉拢郑氏一门当真是诚意毕现
一个郡王不够,竟还加了一个闽省巡抚,若郑芝龙此时还未降清,那闽省以后当真便成了郑家的辖地
省内以后无论士绅文武恐怕都要听郑家节制,郑家这延平郡王,直接就可改称闽王了
郑成功看着注视着自己的红袍大吏,心中只觉热血上涌,猛然抬头就要应下,但有人却比他反应更快
“不可!”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直接打断了郑成功的答话
而场中众将看着同时战站立而起的郑鸿逵与郑彩,脸上也是神色各异
郑彩看着与自己同时站立而起的郑鸿逵,眼中一转,也是立时反应过来,如今最着急的可不是自己,而是郑鸿逵与郑家!
郑彩想到此处,于是又坐了回去,不再出声
而郑鸿逵见着下方一言不发的郑彩,脸上也是神色阴沉,但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只得开口
郑成功受封,固对郑彩不利,但此时真正进退两难的反而是郑家
这个郑家不是指的施福郑泰黄廷等人,而是郑鸿逵,郑芝豹,郑成功以及郑芝龙这些真正的郑家之人
“张大人对城中形势洞若观火,明人不说暗话,张大人想必也知,此时我郑氏之中情况极为复杂”
“成功乃是我郑家长子,地位非同寻常,成功是否受命桂监国巡抚之职,我郑家此时还需商议,请张大人莫要相逼”
“大木,此时关乎族中众人安危,你莫要插话”
郑鸿逵说道此处,又是神色严厉的看了一眼就欲抗言的郑成功,而后不待郑成功说话,便又是看向张同敞
郑鸿逵目光一闪,便开口说道
“张大人恐怕还不知,郑彩如今已入鲁监国麾下,和张大人一般,郑彩如今也是鲁监国特使”
张同敞闻言,神色立时一变,而后也是看向下方的也郑彩
张同敞心中也是瞬间明白过来,为何刚刚这郑彩对自己一行人是这种态度
郑彩已入鲁监国麾下,而今日有匆匆召集众将,显然和他打的是同一个主意,这鲁监国一方显然和他们打算一样,也想要趁着郑芝龙不在,趁机拉拢分裂郑氏众将
而郑彩见得张同敞等人投来的目光,也是冷哼一声
郑鸿逵看着下方隐隐对峙起来的双方,心中也是一松
他此时点明郑彩的身份,就是想要挑起郑彩和张同敞等人内斗,为郑家争取时间
但郑鸿逵看着下方一直旁观的施福等一众将领,心中又是一沉
此时他看似是用这突然而来的桂监国与鲁监国相互制衡在了一起,但实际上对郑家来说,这根本就是饮鸩止渴
这两方实际上都对郑家军将虎视眈眈,而随着这两方代表明廷正统的监国势力出现,郑氏外姓将领们选择的余地也大大增加,郑家恐怕再也压不住施福这些外姓将领了
郑鸿逵想到此处,心中也是愈发急切,但郑鸿逵脸上却是依旧神色平缓,开口说道
“今日两方监国使者突至,一方是先前我等闻所未闻的桂监国,一方是行踪不明的鲁监国,你们两边情况我等皆不了解,至于封赏之事更是无从谈起,不如请你们两边暂且回去,让我等郑氏诸将先行商讨一番,如此可好?”
“施将军,黄将军,杨将军,此时形势复杂,国公又暂时未归,此事事关重大,郑某觉得此时需从长计议,你等以为如何”
施福等人听得郑鸿逵所言,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他们哪里听不出郑鸿逵的意思,郑鸿逵说郑芝龙暂时未归,不就是提醒他们郑芝龙随时可能回来吗
施福三人对视一眼,而后皆是微微点头,施福便开口说道
“郑公所言不错,此时两方天使突来,我等闽省之将,需要再行商议一番”
张同敞郑彩听得施福所言,心中皆是一动,而郑鸿逵脸上则是微微一沉
张同敞也好,郑彩也好,他们的目的皆是拉拢郑氏军中之将,此时施福等外姓将领表明态度需要时间考虑,两边也不好逼迫太过,于是两边也皆是点头同意
郑鸿逵见状,脸上神色也终于是一松,他看着下方的张同敞等人,眼中一转,便开口说道
“张大人远道而来,想必还未有落脚之处,不如便在我郑府住下,也好让我郑某一尽地主之谊”
“来人将西苑收拾出来,给张大人一行充作馆舍”
郑鸿逵不待张同敞回应,直接便开口吩咐,而张同敞却是不为所动,直接开口拒绝
“我等在城中自有住处,便不必劳烦郑公了”
郑鸿逵见得张同敞神色坚决,脸上神色也是一滞,心中暗道一声可惜
但此时场中众人俱在,郑鸿逵亦是不好再做强求
今日先是郑彩明言就反对郑芝龙决意拒不降清,然后郑彩又是突然宣告众将,失踪许久的鲁监国再次现身即将入闽
到了半晌,忽然又冒出一个自称承继隆武正统的桂监国,诸番变化,当真让施福等人有些目不暇接
随着这两方现身,本就暗流涌动的安平城形势也变得愈发混乱,而郑氏诸将此时也是各自散去,各自归府商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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