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清军阵前,李成栋军中的八千余民夫尽皆被驱赶到阵前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人皆是神色惶然的站在阵前
这八千余人分成了六部,每部皆是千余人,此时在人群旁边还堆积着一堆柴刀锄头铁锨,以及一些有残破缺口的刀剑
几个军士在民夫阵前不断喊话
“城中逆贼顽抗我大清天兵攻城,朝廷现需尔等百姓协助破贼”
“尔等百姓临城以后,不需登城,只需取下一块城砖即可返回”
“取下一块城砖今日便不需攻城,取下两块赏银二两,取下三块朝廷便放尔等自由”
阵前的百姓望着对面耸立的黑色城墙,顿时心生绝望,阵中的百姓妇孺顿时传出一阵哭嚎声
城中靠着城墙火炮,这些时日杀伤了无数的鞑子兵,城中怎么可能会任由他们破坏城墙,恐怕他们一到城下,就会被城上的明军射杀
阵中的百姓不断求饶,但阵前的清军士卒却已经失去耐性,开始驱赶百姓去取械攻城
一众百姓神色惊惶的缩在一块,不肯去拿地上的柴刀武器,一旁的清军见着百姓不肯动弹,直接便将外围的几个百姓看砍倒,鲜血惨嚎声顿时响彻阵前
而前阵的百姓见此,终于是开始有人取过柴刀铁锨等物,一路哭嚎着向着城墙行去
城头的明军眼看清军又开始驱赶百姓,却是没有再用火炮,而只是射下稀疏的一片箭雨,一众百姓只是倒下十几人,剩下的人便已经行到了城墙之下
城头上的明军神色警惕,抬着木柱推叉防备着城下的飞梯,这几日攻城下来,他们也已经开始熟悉这些鞑子的路数,这些鞑子经常藏在民夫之间躲避火炮,等着靠近城墙边便突然搭起飞梯攻城
只是这一众百姓聚在城下,人群之中却是未见突然立起的飞梯
一众百姓反而是拿着铁锨锄头等物,叮叮当当的挖起城下的土石,而阵中的百姓此时亦是不断对着城上哭喊
“城上的老爷饶命,我等之中没有鞑子兵,鞑子让我等过河,说是只要取下一块城砖,便可放我等回去”
“我等只求一砖活命,墙上的老爷们饶命啊”
人群之中不断有百姓惊惧呼喊,生怕城头上的明军攻击,而在喊话的同时,一些民夫却是一言不发,已经在死命用柴刀铁锨等物撬着城砖
城头之上,焦琏听着下方百姓言语,脸色却是骤然一变
若是任由这几千百姓撬取城砖,恐怕不需半日功夫,这城墙上就会被撬出一个大洞来,这如何可行
焦琏脸上神色一冷,立刻对着身侧的士卒传令
“射箭,驱散他们,不能让他们破坏城墙”
城头上的猎户箭手得令,立即射下一波箭雨,而一旁的守城青壮也是神色紧张起来,抬起城边的石块不停往下砸去
“莫砸,莫砸,饶命啊”
城下的百姓不断哭嚎,顿时倒下一片,而一些神色疯狂的民夫却是神色癫狂,哪怕已被砸的头破血流,却是依旧不要命一般撬取着城砖
而城头之上到此时终于是再无人话犹豫,一众守城的青壮齐齐动手,大量的石块箭矢落下
城下数百名毫无防御的百姓倒毙城下,剩余的百姓见城头明军毫不留手,终于也是彻底崩溃向后逃去
那些百姓哭嚎着逃向后方,但几十个骑卒已然等在后方,百姓刚刚逃出百米,便被游散各处的骑卒砍倒在地
“我有砖,我有砖”
几个民夫高举着染血的城砖,癫狂大喊向着后方逃去,而那些骑卒果然对着几人视而不见,转身又向着前方的百姓砍杀驱赶而去
此时这些百姓连逃向两侧的选择也没有了,清军就是要逼着百姓取砖,根本不再给这些人逃散的机会
一众骑卒砍杀了两百余人,依旧没有停手,剩下的百姓眼见无望,这才又聚在一起,哭嚎着向着城下行去
而此时千余人的民夫已然只剩下四五百人,城头上明军看着又是冲来的民夫,只得开炮驱散,火炮一响,刚刚群聚在一起的百姓果然又四散奔逃起来
而一些百姓眼见拿着城砖的人果然逃回了后阵,却是不管不顾,神色癫狂的喊叫起来,向着城下冲来
“砖,我要砖啊”
这些民夫顶着炮火冲到城下,拿刀剑铁锨神色疯狂的撬着城砖,哪怕被城头落石砸的头破血流,依旧神色疯狂的挖掘着砖石,
而后阵的清军眼见城头明军又开始放炮,眼见的过河民夫已经死伤殆尽,又是将千余名哭嚎的百姓驱赶上来,向着城下驱赶而去
城头上火炮不断发射,而清军阵中却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百姓一般,不断有百姓被驱赶到城下
火炮轰击,百姓死散,然后又是一批百姓被驱赶前来,用血肉堵住炮火
而城墙上一旦火炮稍歇,感到城下的百姓便会疯狂攫取砖石,明军无奈又是只得射箭开炮驱散,只是短短半个时辰,城北的阵前就已经铺满了倒毙的躯体
李成栋的目的很明显,他根本不是要民夫去取什么城砖,他的目的就是要用这些人消耗城上的火炮弹药,守城器械
而李成栋的计策果然也是奏效了,在死伤了数千名民夫后,城上忽然传出一声爆炸声,这几日连续的发射,城头的火炮终于支撑不住,开始炸膛了
而到得此时,李成栋终于是令军卒掺杂在百姓之中,开始正式攻城
而等着前阵的士卒攀上城墙,李成栋更是亲自领着亲军抵达城下攻城,李成栋本部的三千人几乎是不计死伤的顶着城头的落石箭雨,不断向着城头冲去
惨烈的攻城战再次开始打响了
日暮时分,朱朗登上城头,城外响起苍凉的军号声,朱朗看着城外徐徐退去的清军,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喜色
城头上到处是倒毙的尸体,有清军的也有明军的,刀剑长枪箭矢各色武器散落一地
一众百姓被驱赶着,脸色苍白走上城头,将受伤的军士用担架抬下城头,城头过道间四处皆是残肢断臂,地面的砖墙被血染成暗红色
一些百姓刚刚走上城头,便捂着嘴巴在过道边吐了起来
今日的攻城战从中午一直打到日暮,中间几乎没有任何停歇,最危急之时连焦琏都已经持刀上阵拼杀
清军在李成栋亲自压上以后,几乎就没有退下过城头,打下去一次就冲上一次,双方杀到最后完全已经杀红了眼,城墙两侧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厮打在一起的士卒坠落城头
李成栋发了狠,几乎是不计代价的猛冲,就是要在今日破去城池,但好在城中提前知晓了主攻方向
焦琏在战前不仅调来了二十门火炮,更是将大半的禁军士卒调到了北城,后备的青壮更是高达两千,如此在一下午的惨烈厮杀之下,这才勉强守住城池
朱朗看着城墙上下到处倒毙的躯体,脸上先是涌起一阵愤怒,但紧接着心中便是一阵无力,明军今日虽然守住了广州,但实际上已经广州已经守不住了
他不知道今天杀了多少清军,但光是城北就死伤了一千两百多人
今日一日攻城,算上其他几面城墙,城中五千余名青壮死伤两千五百余人,而禁军士卒更是死伤大半
据李承志禀报,如今还能作战的的禁军不到八十人,而且几乎个个带伤
而明日没了这些禁军士卒作为统领与箭头稳住阵脚,恐怕只要形势稍有不利,这些青壮立刻就要崩溃
朱朗手掌扶着城墙,手上却是忽然感觉到一阵粘稠,他下意识抬起手掌,却是发现掌心处已然染上了一层鲜血
朱朗脸上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惶,他楞楞看着染血的掌心,过了许久忽然闭上了眼睛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朱朗却没有转头去看,李承志走到近前,看着神色苍白,站在城墙边的监国殿下,轻声开口说道
“殿下,城南已经安排好了,臣已暗中派人出城,在珠江边找好了小船”
“南城紧邻江岸,藏不住大军,是以南城清军不多,今日攻城也不甚猛烈”
“城南靖海门距离珠江不过千米,只要出得城去,今夜便可顺江而下,天明前便可彻底脱离广州”
朱朗闻言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这是城中早就做好的后手,今日下午知得城中不可再守以后,李承志便已经开始布置起后路
“焦琏他们那处安排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今夜会以商议军情之名单独将焦候请来城南”
“焦候抵达以后,换上便装便可随殿下一起出城,此行出城只有殿下焦候与臣三人,除了城外还有两人接应”
“出城路线臣已派人往返多次,只是几人轻装而出,绝不会有问题”
朱朗既然已经出逃,那自然是人越少越好,人越少目标就越小,中途可能出岔子的可能也越小
但朱朗谁都可以不带,却不能不带焦琏,焦琏是禁军主帅,若是没了焦琏,肇庆那一万禁军恐怕立刻就要大乱
“吕阁老苏阁老他们呢”
“也已安排好,殿下出城后,会有锦衣卫士卒持诏告知吕阁老及苏阁老,令二人全权负责守城”
“焦候军中白贵将军赵兴将军也留在城中各有升任,城中兵员俱在,一切不变”
“若是还能守有吕阁老等人坐镇,应能调度无碍,若是已不能守,殿下此时出城亦是在保留元气,只待殿下回归肇庆,便可再次整发大军击溃清虏”,李承志小心翼翼道
朱朗闻言却是没有什么表情,一切不变?
怎么可能不变
他在城中,城中之人起码还能齐心一处,若是明日城中知道他突然撤离,恐怕立时就要大乱
只是此时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既是准备出逃,他就已经默认这广州是不守了
“后宫那边呢”,朱朗又是轻声问道
“已备好鸩酒,只待殿下出城便会送往后宫”
李承志闻言,脸色也是一肃,低声说道
朱朗逃命连吕大器苏观生这些阁臣都不带,那自然更不可能去带后宫女眷
“告诉她们若是城破,这鸩酒服与不服都随得她们”
“我自己独自出城逃命,也没脸让他们以死殉国,只是你要让人和她们说清楚,一旦城破,无论他们是生是死,朝廷这边都会直接宣布他们已然殉国,以后她们与朝廷也再无关联”
朱朗脸上上神色犹豫,沉默了片刻,又是闷声开口
“和她们说,若是能逃便还是逃吧,这些事与她们无关,能活下去总是好的”
“是,臣明白了”,李承志也赶忙低声应下
朱朗站在城边,手掌的血液已然开始干涸,傍晚的风一吹,掌心处传来一阵冰凉
城墙各处到处躺着浑身染血的青壮,身上的刀伤皮肉翻卷,显得狰狞可怖
一声声低微的哀嚎伴随着晚风灌入朱朗的耳中,朱朗忽然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李承志神色惊愕的看着身前的监国殿下,但此时朱朗却是不敢再去看身边哀嚎的士卒青壮,低着头就向着城下走去
李承志嘴巴微张,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跟在监国殿下身后便要离去
两人刚刚要做,城墙角落却是忽然传来一阵惊哗声,朱朗下意识向着喧哗之处看去
只见城墙之外,三名骑卒正骑着马匹向着西城急速冲来
那领头的骑卒身穿红甲,手中持着一杆旗枪,长枪末端绑着一面三角形的红色旗帜,鲜红的小旗在在昏暗的暮色中不断飘荡
朱朗看着那旗枪顶端飘扬的红色小旗,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中骤然一亮
但还没等他再看,那三名骑卒身后忽然杀出五六骑,那五六骑黑甲骑士抬手扬弓,一蓬箭雨顿时罩下,那三名骑卒中后方一人立时跌落马下
而此时侧方又是忽然杀出三骑,向着那两名红甲骑卒截击而来
仅剩的两名骑卒身上插满箭矢,眼看这前后的黑甲骑卒夹击而来,只得调转马头向着左后方掉头逃去
前后两批甲骑汇合后,也是向着逃向后方的红甲骑卒紧追而去
两方骑卒一路追逐,那面红色的三角旗帜也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不见,而城头上原本已经隐隐汇聚起来的士卒,也是忽然跌坐在地上,脸上神色茫然
夕阳晚照,血色的夕光落在黑色的城墙上,显出一片昏暗的红色
朱朗走下城头,刚走了一半,却是忽然止住脚步
他一抬头,只见一轮血色的夕阳正挂在眼前,即将沉入昏暗的天际
朱朗忽然转身,看着身后的李承志,开口说道
“承志,刚刚那是不是明军的骑哨”
李承志看着紧盯着自己的监国殿下,却是避开了监国殿下的目光,开口说道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到底是不是”
朱朗盯着侧过脸去的李承志,低声说道
李承志如何不知监国殿下所想,他一咬牙,便恭声说道
“殿下,就算是明军的骑哨也不一定是肇庆所来,况且就算是肇庆所来,既然这骑哨连接近城墙都做不到,那就说明这只是前锋斥候,恐怕大部还不知道在多远之外”
“而明日只要清军一旦攻城,便随时都可能攻入城中,殿下,这广州守不住了,你不能拿自己来冒险啊”
李承志神色哀求,但朱朗却是神色沉默,他站在城墙半道之上,夕光照了过来,黑色的城墙间一片暗红,好像涂上了一层鲜血一般
朱朗沉默的站了一会,晚风将他鬓间的头发吹的扬起,他看着手掌上干涸的血迹,忽然轻声开口
“城外一般什么时候传消息回来”
“一般是亥时”,李承志下意识回道
“暂时推迟出城的计划,先等城外的消息,再做决定”,朱朗脸上神色坚决,开口说道
李承志回话以后,心中立时暗道一声不好,李承志听得监国殿下言语,脸上神色焦急,立时开口说道
“殿下,虽然那马宝一般是亥时送信,但也有可能不送”
“如今出城的路线时间人手皆已定下,骤然一改必然又乱,其中风险更是大增,殿下你不能拿自己……”
李承志神色焦急,他如何不知道,殿下恐怕又是改了主意,但没等他再劝,朱朗就已经摆手止住李承志的话语
朱朗看着身前的李承志,开口说道
“承志,我不甘心”
“这么多日都守下来了,死了这么多人,若是今日没见到那些骑探,我肯定就跟着你出城了”
“但现在我不甘心,城中为了守城已经死伤了几千人,明明大军就在两百里外,为什么就这几日都守不了”
“承志,我不甘心啊”
朱朗紧紧握着拳头,脸上神色不甘,咬牙说道
“你们都说我是什么国家根本不容有失,让我先行逃离,但这天下没了谁不是这样转,崇祯皇帝没了,弘光皇帝没了,隆武皇帝也没了,偏偏就不能没了我这桂监国”
“如今没有外人,我也不需再去说什么大话,我早就想逃了,但我想逃不是因为我是什么国家根本,这些事情可以骗别人,却骗不了我自己,我就是怕死,我就是想活命,我觉得我活着应该还能做几分有益的事情”
“承志,再等等,若是今夜城外没有消息传来,你我便按原计划撤离,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我不甘心”
朱朗嘴中不断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和李承志说,还是在说服自己
李承志看着神色惶然的监国殿下,嘴巴微张,却是许久都没能再说出话来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喃喃自语的监国殿下,待监国殿下终于是不再说话以后,忽然行沉声开口
“若城外就是肇庆而来的援军呢,若是这援军已在半途,却又无法立刻赶到,监国殿下准备怎么办”
朱朗闻言,愣了半晌,沉默许久,这才低声开口
“若援军真的已在半途,那就守城”
“我用大义压着这么多人守城送死,现在该到我了”
朱朗说完以后,脸上神色却是忽然坚定下来,却是不等李承志回复,便直接向着城下走去,脸上再没有半分迟疑
就在城中的朱朗等人因为突然出现的骑哨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要撤离之时,百里之外,另一场夺城之战却已然开始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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