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堂中,众臣听得监国殿下的处理意见,觉得甚是公正,脸上神色也是放松下来
众臣原以为议定此事,今晚便可散朝归家,但上方的监国殿下脸色一沉,又是沉声开口
“丁魁楚久掌粤军,如今骤然失联,极有可能引发粤军惶恐,孤欲整编粤军,诸卿以为如何”
监国殿下脸上闪过一丝厉色,紧紧盯着下方诸臣
“殿下圣明,清军南下在即,朝中此时正当整编军卒,使军中上下一心,如此方可如臂使指,应对清虏”
瞿式耜闻言眼中一亮,立马高声附和
此时丁魁楚已被押在诏狱,粤军群龙无首,正是收编粤军的绝佳时候,而且借口都是现成的,这时候谁敢有异动,一顶欲图谋反的帽子直接就能扣到对方头上
若丁魁楚此时已被处置,粤军一些死硬分子难保不会铤而走险,但妙就妙在丁魁楚此事悬而未决,那些粤军中的丁魁楚心腹反而是投鼠忌器,不敢胡乱动作
因为此时如果他们敢聚兵顽抗,就是坐实了丁魁楚欲图谋反,无论于公于私,粤军之人此时最好的出路,都只能是配合整编
众臣看着上方目光炯炯的监国殿下,脸上也是闪过一丝异色,丁魁楚最大的权势来源便是粤军,如果此时殿下收编了粤军,那丁魁楚这个首辅无论是不是谋反,出来后都定然会权势大减
而一些机警的大臣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惊疑,前脚刚刚揭出了丁魁楚谋反作乱的事情,而现在立马就要整编粤军,这怎么看怎么像是监国殿下在设局,夺取粤军的军权
只是群臣中虽然有人想到了此节,但心中却是愈发惊惧,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帝王谋夺兵权,这可不是礼议辩经这等虚事,辩经失败了,大不了辞官归乡,退出朝堂
但若是下属臣子想要干预帝王获取兵权,那便是不死不休的事情,不成权臣权倾一朝,便死无葬身之地,除此以外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如果今日这一切皆如他们所想,是殿下在设局夺取兵权,那这位殿下的性情,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加凶厉
丁魁楚这等根基雄厚,身据拥立之功的首辅,在挡住殿下获取兵权时,也被毫不留情的清除,更何况他们这些还未立身内阁的普通大臣
监国殿下盯着下方众臣,见下方众臣尽皆俯首,无人敢出言反对,眼中这才闪过一丝满意神色,开口说道
“既无人反对,那此事便就此定下”
“严候何在”
监国殿下轻声开口,目光却是盯着下方班列中,一个身穿大红官袍的中年男子
男子面留长须,神色儒雅,不像武将,反而更像文臣,但身上却又分明穿着麒麟武服
“啊”
“是,臣在”
严云从不知在想些什么,上方监国殿下声音传出后,却是愣了半晌
待场中众人目光皆是汇聚到他身上,严云从才惊觉过来,发现殿下叫的正是自己,这才赶忙出列应是
“清江候刚才也在场中,孤对丁魁楚一事的处理,清江候可有意见”
监国殿下叫出严云从后,没有立刻去说整军之事,却是问起了他对处理丁魁楚一事的意见
“殿下明鉴,臣一心管束粤军,对此事绝不知情……”
严云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立刻开口回道
但话一出口,他便立刻反应过来,殿下问的可并不是这件事,自己如今看似在撇清干系,但这不是在不打自招吗
严云从眼中慌乱更甚,立刻止住话语,又是开口
“臣乃武臣,只知行军打仗,朝中大事如何,自有殿下及一众阁老大人定夺,臣绝无意见”
朱朗看着下方已经有些手足无措的严云从,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他知道这严云从定是已经怕了
丁魁楚已经被拿下,与粤军关联最深的便是这严云从,先前他为什么没有让李承志伪造这严云从的书信,就是因为怕这严云从狗急跳墙
严云从一直替丁魁楚管理粤军,若是能让他出面配合整编粤军,那整军的风险也会大大降低
而看这严云从如今的情况,只要再稍加安抚,让他配合整军应该是大有希望
若是能顺利收编粤军,让朝中多一个吃米的侯爷又算得了什么
“清江候不愧是国家武勋,果是明大义,识大体,文臣治政,武臣治军,若是朝中人人皆能如清江候这般尽忠职守,又怎会有这许多事端”
监国殿下似是神色感慨,轻声感叹道
“严候刚才也听到了,丁魁楚之事朝中定会给其一个公道,但此时丁魁楚骤然失联,难保粤军中不会出现动荡”
“如今清军随时可能南下,军中绝不可因此事再生动荡,刚刚朝中公议也是如此,严候可愿配合朝中,整编粤军”
监国殿下轻声开口,目光却是紧紧盯着下方的严云从,如同一个盯着猎物的猛兽
严云从闻言,额头上却是瞬间布满冷汗,脸上神色苍白,久久无言
在殿下将他招出之时,他就已经有所预感,但此时见得殿下真的提出此事,他心中却依旧一片惶恐
丁魁楚对他有知遇之恩,若不是傍上了丁魁楚,他也不过是一个寻常总兵,能管上两三千人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在新朝中一跃而上,超品升授侯爵
丁魁楚将粤军托付给他,如果他此时配合着朝廷将粤军给整编了,那就等于是在背叛丁魁楚
背不背叛丁魁楚先不说,此时若是他配合朝廷整编,朝中一旦收回粤军,不仅是丁魁楚没了军权,就是他自己也无法再掌军,到时候他这个清江候,也会变得一钱不值
他和丁魁楚的关系朝中皆知,朝中收回粤军后,是绝对不可能再让他领军的,一个无法领军的武勋,就是侯爵又有什么用
严云从低着头,只是短短时间,后背就已经被汗水湿透,而严云从久久不言,堂中的一众大臣目光也是汇聚到他身上
虽然监国殿下没有催促,但此时上方的监国殿下,左右的满朝大臣,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落到他身上
严云从心中愈发惶恐,只觉有一座无形的巨山向着自己压来,让他只想逃离此地
严云从看了眼左右神色肃穆的大臣,又看了眼上方神色开始冰冷起来的监国殿下,心中恐惧再也忍受不住
如今的情形已经没得他来选择了,配合可能明日死,不配合现在立刻就要死,殿下苦心筹谋到此处,是绝不会容许他退后的
如果他现在敢提出异议,恐怕下一刻左右就会跳出刀斧手,将他拖至殿外斩杀
严云从声音颤抖,开口说道
“粤军乃朝廷之粤军,殿下但有所令,末将绝无异议”
严云从说完,脸上忽然生出一股解脱之色,整个人却是一下变得颓丧起来,恍如被人抽去了全身的气力一般
听得严云从话语,场中气氛却是骤然一松,所有人皆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众人这才发现,不仅是严云从,连他们额间,不知何时竟也已经布满了汗水
朱朗看着下方的严云从,也是轻轻吐出一口气,但很快他便收起脸上神色,轻声开口
“好,严清江候不愧是国家忠臣,严候之忠,孤知矣”,监国殿下轻声感叹
下方的严云从却只是应了一声不敢,而后又脸色木然的站在堂中,再没有任何反应
“严候不负孤,孤亦不负严候,只要忠心国家,孤亦不会令朝中忠良寒心”
朱朗看了一眼神色颓丧的严云从,又是安抚了一句,直到这时严云从眼中才闪过一丝亮光,他知道这就是他交出粤军后,殿下给他的允诺了,有了这一句话,他的命应该是保住了
严云从也是强打起精神,对着上方的监国殿下行礼谢恩
朱朗扫了一眼殿中群臣,不再犹豫,沉声开口道
“军情紧急,整军之事拖延不得”
“严候,你即刻写信,以商议军情为由,令粤军游击以上将领,即刻入城商讨军情”
朱朗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军中人数众多,士卒皆是听从主将之令行事,只要将军中各营主将调出,就是有人想作乱,也闹不起来
主将不在,军中士卒便人人平等,你想作乱,你算哪个,老子凭什么要听你号令
而下方的瞿式听得监国殿下之言,脑海中更是闪过一丝亮光,眼中浮现震惊之色
瞿式耜与陈子壮对视一眼,待发现对方脸上同样震惊的神色后,又迅速低下头去,但心中却是愈发惊叹
而两人心中也愈发确定,今日这局面,定然是监国殿下一手操控而成
游击,为什么是游击
因为殿下不久前才大宴过军中诸将,而赴宴之人,尽是军中游击以上将领!
哪有这么多的巧合,殿下定然是在即位之初,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从丁魁楚手中收回粤军兵权
二人一番思虑,但上方的监国殿下,此时却是没有注意到两人异常,在吩咐过严云从后,又是继续开口
“武靖候何在”
“臣在”
“武靖候李明忠,即刻出城点兵,天色一亮,便引军至粤军营外,配合粤军整编”
“是”
李明忠神色严肃,躬身行了一礼,便退至一侧,而上方的监国殿下,却是口中不停,继续开口
“武安侯何在”
“臣在”
“武安侯焦琏,立刻出宫点起禁军,加强城中四门守御”
“从现在开始,全城戒严,派禁军巡查城中各处,防止宵小闹事”
“一旦发现有人聚众作乱,不必来禀,以谋逆论处,直接斩杀”,朱朗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是”
下方焦琏闻言,也是神色严肃,出列恭声应是
李明忠焦琏两人相视一眼,对着上方又是躬身行了一礼,而后便向着门外匆匆而去
下方众臣还没反应过来,焦琏二人就已经领命离去
众臣看着上方杀气凛然的监国殿下,心中顿时一凛,这时候大部分人也终于反应过来,殿下今日行事恐怕是早有预谋
拿下丁魁楚,招粤军各营将领入城
李明忠整军拔营,驻于粤军营侧,名为配合,实为威慑,粤军一旦有所异动,恐怕桂军立时就会杀入营中
焦琏令禁军守卫城中,防备四门,弹压城中宵小,就是李明忠败走,有三千禁军守城,粤军也绝对无法攻入肇庆
李明忠焦琏两人一内一外,已经将整军的风险压到了最低
如此精密的计划,怎么可能是仓促之间,便能即刻制定出来的
众臣越想越是心惊,心中也愈发认定,今日一切定是蓄谋已久
而所谓的丁魁楚谋反一事,恐怕也是殿下与某人一手谋划而来,而目的,就是为了收掉丁魁楚手中的兵权
只是众臣虽然能想到此处,却是愈发不敢声言,所有人皆是愈发低下头去
此时朝中众臣皆是被聚集在堂中,恐怕这也是殿下的谋划之一
如今堂中内外俱为锦衣卫包围,若是真有人不开眼想说什么胡话,恐怕立刻就会被人拖下斩杀
这种时代,乱世已显,涉及到兵权之事,哪个不是鲜血淋漓,谁管的上你是曲直忠奸
“此事事关重大,为防止消息泄露,在粤军各将入城以前,还请诸位卿家在宫中稍待”
监国殿下扫了下方群臣一眼,语气坚决,却是根本不容众人反驳,而下方群臣此时也是恭声应是
“来人,给众卿赐座”
“夜深寒重,孤令膳房准备了莲子羹,诸位卿家且用上一些,去去寒气”
朱朗对着身侧的李国用示意了一下,而后李国用便匆匆退下
只是片刻,一众内臣便搬着椅子进了堂中,而一众宫人也是捧着一碗碗冒着热气的莲子羹,送到众臣手中
“谢殿下隆恩”
众臣看着手中羹汤,皆是面面相觑,而后在瞿式耜的带领下,对着上方的监国殿下行礼谢恩
到此时众臣心中更是再无疑惑,殿下一吩咐,数十碗羹汤便立时而就,显然是早有准备
也就是说连禁锢群臣于堂中,恐怕也是殿下早就计划好的
堂中一片沉默,众臣各自捧着银碗,碗中热气升腾,化为一阵白雾
众臣穿过氤氲的雾气,看着上方身着明黄龙袍,神色自若吃着莲子羹的监国殿下,却觉得眼前青年的身影变得愈发模糊起来
而在这种模糊之中,一丝敬畏却是在众臣心中悄然升起
严云从被人带到殿外,很快便写好了召集粤军诸将的军令
锦衣卫检查没有留下暗号后,几个信使便带着信件坠出城墙,在夜色中向着远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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